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貴跟薛文瀾母子就在宋家住下了。
宋波不管家里已經許久,加上許氏持家多年十分辛苦,他心想反正只是多兩口人,于是一也不是很在意。
至于宋有福就更好說話了,啥?表妹?隨便,反正不用他張羅就好。
老太太對這外甥女跟外甥孫十分上心,不過才幾天就帶著他們母子回了大哥家跟大弟家里,大哥跟大弟雖然已經亡故,但妻子在、兒女子孫都在,只要一樣姓許,親戚關系就永遠不會斷,老太太是典型的京城思想——多見一面就多一分情,將來就多一條路。
周華貴不是不感慨,十幾天前她自己上門找大舅跟小舅卻被直接趕出來,小舅家的門房還潑了他們一身鶴水,這回有姨母帶路,兩家都大擺宴席歡迎他們。
江南到京城,京城到進入宋家,周華貴跟薛文瀾都體會得很多,別人怎麼對他們都過去了,也不想記得,重要的記得許氏的好。
周華貴總是不忘跟兒子說,好好讀書,將來有成就也要孝順老太太,還有兩位表舅母。
汪蕊踉朱氏都是聰明人,不會跟自己婆婆杠上的聰明人,婆婆喜歡,她們就招呼,如此一家和樂。
周華貴自然很感謝,她自己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只能把期望放在兒子身上,以前在江南讀書,那邊的私塾先生就說過,文瀾很聰明。
許氏尋覓自家小妹太久,好不容易有個音訊,一下拜訪親戚、一下上香,在寧山的觀音廟一捐就是五百兩,又給薛文瀾跟宋新天點了智慧燈。
重點是還要請人去把周華貴跟薛文瀾的戶籍入了京城,這通常要三五個月,不過宋家有錢打點,自然幾日就好。
落了戶籍,將來才能直接在京城報考童生跟秀才,不然還得回到江南去,太舟車勞頓了。
那麼遠的路,別說女人跟孩子,就算是大人也累得夠嗆。
然後得準備讀書了。
宋新天本就在讀書,薛文瀾的文房四寶卻要買過,許氏讓鋪子的人把好貨都送過來。
薛文瀾還不懂得看東西的好壞,許氏興致很高,親自幫這甥孫挑了一套,跟宋新天差不多檔次的好東西。
小孩子的心很容易融化,感受到許氏的真心誠意,薛文瀾也想著要好好讀書,將來若能,一定要報答宋家。
一番張羅,弄了快二十天才塵埃落定。
薛文瀾進入宋家里的書院——平日,賀先生就在這里教授書籍。
上午所有的孩子都要到,念詩詞、古書、琴棋書畫都要輪著。下午女孩子回翠風院學習刺繡,男孩子則準備四書五經,晚飯前男孩子還要學半個時辰的武術——當然不是為了考武狀元,而是宋新天體弱,大夫說要運動,運動活絡筋骨,比吃藥好上百倍。
薛文瀾來了,自然一起學。
沒有哪個男孩子不好武,雖然沒學過,薛文瀾興致勃勃。
至于宋新天可高興了,以前都只有他一個人跟著武師學,好無聊,現在有人陪,感覺就不那樣無聊了。
宋新天啟蒙得早,賀先生教授得又扎實,所以程度比薛文瀾還要好上一些,不過賀先生考教過後,發現薛文瀾只是欠缺名師指點,本人其實是聰慧的,所以還多花了時間給他補課,讓他快點把程度跟上來。
一日,天空飄下了雪。
冬天真的來了。
冬天一來,感覺過年就不遠了。
一日,梅花綻放,園中飄散冷冷暗香,過年的氣氛真的來了。
年夜飯又熱鬧又豐盛,二十四道大菜,每個人都吃撐了,許氏給每個孩子五兩金子的大紅包。
宋有福跟汪蕊也會給,荷包是五兩銀子,至于宋有祿雖然不在,朱氏也代表丈夫給了五兩銀子。
小孩子們磕了三個頭,都發了一筆小財——小少爺跟小小姐,月銀是一兩而已,這回一下收入了五兩金子跟十兩銀子,人人都很開心。
吃完飯,宋心瑤帶頭出去放煙花。
薛文瀾第一次放煙花,一點火,煙花在黑暗中綻放光燦的火光,十分漂亮。
夜空沒有月亮,星星一顆一顆的,撲滿整個黑幕。
薛文瀾突然好想外婆,也想爹一雖然,他對爹沒有任何印象。
爹留給他的,只有一塊家傳玉佩。
沒見過一個人,怎麼會想念呢?但他真的想,懂事以來的每個過年,他都想,如果爹在就好了,他想跟爹一起玩,騎在爹爹的肩頭上去看廟會……
一只溫暖的小手拉住他,「表弟,這給你。」
一回頭,是宋心瑤彎彎的笑眼,手上拿著個紅燈籠。
「我們去後花園探險。」她說。
宋新天樂了起來,「我就等這個。」
為了讓少爺小姐們探險,後花園的燈籠全滅了,一人拿著一個紅色燈籠,由宋心瑤帶隊,沿著回廊開始往前。
宋心湘膽小,一下擠到宋心瑤身邊,「大姊姊,黑黑的好可怕。」
「讓池嬤嬤帶你先回去好嗎?」
「不要,我要去。」
宋心瑤一點妹妹的鼻子,「又怕又要跟。」
年夜飯後探險對宋家的孩子來說,可是大事,原因就是後花園假山多,假山內有人可以通過的走廊,其實明明都是自己家里,可是一旦變黑變安靜,那就變得可怕。
一進假山,宋心湘果然大叫出來,「啊,有影子、有影子!」
宋心瑤笑說︰「那是我們的影子。」
0這時一陣風吹進來,他們還站在假山口而已,宋新天的燈籠突地滅了,他嚷了起來,「姊姊!救我、救我!」
宋心瑤在最前頭,倒是薛文瀾先了一步握住宋新天的手,「別怕。」
靶覺得出身邊有人,宋新天很快說︰「表哥、表哥,你拉著我,我不睜開眼楮了,你拉著我!」
幾個孩子在嬤嬤的護送下進了假山洞。
空間狹窄黑暗,只有燭火被風吹得晃動的光。
風呼呼的吹,听起來有點可怕。
宋心梅這下也有點怕了,心里犯著嘀咕,覺得自己來干麼,伸手想拉住宋心瑤的披風,入手卻覺得手感不對,這太刺了,不是貂毛啊,用燈籠照了照,老虎皮披風?她拉到宋新天了?不管,有人拉著就行。
直到出了洞口,幾個丫頭在那邊等,她才看清自己拉到的是薛文瀾。
薛文瀾入住宋家後,她一直沒給他什麼好臉色,想到自己拉了別人一路,連忙放手,責怪起來,「知道別人拉錯了怎麼不吭聲。」
薛文瀾只是淡淡的說︰「我背後又沒長眼楮。」
「明明只有我一個人在後面,你卻說不知道我?」
「我又不在意你,何必管你在哪里?」
宋心梅氣結,她雖然是庶女,卻承襲了陳姨娘的容貌,雖然年紀小小已經是美人胚子,每次許家親戚來玩,表哥表弟都是對她諸般討好,比對嫡女出身的宋心瑤還要殷勤,她也一直以此自滿,是嫡女又怎麼樣,表哥表弟喜歡的可都是她。
可偏偏來了個薛文瀾。
母親說他是表哥,他卻跟許家表哥表弟不一樣,完全不來討好她,明明就是寄住在宋家的窮親戚,還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見到她這個宋家小姐也不知道夾著尾巴跑。
現在听听他說什麼?怎麼可以不注意她?她長得這樣花容月貌,人人都應該來討好她。
宋心梅越想越不甘願,于是開口,「你不過——」
「好了好了。」宋心瑤怕妹妹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連忙出面打圓場,「現在炸湯圓差不多要上了,我們回大廳吃吧。」
宋心湘巴不得有這句話,她怕黑怕鬼,但更怕自己跟人家不一樣。趙姨娘跟她說,她是庶女,凡事跟著宋心瑤這嫡女就對了,大姊姊對了,她也會對,大姊姊錯了,她是姊姊,就得頂在先。
所以雖然不喜歡,但還是跟來探險,可實在又很怕,現在听到要回大廳吃炸湯圓,忍不住說好。
回到大廳,許氏笑咪咪的問好不好玩,孩子們都點頭——有人喜歡有人怕,但總體來說能跟同齡人在一起,什麼都是好玩的。
因為是除夕,所以也沒太早休息,直到亥時,才由宋波、許氏開始各自散去。
餅了一個年,大家都長了一歲。
對女孩子來說沒什麼要緊,對薛文瀾跟宋新天來說可是十分要緊,因為他們七歲了,再過兩年就是童生考試。
童生過了,才能考秀才,秀才過了,才能考舉子,舉子過了,才能考進士。
童生,是一切的開端。
所以只休息了大年初一,賀先生初二就開始上課。
課程也有所調整,女孩另外請了女先生教授《女誡》、《持家寶書》等等,至于賀先生-就把心思全放在男孩們讀四書五經上了。
薛文瀾開始刻苦的讀書,下了課還在書院背書,直到吃飯時間才回雁陽院,吃飯洗漱完,點起燭火又是念書。
文章每天寫,寫完了就讓賀先生批改,回來一定把不足之處再重新讀個十余遍。
周華貴看在眼底,心疼又欣慰。
他們母子沒有退路,只能靠兒子苦讀。
時間過得很快,夏天來了又走,樹葉開始轉黃,轉眼他們已經入京一年。
薛文瀾努力數月,讀書的質量有大幅提升,賀先生對他期望也大,更是加倍督促,所有的餐都餐讀起來、背起來,書永遠沒有讀完的時候。
又過年了。
這個過年,薛文瀾更自謹,只放了自己幾個時辰吃年夜飯。
在宴廳,許氏讓他好好讀書,但也要注意身體。
薛文瀾見到八、九個月沒看到的宋心瑤,她長高了一點,自己應該也是長高了,每次量身做衣服,繡娘都說他長得快。
吃完年夜飯,薛文瀾沒去探險,而是選擇回到雁陽院寫文章。
不過是個孩子,字還不夠剛勁,賀夫子說,得多練。
距離童生只剩下一年,他一定要考上才行。
人一旦專注,便不覺得四季流轉。
不管是谷雨還是白露,都不關他的事情,他的人生只有一件事,讀書。
報名了。
五月初一,薛文瀾跟宋新天上了童生考場。
全京城有讀書的孩子都來了,有些跟他們差不多大小,有些都十七八歲了還在考童生——沒辦法,東瑞國規定如此,九歲可以開始考,考上為止,考上了,才能考秀才。
放榜那日、宋家當然十分緊張,一早就派人去紅榜處等。
至于薛文瀾跟宋新天,當然還在書院——賀夫子說了,童生如果不上,還是要讀,如果上了,依然得讀。總之,除非考出個前程,否則不要管其他什麼大事。
這次京城考上的童生,共有八百二十名。
名單很長很長,其中不乏同名同姓,所以姓氏底下,還會加注一下住在哪條大街,以免讓人白歡喜一場。
宋家的大廳上,一面聊著天,一面都是往外看。
宋家不缺錢,缺的是光宗耀祖。
終于,小廝飛奔進來,一路大喊,「少爺跟表少爺都中了、少爺跟表少爺都中了!紅榜上都有名字,南二十七大街。」
許氏站了起來,一下又激動的癱軟在椅子上,汪蕊、朱氏跟周華貴連忙上前關心,熊嬤嬤手腳俐落的從腰包拿出藥油,給許氏抹在鼻子下面。
周華貴全身顫抖,兒子中了。
許氏揮揮手,「沒事,讓人進來說清楚。」
那小廝進來,「少爺是第六百二十三名,表少爺是第一名,主審官還寫了文章嘉許。」
周華貴一听,突然暈眩,往後倒了過去。
汪蕊連忙接住,又關心兒子成績,但現在人倒在她懷中也不能不理,只好先喊著叫大夫——許氏跟周華貴這樣,今日不喝寧神湯怕是不用睡了。
那天,宋家在門口灑銅錢,好好的熱鬧了一番。
薛文瀾的文章也被貼出來了,讓大家看看這是第一名的文章,好叫眾人服氣。
眾人只見字跡挺拔,文筆流暢,引經據典的顯示讀書扎實,這還有什麼好說,不服氣都不行。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薛文瀾似乎開了竅,十二歲通過秀才考試,短短兩年,十四歲就上了舉子紅榜,成為東瑞國最年輕的舉子,而且還是以第五名錄取。
現任的一品太尉鐘大人當年是十五歲考上舉子,這記錄懸了三十余年,終于又讓人打破,一時間薛文瀾變得家喻戶曉,京城鋒頭無二,連皇上都來口諭嘉許他好好讀書,期待他將來殿試。
周華貴高興的病了一場,真的是高興病了。
大夫說就是太喜悅才會頭暈站不起,吃幾帖藥,緩一緩就可以。
至于宋新天,兩次秀才失利,終于在十四歲考上秀才。
比是比不上薛文瀾,但十四歲的秀才也算很年輕,許氏也是高興得給觀音廟捐了一大筆善款。
考上舉子,薛文瀾終于給自己放了假。
他回江南一趟,祭拜了外婆,也祭拜了父親的衣冠塚。
在最親愛的人面前,十四歲的少年發誓,自己一定要更上層樓給母親爭口氣,也給自己爭口氣。
不只是舉子而已,他還要考進士、殿試,他要讓外婆跟父親替他驕傲,他要給母親掙誥命,給自己掙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