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宋心瑤的婚事還是不順利,出了段家那事情,別人不怪段家沒管好兒子,反都說起宋家大小姐得理不饒人。
汪蕊覺得這事犯沖了,于是打算上山去拜拜,一跟許氏提,許氏就說好。宋家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宋心瑤婚事不順,宋心梅又跟那個倪光宗不清不楚,宋新天十四歲,情竇初開收了個丫頭,沒想到被那丫頭迷得頭暈轉向,汪蕊生氣之下把那丫頭打發出去,宋新天居然這樣跟自家母親杠了起來。
上香好,去玉佛寺捐點香油,喝些平安粥,好保得家宅平安。
原本汪蕊只要帶自己女兒宋心瑤去,後來陳姨娘不知道哪來消息,去求許氏說想跟,想替二小姐求求平安,許氏心軟,見陳姨娘哭成那樣就允了。
陳姨娘都去了,趙姨娘自然想跟,最好三小姐宋心湘也一起去沾沾佛氣,沒道理允了陳姨娘,不允趙姨娘,好,準。
然後周華貴也知道了,說想順便帶兒子去燒燒香——自從她塞人進兒子房間後,兒子不但不踫那些丫頭,還跟她生分了,因此想去求求菩薩,她就這麼個兒子,千萬不要搞得母子不和,不然將來怎麼辦。
許氏疼這個甥女,哪有不準這回事,準。
汪蕊簡直傻眼,原本一輛馬車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現在這麼多人要去,連許氏都要去,母女兩人輕裝前行跟帶著一大家子,那可是兩回事。
前前後後張羅幾日,這才勉強搞定。
出發那日,浩浩蕩蕩幾輛大車。
許氏、汪蕊、周華貴三人一車。
宋心瑤、宋心湘一車。
薛文瀾、宋新天一車。
其他丫頭嬤嬤分坐三輛車。
宋心湘許久沒出門,因此很是高興,宋心瑤看妹妹一臉喜色也跟著微笑起來,心湘好哄,這點真好。
愛哭雖然愛哭,哄哄就停,長大了有時候覺得庶女委屈,自己勸她幾句也馬上想開,不像心梅總是鑽牛角尖,覺得世界對不起自己。
宋心瑤後來也懶得理宋心梅了,自己是姊姊,又不欠她,何必老是哄著,還哄不好。
馬車轆轆前行。
那玉佛寺在城南半山腰,是百年古寺,終年香火不斷,簽詩據說最是靈驗,汪蕊想去玉佛寺,主要也是想替女兒求求簽,順便給兒子解厄運——不過一個丫頭而已,居然這樣念念不忘,肯定著魔了。
幾輛大車大概走了一個時辰便在山腳下停住,再上去是上坡路,為了表示對菩薩的虔誠,是要下車用走的,大概百來個石階,真的不行,旁邊還有一些壯漢跟婆子幫忙背人上山。
許氏自然沒辦法應付這麼長的階梯,汪蕊選了一個粗壯的婆子背,背一人上山,是一百文,汪蕊給了兩百文,那壯婆子喜道︰「我一定背得好好的,不會顛著老太太。」
然後又想,自己跟周華貴肯定也不行,又找了兩個壯婆子。
一群人開始上山。
宋心瑤雖然才十五歲,但千金大小姐養在深閨本來就不怎麼動,不到三分之一就開始喘,看到還有那麼長的階梯只覺得頭暈。
汪蕊雖然被人背著,腳不酸,但顛著呢,自己也不舒服,沒辦法顧女兒。
薛文瀾走過來,「表姊還好?」
「不太行了,表弟你讓我搭著肩。」
「我拉表姊吧。」
薛文瀾把袖口一卷,握在手心,然後隔著袖子布拉住了宋心瑤。
一旁宋心湘看了,「表哥也拉拉我,我、我不行了。」
薛文瀾把另外一只手也用袖子卷住,拉住宋心湘。
他還是天天練拳,這點山路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三人就這樣上山,雖然握著手,但隔著袖子布沒踫到肌膚,不算失禮。
汪蕊心想,周華貴雖然腦子不太對,但看看薛文瀾,真沒得挑了,讀書、做人什麼都好,可惜出身不太好,但這也不是他願意的。
一行人拖拖拉拉上了玉佛寺,這才總算緩過來。
寺中小和尚見他們狼狽,連忙引到後面廂房去梳洗。
洗了臉,重新梳過頭發,換掉汗濕的衣服,才總算緩過來。
汪蕊簡直像大保母似的,重新招呼眾人到大殿禮拜。
玉佛寺的菩薩是木雕,也不知道一開始哪來這麼大的木頭,經過百年薰香,佛像都被薰得黝黑,但卻更為慈祥。
許氏、汪蕊、周華貴三人跪在地上,念念有詞,極為虔誠。
宋心瑤也跟著拜下去,菩薩保佑信女婚事順利啊。
陳姨娘跟趙姨娘磕起頭來,嘴中不知道在祈禱些什麼。
宋心瑤這時看著兩個平常不太听話的姨娘,心想,與祈求菩薩還不如平日自己做好一點,在家里老是做妖,還求菩薩保佑,菩薩哪這麼糊涂?
拜完菩薩,許氏要去听經,汪蕊跟周華貴自然陪同。
幾個年輕孩子等著就是這個,長輩去听經了,自己去後山賞竹看湖。
宋新天也想跟著去玩,汪蕊卻是不同意,拉著他要去听經。兒子遇上了狐狸精,狐狸精雖然走了,兒子還念念不忘,這一定要去誦經堂讓佛氣洗洗,好寧元神。
宋心瑤跟宋心湘兩姊妹在僕婦的簇擁下,去了後山。
女孩子跟著許氏,每年至少來玉佛寺一次,但每次看還是覺得景色不同,眼前湖光山色,視野遼闊,早秋金風送爽,十分令人舒暢。
至于薛文瀾,因為是東瑞國最年輕的舉子,方丈也知道他,居然主動邀請他一敘,所以他現在跟方丈在後山禁地討論四書五經。
宋心瑤跟宋心湘兩姊妹看著玉佛寺早開的菊花,嘖嘖稱奇。
真是佛光之地,連菊花都開得早。
今日是參佛的好日子,上山的大戶多,後山來來去去都有人,加上他們還有嬤嬤跟著也不用擔心,兩人一路玩賞越走越遠,等到宋心瑤想起已經出來好長一段路了,連忙要回頭走。
此時,卻听得涼亭中傳來一陣輕浮調笑,「兩位小姐要去哪?小生有空,不如讓我陪同一段,兩位貌美如花,正需要我這位護花使者,你們說對不對?」
一群年輕男子連忙叫好。
宋心瑤皺眉,好下流,于是拉緊妹妹的手,「我們走。」
薛文瀾跟方丈一席話,頗有所得——不是學問方面,而是人生方面。
雖然比同齡早熟,但畢竟才十四歲,需要學的還很多。
方丈送給他一塊檀香小木,說是供佛十余年的香木,說等他將來高中進士,可以用來刻官印。
薛文瀾慎重接下。
方丈很老了,也撐不住,薛文瀾便告辭,在小和尚的指引下回到大殿。
小和尚說,听經還得半個時辰才會好,跟他說可以在附近走走,玉佛寺有靈氣,菊花跟桂花都開得早。
薛文瀾正想著要去哪,就見宋心湘滿臉驚惶在僕婦簇擁下過來,一見他就哭,「表哥……母親呢?我姨娘呢?」
「听小師傅說听經還要半時辰,怎麼了?」薛文瀾突然覺得不太好,宋心瑤呢?她們姊妹不是一起行動的?「大表姊不是跟你一道的嗎?她人呢?」
「大姊姊摔下山了……」
薛文瀾腦子一熱,「什麼?把話說清楚!」
「嗚嗚,我們剛剛到後山涼亭遇到一群登徒子,非得拉著我跟大姊姊一起喝酒……我們自然不願意,他們居然動手要留人,大姊姊跟他們爭執起來,那人用力一揮,大姊姊站不住就從坡上滾下去了……」宋心湘眼淚流滿臉,「那幾人眼見鬧事,很快跑了,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牛嬤嬤自告奮勇要下去看,沒想到也跟著滑下去……我只好回來找母親。」
薛文瀾腦子很快動了起來,「陳嬤嬤,你快點去經堂找大太太,把事情原委說一次,辛嬤嬤,你帶我去大表姊摔下去的山坡,我下去看看。」
辛嬤嬤巴不得有這一句話,「表少爺隨老奴來!」
也不是她們貪生怕死,那坡那樣斜,石塊嶙嶙,大小姐摔下去了,牛嬤嬤也摔下去了,再派人也是摔下去的遭遇,還不如回來找身手好一點的,這表少爺可是天天習武,身手肯定比她們這些婆子好。
薛文瀾心跳得很快,一路催促辛嬤嬤走快一點。
直出去好大一段路,這才到她們說的涼亭處,此時自然一個人都沒有。
辛嬤嬤指著西面的一個大石坡,「大小姐就是從這里掉下去的。」
薛文瀾提了氣,這便往下去。
石坡下是樹林,才出一小段就看到牛嬤嬤掛在樹上,頭破血流,人倒清醒,見到他十分高興,「表少爺快去找大小姐,老奴不要緊。」
薛文瀾頭也不回,「我已經讓表妹去找大太太,牛嬤嬤再忍一下,等人來救。」一邊說一邊繼續往下探去。
這後山底下雜樹叢生,穿過了一段樹林,底下是河流,薛文瀾遠遠看見河邊有個藕荷色的身影仰躺在河床上,心里一喜,連忙過去。
幸好,還有氣。
宋心瑤額頭上有些青紫血跡,但人沒事就好。
把人從河水里撈起,心想以汪蕊的手段肯定很快就會叫人來救,把人拖到河水邊即行。
宋心瑤的衣服已經被樹枝劃破不少處,薛文瀾連忙月兌下外衫給她蓋上。
這一陣拉動,宋心瑤卻是緩緩睜眼,「我、我……我怎麼了?」全身痛。
薛文瀾听得聲音,馬上探過去,「表姊掉下山坡,還記得嗎?」
宋心瑤腦子一閃,對了,那群該死的家伙……疼……對了,「心湘呢?心、心湘可有怎麼樣?」
「心湘表妹沒事。」
宋心瑤安心下來,心湘沒事就好,這一安心,突然痛意一起涌上。
她是千金小姐,從小沒挨過打,突然從山上滾落,身體那疼是完全沒體會過的,忍不住皺眉申吟。
薛文瀾溫言安慰,「表姊忍忍,已經讓表妹去跟表舅母說了,很快會有幫手。」
宋心瑤漸漸醒來,突然看見自己身上蓋著男人的衣服,這下子腦子全醒了,「我的衣服……我的臉……」
她手掌有大面擦傷,踫到臉自然一陣刺痛,心慌之下來不及多想,「我的臉傷了?」簡單幾個字,講話都帶著哭腔。
心想完了完了,她名聲已經不好,臉又壞了,接下來要怎麼把自己嫁出去?
「沒事、沒事,表姊別自己嚇自己,臉很好,是手掌,表姊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肯定不是臉疼,是手在疼。」
宋心瑤又模了模臉,沒錯,疼是手疼,「我的臉真的沒事?」
「一些瘀青,沒外傷,將來會好的。」
見薛文瀾一臉認真,宋心瑤稍稍安了心,這表弟從來不應付別人的,肯定也不會應付自己,然後又是一陣劇疼——腿太疼了,是不是斷了?怎麼疼成這樣?
薛文瀾看她眼中還有淚花,心里一陣不忍,「表姊想想別的,別想腿,越想越疼。」
她全身傷,而且還泡在河水里一陣子,現在是初秋,雖然不算冷,但濕著身子肯定不好。
「那群可惡的家伙。」宋心瑤一邊疼,一邊回想起記憶,「要是讓我知道是哪戶人家,我肯定告官……嘶……」
遠遠的,傳來轟隆聲。
烏雲很快的過來,把太陽遮住一半。
宋心瑤都傻住了,她都這麼慘了,還要下雨?
忍不住嘆氣,「表弟你找地方避雨去吧,夏末初秋最容易傷寒,小心別中招了,你還得考試。」
「我怎麼可能扔下你一人。」薛文瀾說畢,轉身就把她往背上拖,「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不過性命要緊,這事情以後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
薛文瀾剛剛才跟玉佛寺的方丈聊過天,知道這後山有不少小屋。百年來,一些高僧為了專心修為,連弟子打擾都不願,會在後山蓋個小木屋獨自生活。
只要找到小屋的其中一間,躲過這場雨就行。
他長年練習武術,背個女子走山路自然不是問題。
轟隆聲越來越大,兩人都緊張。宋心瑤雖然滾進河中,但也只濕了下半身,要是連頭發上身全濕,肯定要傷風的。
烏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轟隆聲就像從背後傳來的那樣大聲,催促著薛文瀾走快點。
終于,讓薛文瀾看到遠處一間小木屋,于是三步並做兩步快速跑過去。
門沒鎖,很容易進了屋子。
才剛剛進入,大雨就落了下來,雨打屋檐跟樹葉發出巨大響聲,兩人回頭一看都覺得好險,這雨太大了。
把宋心瑤安置在床上,薛文瀾又四處翻找,找出了油燈、打火石。
油燈一點燃,屋子里亮了不少。
宋心瑤終于清醒了,看到自己袖子上都是樹枝刮破的痕跡,裙子上也是,幸好有表弟的外衫罩著,不然別人來救豈不是難看。
痛,真痛。
薛文瀾看她緊蹙眉頭,想著引開她的注意力,于是笑說︰「我給表姊講個故事吧。」
「那好。」
薛文瀾說了起來,講的是歷史故事,東漢光武帝如何光復漢朝,對妻子陰麗華又是如何深情。
宋心瑤卻是不同意,「他還不是娶了郭小姐,還給郭小姐當了皇後,陰麗華只是妃子。」
薛文瀾一怔,「當時漢光武帝需要郭家的兵力,自然只能給郭小姐當皇後。」
「所以啊,深情,但是江山更美……當然我也不是說這樣不好,只不過就不能說是深情了,一旦有了利益,再深的感情都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