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為聘妻為天 第四章 姑娘車里好藏人(1)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開,年關過了,慶元宵,吃了湯圓,大年十五的鞭炮聲響徹雲霄,人人臉上洋溢著過了好年的笑意。

二月二日過後,雖然是預料中的事,也做了準備,可是接到調派的行文,縣令大人一家子還是非常高興,連忙打理起行裝,收拾收拾這幾年添購的什物,能帶走的全帶走,不留下一件。

殷如素正好相反,她只讓青玉收拾簡單的四季衣物就好,旁的不心疼,她是府中最「窮」的人,任誰都知情,若是貿然搬出什麼貴重物品還不引人猜忌,以為她私底下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因此她囑咐過了,一旦她離開了,便讓隔壁的管家趙福趁夜運走小偏院的所有什物,她花了一百兩買下一間大雜院,讓街上的乞兒有個棲身之地,這些東西便是留給他們的,或賣或自用都行。

她手中有錢,還不少,某位出手闊綽的世子讓人送銀票來,她一個閨閣小姐哪用得了那麼多,身懷巨資她也惶恐,怕人偷、怕人發現、怕有錢不能痛快的花用,只得慎之再慎之,因為金錢來源無法交代。

就連最貼身的丫頭青玉也不曉得,她們帶走的那只看起來不起眼的木匣子有上下兩層,上面放著平時存下的月銀和賣酒得來的銀子,她有鑰匙能自行取用,而下面機關夾層則藏了一萬兩面額不一的銀票,唯有殷如素才知如何開啟。

這是她特意請人打造的首飾匣子,外觀廉價,選用便宜的木料,但內里大有乾坤,上下兩層是可以分開的,下頭那一層用的是香樟,可防蟲蛀,多一層保障。

「弄好了嗎?」

「小姐,這次有點趕,桃花還沒盛開,只做了十五壇。」

「才十五壇嗎?」

有點少,她以為至少二十五壇,去年又多植了十五棵桃樹,即使今年不結果也會開花。殷如素有點失望,這和她期望的落差太大。

「今年氣候有些反常,是個暖冬,雪下得少,雨水不足,延誤了花期……」不然每年一入春,密密麻麻的花苞早結滿枝椏,如雨後春筍般一顆顆冒出,趕在花季綻放。

「青玉,不用說了,我明白。」在她還是殷如月的年代,氣候反常得更厲害,一年四季的花序都被打亂,讓人有種不知身在哪個季節的錯亂。

「小姐,我已經讓阿光他們盡量摘了,可是老爺實在太趕了,所以……」青玉一臉無奈,比主子更舍不得那幾壇桃花酒,因為她知道能賣出好價錢,讓主僕幾人過上好日子。

阿光是乞丐堆中最年長的孩子,也才十五歲而已,殷如素讓青玉雇他們摘花,還教他們怎麼釀制桃花酒,以便改善他們日後的生活。

殷如素自認為不是善人,救不了太多的窮人,但是遇到了就會盡量伸援手。人都有憐憫心,她見不得孩子受苦,有能力幫助別人便出手,至少良心上過得去,不會時時惦記。

何況她們用不上了,為何不給人家一口飯吃呢?

「青玉,別再喊我小姐,要改口了,回了本家就照府里的排行喊九小姐吧。」一下子又往後退了,三小姐成了小九。

「是,九小姐。」青玉低眉一應。

這一回京,小姐也該說親了。

「我讓你買的東西你送去了嗎?」明明是歡喜的事兒,她卻有著淡淡的惆悵,總覺得要離鄉背井了。

對她而言,齊南縣才是她的故鄉,她一住住了六年,這里有她熟悉的味道,熟面孔的百姓,往返好幾回的街道,以及讓她免于病死、餓死的桃花林,這麼一念及,她秀氣的鼻翼間彷佛又聞到撲鼻的桃花香氣,縈繞不去。

「兩百斤糖米、一百斤粟米、一百斤白面和玉米粉,奴婢讓伙計分批送到大雜院,免得太顯眼。」小姐心善,沒忘了乞兒們的困頓,有了這批糧食,他們至少能撐到桃子酒熟成。

「再送二十兩過去吧,這天氣時冷時熱,要是有人病了就不好了。」懷里藏著銀子也好應付萬一,再窮也要吃飽飯。

「是,小姐。」青玉一時改不了口,仍照著以往的喊法。

三月中旬過後,縣令殷重軒辦好了交接,便帶著吏部下來的行文和家眷啟程返京,他歸心似箭,迫不及待。

臨行前,殷如素又取出刻有貔貅的玉扳指,要求隔壁管家趙福每年的三月到六月打開桃花林後門供小乞兒們進入,林子里的花和果子只供他們采摘,旁人不得阻攔。

殷如素不曉得她的一時心善竟造就了本朝大酒商,在若干年後,阿光帶著他的乞丐兄弟們將酒賣到各地,每年利潤驚人,其中以桃花酒最為搶手,往往供不應求。

交代完一切,直到要上馬車的前一刻,殷如素才發現她坐的是一輛最寒酸的馬車,又破又小還會漏風,車頂破了幾個小洞,在日頭底下行走會透進幾道光,叫人哭笑不得。

不下雨還好,勉強能用光看書,可是一旦有雨絲落下,不論雨大雨小,馬車內的人都會淋成落湯雞。

而且別人的馬車是兩匹馬拉車,殷重軒的馬車更用上四匹毛發墨黑的駿馬,而她這邊的卻是老馬一匹,還喘著大氣呢。

原本要和她坐同輛馬車的雪姨娘探頭一看,馬上嫌棄地帶著兒子走開,和月嬤嬤三人擠上了杜姨娘的馬車。

好在殷如素和丫頭的行李並不多,一大一小兩個箱籠和兩只大包袱,往馬車一塞還能空出一大塊位置,能躺能臥,且不受打擾。

反觀其他人的箱籠少說十來口,簡琴瑟的更多,三輛馬車還裝不下,小點的什物得拿上載人的馬車,反而顯得擁擠。

殷如素自個兒覺得沒什麼,倒是她的丫頭看不過去,替她不平。

「小姐,夫人這回真是太過分了,載貨的馬車都比我們的好,這不是存心欺負人嘛!」這輛破馬車能坐人嗎?不會行駛到一半就散架了吧?

殷如素聞言,淡然一笑。「能走就好,不要在意太多,母親沒落下我們就該知足了,咱們這些庶子、庶女能少一個是一個,要不是她不夠心狠,今天你家小姐早歿了。」

簡琴瑟是刻薄,從未善待庶出子女,但她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為了親生兒女而不容許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活著。

不過眼看庶子、庶女一日日長大,想到要多準備兩份聘禮,兩份嫁妝,日後還要將屬于

兒子們的家產分給庶子,即使只有幾間鋪子、一些田地和幾千兩銀子,也夠簡琴瑟肉疼老半天了,她半兩銀子也不想拿出來。

「她敢落下我們,不怕沒法向老爺交代?」青玉面有慍色,不相信夫人有膽背著老爺遺棄殷府骨肉。

她輕笑,笑丫頭的見識少,不懂得宅斗的厲害。「母親還算好的,她只是苛待我們的日常用度,不待見我們而已,有些心狠的嫡母還會凌虐毒打庶子、庶女,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還毀去他們前途,能活到成年便是老天保佑了。」她算是幸運的,簡琴瑟的放任正好遂她心意,讓她過了六年不受拘束的日子。

她感謝嫡母。

嫡庶之間始終有差距,那是跨越不了的鴻溝。

「真的嗎?小姐。」青玉听得一臉驚懼,同時也慶幸門風嚴謹的殷府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沒見過真正陰私的丫頭還是把殷府想得太美好了,要不是殷老夫人還壓得住小輩,底下的魑魅魍魎早跳出來蹦了,是人沒有不喜權力的,誰都想獨擔大權、掌控一切。

「什麼真的假的?哎呀!三妹妹這馬車可真破,你還不跟母親商量商量換輛車,你認為這輛馬車能走遠路嗎?」嘖嘖!這馬也太老了,一看就快斷氣似的……

姍姍來遲的殷如惠一瞧見這輛破到她連多看一眼都不肯的馬車,抑不住的噗哺一聲,落井下石的嘲弄。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大不了和二姊姊擠一擠,我們就主僕兩人,不佔位。」殷如素垂目說道。

「呿!別想賴上我,我東西多到擱不下,沒有你能坐的位置,去找大姊姊吧!她和母親的馬車又大又寬敞,任你又翻又滾都行。」回京變六小姐的殷如惠揮手趕人,守著自個兒的馬車不讓人有機可趁。

已在馬車上的殷如素看到她小心眼的舉動,抿唇一笑,趁著等人的空檔拿出醫書來看。

簡琴瑟和殷如卿還慢吞吞地走著,磨磨蹭蹭的怕丟三落四,一家子的行李她們就佔了一大半,七輛載什物的大馬車中就有四輛馬車載她們的東西,兩輛是少爺們的,一輛是姨娘和下人們的。

殷重軒的行李放在簡琴瑟的馬車中,簡琴瑟聰明得很,她不讓其他人經手,確實的掌控住丈夫的財物和貴重物品,放在自個兒眼皮底下盯著就不怕有人順手模走了。

一家人要回京,瑣事也挺多的,笨重的家什先行,輕點的被褥壓後,老爺、少爺的車駕在前頭,女眷們的馬車跟著前車走,浩浩蕩蕩的車隊有十多輛,十分壯觀。

再加上百名護院和五十名官兵護送,聲勢更為浩大,一群人有兩百多名,讓人不禁感慨當官真好。

「小姐,奴婢陪著你,你不要難過。」這樣的姊妹還不如沒有,太叫人心塞了。

看青玉面有忿色又不忍的神情,真的不在意的殷如素笑出聲。「好,你陪,我讓你當陪嫁丫頭。」

她臉一紅。「小姐,奴婢是擔心你傷心,你反過來取笑奴婢,你真壞心……」

「心壞沒藥醫,你受著。」她開起玩笑,苦中作樂。

當車隊真正出發後,殷如素才又意識到自己的馬車到底有多破,一出了城門,考驗就來了。

前兩天下了一場雨,雨水沖刷路面,馬車輪子一駛上官道,那坑坑疤疤的水洞顛得人像在騎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顛簸,坑洞大一點的還會讓人坐都坐不穩,險險撞上車壁。這還只是剛開始而已。

馬車越走越近中午,三月的天氣雖然微涼,但近午還是熱了點,車頂的破洞射進好幾道光,叫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熱熱的光線照在身上,久了會有灼熱感,得不時移動位置免得被曬黑。

中午殷府包下一間客棧用膳,吃完飯再啟程。

顛得胃難受的殷如素其實有點吃不下,她讓青玉偷買了幾塊蔥花大餅,又切了兩斤鹵牛肉及半只燻鴨帶在車上吃,等她頭不那麼暈再說,這時吃什麼都想吐。

這幾年她身體調養得還不錯,但和殷如卿、殷如惠比起來,她還是差了些。

丙然,才走了三天她就瘦了一小圈,全是暈車作祟,入口的食物都覺得沒味道,暈車暈得厲害。

沒辦法,馬車太破了,一動就顛,不像前頭那幾輛車大輪子大,駿起來穩妥又不顛,連被排擠的雪姨娘都紅光滿面,可見有多舒坦了,這些主子們厭食的情況都沒殷如素嚴重。

不過也怪殷如素這些年把自個兒養得太嬌了,渾然吃不慣非精食烹煮的菜肴。

自從釀酒賣了錢後,私下開小灶的她就很少吃蔚房里送來的飯菜。她院子里有菜圃,養了能下蛋的雞,還能不時到外頭買些肉呀、魚的來加菜,在飲食上她不虧待自己,什麼好吃的都來者不拒。

如今以簡琴瑟苛待庶女的性子來看,一路上的伙食有多好可想而知,胃口被養刁的殷如素肯定沒法接受。

所以她只好先餓著,等丫頭弄來美食再慢慢享用,顛簸的馬車讓她吃得不多,只能不定時進食。

只是了小姐,卻胖了丫頭。主子吃不下的食物全入了青玉的肚子,她不時撫著小骯喊脹。

「這輛車怎麼這麼破,虧你坐得住,沒把這身小鼻頭顛散了,你呀你,你是什麼命呀……」

一路顛得慌的殷如素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忽地耳邊傳來男子埋怨的聲音,她以為在作夢,不以為意。

她這輛破馬車有誰會劫嗎?打劫的都曉得要往前頭那輛華蓋綴纓絡的大馬車去,那兒才有金銀珠寶可搶,一看就是大肥羊。

而且行駛中的馬車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一個人要跳上來著實不易,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卷入車輪底下枉送性命,所以一定是作夢……

但是,她肩上突然增加的重量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呼吸聲和鼻孔噴出的熱氣,作夢有這麼真實?

不,這分明是有人,听那口氣還是熟人。

「小、小姐……男、男人……」青玉臉色發白,抖著唇指著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殷如素睜開眼,瞥了她一眼。「我瞧見了,你不要再抖了。」有那麼驚恐嗎?太大驚小敝了,見過的世面還是少了點。

「可是他……」

青玉的話說到一半突然發不出聲音,她發現自己啞了,捉著喉嚨眼淚直掉,啊啊啊喊個不停。

「真吵。」啞巴還不安分,干脆直接連脖子也抹了。

「你干麼點她啞穴?」這手法不錯,有空學學。

男子微訝,一雙桃花眼魅惑眾生。「你看得出來呀。」

殷如素沒好氣的一嘆。「我又沒瞎。」

就當著她的面伸手一點,雖然動作很快,只在眨眼間,但是身為看金庸小說長大的現代人,很難不看出端倪,用猜也猜得出來他做了什麼,一是下藥,一是點穴,沒了。

「她話太多。」哼!他還得屈就一個奴才不成。

「無疾哥哥,你別玩了,我家青玉該閉嘴時就會閉嘴,你不用擔心她會大喊車上有賊人。」唉!怎麼走到哪都擺月兌不了這個煞星呢。

小姐,你認識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快趕他下車呀!別壞了你的閨譽……

青玉嗚嗚啊啊的「說」了一堆,可是沒人听懂她在說什麼,只見她把殷如素擋在身後,怒視那好看得叫人涎水直流的男子,她臉紅通通的,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她那樣像是會閉嘴的樣子嗎?」趙無疾一手揮去,青玉撞上車壁又彈回來,面朝下趴著。

啞穴解了,人卻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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