「妹妹,蝶引什麼都沒說,只是踫巧遇上了酒樓大火,幸運地逃了出來。」斐澈刻意撇開烏玄度不談,不想讓都蝶引的清白染上污點。
「酒樓大火?」斐潔簡直傻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般巧的事。
「蝶引,你盡避說,一切有舅舅為你作主。」斐有隆吸了口氣,要將此事在今晚做個了斷。
都蝶引垂著臉,說與不說都為難。然張氏母女行事如此張狂,就算逃過了今日,誰又知道能否逃過明日?
把心一橫,都蝶引娓娓道來,「舅舅,舅母與表妹邀我上佛寺參拜,然而出門後卻是朝市坊而去,我不想听說書,可舅母和表妹卻執意要去。」
「都蝶引,你胡說八道,分明就是你說要听說書的!」斐潔惱火地張口斥罵,不敢相信她竟敢當著爹的面前拆她台!
「表妹,我一直養在深閨,怎會知道何處可以听說書?」從她十歲那年進京後,她少有機會能夠出門,而跟侍在她身邊的丫鬟全都是舅母的眼線,全然不將她當個主子看待,連交談都少,她怎可能知道京城哪里有說書人?
「你根本就說謊,你——」
「閉嘴,我說了你能開口嗎?!」斐有隆怒喝了聲。
斐潔瑟縮起來,趕忙躲到母親後頭。
張氏伸手安撫著她,心想今晚是要攤牌了,但無妨,她早有萬全準備,查不到她頭上。都蝶引始終垂著臉,像是對交代這些事感到煩心。「後來進了酒樓雅房,表妹想在廊道上听說書,舅母便跟著她去,房里只剩我一人,等了好半晌,正想開門找她們時,卻進來個男人——」
「後來因為酒樓失火,所以讓你得了機會逃了出來,是不?」斐澈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將烏玄度出現的事道出,畢竟事關她的清白。
都蝶引能猜他的想法,便應了聲是。
實際上是她原本也想要尋她們,可听著說書人說書听得出神了,才會沒發現有人進門。張氏听完,暗松了口氣,擺著笑臉道︰「這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嗎?那男子說不準是走錯房的,而且酒樓失火,蝶引也平安逃出來,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是?」
「我問你,既然蝶引說你們母女倆在廊道上听說書,可為何你倆卻先回府,將蝶引獨自丟在酒樓?」斐有隆板著臉,渾身都是武官特有的肅殺氣息。
張氏暗自鎮定,拉著斐潔的手,不讓她多說多錯,這才解釋道︰「老爺,那是因為潔兒身體不適,我是打算先送潔兒回府,再差人去接蝶引的,怎會教人誤以為是將她丟在酒樓,究竟是誰在胡亂造謠?」
斐有隆冷鷙地瞅著她半晌,最終閉了閉眼,嘆了口氣道︰「澈兒,把人押出來。」張氏不解地瞧兒子走到書房後的小暖房里,不一會便揪出一個男人,那男人臉色青白交錯,身子還不住地抖著。
張氏見狀,臉色瞬間慘白。
「你,告訴本都督,究竟是誰要你上酒樓雅房企圖輕薄本都督的外甥女,但凡有一句虛言,本都督會讓你明白在邊境時,本都督是如何執軍法帶兵!」
那男子聞言,整個人都跪伏在地,簌敕發抖。「小的……小的姓羅,家中行三,是在都督府里當差的羅嬤嬤之子。」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企圖染指表姑娘!」張氏隨即出言斥喝。「來人,將羅嬤嬤給我押來,我要好好問個明白!」
「婆母,媳婦這就幫你把人給押來了。」後頭傳來劉氏特有的軟膩聲嗓。
張氏一回頭,就見劉氏領著幾個人走來,細看後頭那幾人,竟是粗使丫鬟押著兩個婆子,一個是羅嬤嬤,一個則是她的陪房許嬤嬤,教她不由沉著臉瞪著這向來恭順的媳婦。
「你這是在做什麼?押了羅嬤嬤,還押了許嬤嬤……造反了?」張氏嗓音尖銳了起來。
劉氏笑得溫嫻,目光越過她,瞅了夫君一眼,再朝斐有隆埃了福身。「公爹,媳婦方才听聞了事,正想過來關照表妹,半路上卻適巧瞧見許嬤嬤不知怎地竟要羅嬤嬤趕緊離開,正覺得古怪之余,又听見許嬤嬤對著羅嬤嬤說什麼東窗事發了,要麼走,要麼就得擔起罪來,橫豎就是別牽連主子。媳婦覺得這話實在是太驚悚,便讓粗使丫鬟將兩個嬤嬤帶過來,讓婆母好生問問。」
劉氏說起話來有條有理,只字不提是她差人守株待兔再一網打盡的。
雖然她不清楚為何公爹會為了表妹而親審婆母,但至少她知道趁著今兒個給婆母狠狠一擊,往後自然不敢再對表妹下手,表妹會因而欠她一份情,而她說不準也能趁這機會主持中饋呢。
「素娘,你倒是問問你身邊的婆子到底在私議什麼,到底是什麼事東窗事發要羅嬤嬤擔罪,別牽連主子?」斐有隆聲沉如鐘,已是怒不可遏。
張氏抿住嘴,直瞪著許嬤嬤和羅嬤嬤,等著她們替自己解套,豈料兩個人卻懾于斐有隆的威儀,一時張口結舌,不知該作何辯解,而當羅嬤嬤瞧見自己的兒子已經跪伏在地,腦袋更是空白了。
「素娘,既然你不問,那就讓我親審。」斐有隆頓了下,道︰「澈兒,讓侍衛入內,我要用軍法,將羅三、羅婆子和許婆子一並押下,一百個軍板!」
三人听見一百個軍板,霎時腿都軟了。
那軍板可是實心板,板面又寬,要真是往身上打,尋常男人都捱不住十下,更遑論一百下了!
「老爺,是夫人要老奴找個男人壞了表姑娘清白,老奴心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才會找兒子前去,心想要是事成,等于得了個白淨的標致姑娘當媳婦……這都是夫人支使的,否則老奴豈敢起惡心!」羅嬤嬤聲淚俱下地高喊著。
張氏身子晃了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老爺,別听她胡說,她是幾日前犯了錯,遭我責罵後才尋在這當頭報復,分明是她的兒子對蝶引起了色心,才會尾隨咱們上酒樓,這其間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老爺,你要相信我。」張氏回頭時已淚流滿面,悲戚得教人不舍。
「老爺,老奴那兒還有夫人給的一百兩銀票,老奴可以馬上取來作證!」羅嬤嬤生怕性命不保,尖聲喊著。「還有,剛才夫人要許嬤嬤知會老奴要麼趕緊離開,要麼就是擔罪,事後會再給老奴一百兩的。」
「你含血噴人!」
「住口!」斐有隆怒斥著,抽出了腰間配劍,大步走到許嬤嬤面前。「我問你,羅婆子所言是否屬實?」
許嬤嬤一見那閃動青光的長劍指著自己,不禁顫巍巍地道︰「屬實……全都屬實,老奴只是傳話,老奴什麼都不知道。」
斐有隆驀地回頭怒瞪張氏。「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張氏淚如雨下,不敢相信這一計竟將自己給打進深淵,怎麼也原諒不了都蝶引,今日要不是因為她,她犯得著出此狠招?
劉氏見狀,走向前將都蝶引拉起,順手撢了撢她裙上的污塵,擋住了張氏惡毒的目光。斐有隆惱火地將長劍一擲。「荒唐、胡涂!我千交代萬叮嚀,你卻是背道而行,今兒個要不是一場大火將這丑事給掩住了,一旦鬧到眾人皆知,你可知道會有什麼下場?你非但逼死了蝶引,也一並逼死了我!好讓御史可以參我一筆治宅不寧!咱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你如此不安分,反倒要將我往死里整!」
張氏聞言,才驚覺自己行事沖動,沒想到這事也會將他牽連在內……「老爺,我……」
她愧疚不巳,哪怕再想除去都蝶引,都不該因而牽累老爺。
「爹,你別罵娘,娘都是為了我好,而且說到底都是爹不好,要不是爹過分關注都蝶引,今兒個也不會有這些事!」斐潔緊抱著垂淚不語的張氏。「我才是都督府的千金,她什麼都不是,她不該待在這里的!」
斐有隆虎目怒瞠著,直指著斐潔。「瞧瞧,你把女兒寵成什麼模樣了!來人,將小姐押回房,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她踏出房門一步!還有,從今天開始,素娘,你交出中饋,由媳婦執掌,你……進家廟抄寫佛經,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回來。」
「老爺……」張氏愕然的輕揪著他的衣袖,卻被他揮開了手。
「全都帶下去!」斐有隆一吼,守在書房外頭的丫鬟婆子隨即入內,將張氏和斐潔都給帶走。
都蝶引看著母女被扯開的情景,眉頭微攏著,但她卻無法替她倆求情,只因一旦她心軟,只會替自己引來更大的災厄,況且怕是她們也不稀罕她求情。
「蝶引,都是舅舅不好,讓你委屈了。」斐有隆粗啞著嗓道歉。
都蝶引搖了搖頭。「舅舅,是我不好,還是讓我回送日城吧,回到都家族人那邊,我會求他們讓我進宗祠抄寫心經,替族人們祈福。」說到底,如果不是她,斐潔不會視她為眼中釘,張氏更不會為了替斐潔出一口氣而行差走錯。
「蝶引,你讓舅舅贖罪吧,否則日後黃泉底下,你要我如何去見你娘親?」斐有隆說得真情至性,差點就要掬把男人淚。
泵且不論他想利用蝶引光耀門楣,但讓蝶引嫁入皇室,又有何不妥?那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最尊貴的身分了,她既被預言擁有帝後之命,要是入主中宮,都家那邊式微的族人不也能分享榮耀?想必妹子在黃泉底下也會認同他的作法。
「可是,舅舅……」
「蝶引,你給舅舅彌補的機會吧,否則你要舅舅怎麼過得去心中那一坎?」斐有隆有心彌補,也知曉這後宅是該好好肅清了,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拾的地位。
都蝶引本想再說什麼,可見他心意已決,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只好作罷,在斐有隆的吩咐之下,乖乖地隨劉氏回院落。
回到攀香院,原本在院子里服侍的丫鬟當場就被劉氏給遣走,發派他處,只留下她身邊兩個大丫鬟暫時服侍著。
「蝶引,過兩日我會再買批新的丫鬟,屆時你再挑幾個喜歡的。」劉氏親熱地拉著她在錦榻坐下。
「多謝表嫂。」能夠幫她攆除舅母看管她的眼線,至少往後能夠躲過一些里應外和的局。
「表妹不用跟我這般客氣,往後要是有什麼需要的,盡避說便是。」劉氏是真心想與她交好,除了因為沒過多久她便會嫁出去,更因為她恭順謙良的好性子。「今天發生許多事,你定是累了,趕緊歇著吧。」
都蝶引乖巧地順應著,然而待劉氏離開後,她躺在床上卻是半點睡意皆無。
今日遭張氏設局,雖然她驚魂未定,但更教她驚疑的是她在酒樓里听到的故事,還有,為何三番兩次都蒙那個男人解救?
她很清楚,世間萬態看似隨心而動,可事實上卻是命盤底定,每個相遇的人皆有前世因緣才能于此世擦身而過,可無緣無故的,怎會被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在緊要關頭給救了兩次?
在五世之前,她是天官樂盈之妹樂緣,曾是慶德皇的貴妃,在「樂緣」這個身分死後,至今已是第六世,她原本擁有的異能依舊存在,她猜想許是因為她沒喝下孟婆湯所致。她一直守著誓言,一世又一世的尋找他,可惜卻始終孤老而終。
而他呢?是否還記得她,是否尋找她?
想著他的同時,她不禁想起說書人說的故事,那前半段听來分明就是在說慶德皇,可後半段因為那個采花男闖入,教她听得零零落落……那究竟是個故事,還是曾發生過的歷史?可就連史書上未記載的事,那個說書人又怎會知情?
只是個編造的故事吧。
雖想這般說服自己,可不知為何,她總將那故事里的男人和烏玄度連結在一塊,只因他看起來就像要入魔,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這真是十分古怪的事,他明明是個君子,可體內卻有妖氣,分明是將魑魅魍魎豢養在體內,可他到底是怎麼吞食它們將之納為一部分的?尋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能吞食魑魅魍魎,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反噬?
雖然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但蒙他解救兩次,要是能幫得上忙,她是定要回報的。
忖著,她坐起身,從隨身攜帶的錦囊里取出一條絛絲,手腳利落地打絡子,不一會一只蝶形的絡子出現在她手上,她往上一拋,瞬地變成了有生命的蝶,在房里不住地飛舞著。她不像兄長能看見人的生死禍福,但她擁有絕對的感官,尤其是她的耳力。
她閉上眼,靜心傾听著聲音,在一片靜寂之中尋找著那個男人的嗓音,直到那細微的音量傳入她的耳里——
「去!」
蝶兒隨即鑽出門縫,朝著聲音來源而去,而她緊閉著雙眼,彷佛透過了蝶瞧見外頭的景致,直到蝶兒去到了主屋西邊的院落偏廳,她瞧見了斐澈和烏玄度正在交談。
忍不住的,她的目光落在烏玄度身上。
在酒樓時,當那個采花男闖進,她便放出了蝶,沒有嗓音供她追尋,她純粹是想踫運氣,讓蝶將人引來,卻沒想到引來的卻是他。
她思忖著,烏玄度卻突然偏過頭,與她對上。
「……蝶?」烏玄度淡聲道。
斐澈順著他的目光而去,道︰「咱們府里蝶兒多,你可知道為什麼?」
「為何?」
「因為今日蒙你所救的蝶引表妹,听說她出生時,百蝶圍繞,而後只要她在,總有蝶兒在旁飛舞。」
烏玄度聞言,腦袋不禁恍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