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段路那樣潔身自愛的好名聲都弄大了表妹的肚子,宋心瑤實在意興闌珊,不知道有誰真能對妻子從一而終。
話說回來,這世道對女子好不公平,憑什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只有三從四德。
薛文瀾笑說︰「表姊說的也沒錯,只不過以帝王來說,漢光武帝算是不錯了,其他皇帝可是把一後、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全娶齊。」
宋心瑤突然想起一事,「表弟怎就順著我的話呢?」
想來,宋新天都還會反駁她呢,這表弟卻對她一直百依百順。
但要說脾氣好,卻也不是,至少他沒給過心梅一樣的好臉色。
為啥?
薛文瀾听她這樣問,有點被看破心事的不自在,「表姊說得有道理,我自然同意。」
「可是你是男子,你應該要跟我爭論,一個帝王只有兩個妻子,一個還是政治聯姻,已經是對陰麗華大大的深情。」
「不過就像表姊說的,對帝王而言,江山終究比較美。」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不平衡,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憑什麼男子偷人是風流,女子偷人要被浸豬籠。」宋心瑤想想又道︰「幸虧我娘不在這里,要不然她又要說我想太多才嫁不出去。」
「表姊不會嫁不出去的。」
「那可承你吉言了,我現在的名聲就是個小器閨女,得理不饒人。你說說,這明明是段家的錯,怎麼最後名聲不好的卻是我,是不是很不公平?」
「世上本多糊涂人,表姊不用放在心上。」薛文瀾聲音低低的,听起來很溫和。
屋外大雨滂沱,屋內油燈搖曳,宋心瑤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薛文瀾的外袍。
薛文瀾坐在桌子邊。
宋心瑤突然睜大眼楮,看錯了嗎?
沒錯啊,真不是眼花,也不是陰暗的關系,她這表弟的耳朵紅得像快要燒起來一樣。
宋心瑤不是傻子,之前沒發現只是沒想到,現在一看到表弟跟自己說話就耳朵紅,馬上就想到了——這表弟一趟江南行,千里迢迢帶琴譜給自己,明明沒人跟他說過,卻知道她喜歡彈琴。
送給她的禮物不值錢,又不曖昧,她可以堂堂正正收下又不用感到有壓力,但那古譜肯定要花時間找。
從小到大,自己說什麼,他都點頭。
那除夕夜的探險,後來連心湘都不想玩了,只有他還陪著她去。
她摔下來,那麼陡峭的石壁,他也下來找她。
明明很危險,他還是來了。
這表弟……是很喜歡自己的……
宋心瑤,你這豬頭,要是換成別人,恐怕早看出端倪了,只有自己一門心思撲在出嫁這件事情上,沒去想到其他。
薛文瀾很出色,十四歲就中了舉子,宋心瑤雖然不虛榮,但想起自己被這種人喜歡,還是挺高興的。
她需要一個丈夫——已經十五歲了,加上名聲又不好,真沒辦法再拖了。
表弟……人挺好的。
斑她半個頭,小她幾個月,會讀書又自愛……對了,薛太太給他求來的兩個丫頭據說一個也沒踫,薛太太能把人塞進院子,可沒辦法勉強兒子進房啊。
對,她就是個妒婦,她不能接受姨娘妾室,如果是表弟,可能可以一心一意對她。
不過門戶可能是個問題。
娘親未必同意,薛太太也未必同意。
毖母獨子,這種婆婆等待著自己熬成家里最大的那一個,不會喜歡一個高門媳婦,因為這樣她就不能擺婆婆威風了。
看她硬塞人進薛文瀾的院子就知道,也是喜歡伸手伸腳的母親,而且喜歡說「我是為你好」,這句話真的太萬惡了,任何孩子不願的事情,只要說上這句就好像變得光明正大,孩子不從就是不孝。
比起自己,薛太太可能更願意買個丫頭當媳婦,因為這樣她才能夠發泄多年來的委屈——其實母親對薛太太真的很好,吃穿沒短,又很顧慮她的心情,常常請她到翠風院陪伴說話,下人都知道母親真的很喜歡薛太太。
可是薛太太總是推辭,天氣熱就說熱,天氣冷就說冷,好像翠風院有老虎吃人一樣,這推那推的,推托到不行了才會勉強去。
母親以前就說過,文瀾很好,可惜薛太太不太識大體。
這樣的薛太太,會同意兒子娶自己嗎?
宋心瑤剛剛覺得婚事有了著落,突然間又沒了,真是阻礙重重啊,忍不住嘆了氣。
薛文瀾問︰「表姊怎麼了?」
「有件事情我剛剛盤算好,可是想想我娘好像不會同意,一時沮喪,表弟你說說,人生怎麼這樣艱難呢?」
「我雖然年紀不大,但多個人多個商量,表姊可以跟我說說。」
「我就是想求我娘一件事情,可怕她不同意,這要是單純的不同意就算了,這事情她不同意,說不定會害到別人。」萬一母親以為自己跟薛文瀾有苟且之事,自己是不會怎麼樣,薛文瀾肯定會慘。他的立場本來就很艱難了,萬一再加上「勾引大小姐」這一條那還得了,就算考上進士,前途也沒了。
「表姊若是很想,我看表舅母會同意的。」
「真的?」
「表舅母很疼表姊跟表弟,表弟跟那丫頭鬧出的事情,要是放在別家早禁足了,可表舅母現在還是舍不得兒子,只要表姊提的不是歹事,好好跟表舅母說,不會不允的。表姊記不記得小時候學游水,表舅母原本不同意,後來還是請了女先生來教,後來年年五月就請人淨塘,為了讓表姊下水。」
宋心瑤噗哧一笑,這薛文瀾可真喜歡自己,這種事情都記得清楚?
十五歲的少女,在歷經退婚還加上名聲不好的打擊後,發現自己被人喜歡,還是被一個優秀的人喜歡,那種開心的感覺很難形容。
好像覺得沒路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以前是沒把薛文瀾當成親對象看,現在依照這標準真沒得挑了,什麼都好,至于家世,她真不在乎,爹爹不管事情,老太太耳根子軟,她只要說服母親就好了。
讓母親去提,薛太太就算不願,但也絕對說不出不好,再者,就算能拒絕一次,薛文瀾這樣喜歡她,听到風聲肯定會自己去跟母親提,沒有哪個母親拗得過兒子的。
婚後她還是住家里,不用伺候誰,也不用看誰臉色。
薛文瀾可比段路好上一百倍。
想到表弟喜歡自己,宋心瑤原本因為婚事不成而沒什麼勁的心情突然活絡了起來,「表弟以後若是中了進士,是想留京,還是外派?」
薛文瀾回答得很自然,「自然是外派,天地這麼大,怎能一直困在京城,最好是一直在外,每個地方待上幾年,這才不枉人間來一趟。」
「那……到時候的妻子是留在京中侍奉薛太太,還是一起帶出去呢?」
薛文瀾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頓了頓才回,「自然會把母親跟妻子都一起帶走,外派不知道幾年,一家人還是得在一起才像一個家,沒道理放著老母親讓妻子伺候,也沒道理放著老母親一人在京中想念。」
宋心瑤就看到他耳朵更紅了,幾乎要滴出血來,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這表弟真可愛,居然這樣就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偷偷把妻子的形象帶入她了呀?
她覺得自己現在好像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但真的好有趣啊,表弟、表弟,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啊?
被喜歡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即使她現在對他的感情說不上喜歡,硬要講,就只是「高興」,但高興也是好情緒。
被許氏那邊的許家表哥喜歡時,她只覺得「喔,不行」,許家表哥整日無所事事,卻覺得自己瀟灑風流,雖然不嫖不賭,但也不上進,讓他讀書他不讀,讓他去鋪子幫忙他又嫌金錢俗,唉,說金錢俗又一天到晚跟自家老娘要銀子花,整天喝酒賞花自詡為古人之風,白白長得一副好皮相,腦子卻像被門夾過一樣,令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薛文瀾就不同了,讀書能讀,武術能武,剛剛背了她走那麼長一段路也沒見他喘,可見腦子好,身子健康。
遠處隱隱有聲音透過雨聲傳來。
「宋大小姐」、「宋大小姐」,一聲一聲的。
薛文瀾站了起來,神色頗喜,「應該是表舅母找來的幫手,表姊躺著別動,我去外面喊他們過來。」
「表弟這麼高興嗎?」不是應該遺憾跟她相處的兩人時間沒了?
「是,表姊有傷,衣衫又濕,禁不起耽擱,時間越久對身體越不好,還是快點回府請大夫看,切莫留下病癥。」
嗷,原來是這樣,她這三八都忘了。
一想起來,嘶啊,痛啊,濕透的裙子貼在腿上,冷冰冰、濕黏黏,好難受啊。
宋心瑤回到宋家已經是晚上的事情了,一路辛苦自然不必說,幸好宋家有錢,有錢好辦事,不然現在只怕還躺在那小木屋里。
她全身外傷,請來看病的是城南大戶很信任的馬大夫,是個中年娘子,醫術很好,口風也緊。
宋心瑤除了臉蛋無恙,全身都被樹枝岩石刮傷,左小腿還骨裂了,雖然沒骨折嚴重,但也得好好養,不然日後麻煩。
汪蕊一听險些暈過去,老嬤嬤連忙扶住。
看到女兒躺床一臉病容,汪蕊眼淚都出來了,「馬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兒,她才十五歲,千萬不能落下後遺癥,馬大夫,求求您。」
馬大夫很慎重的說︰「我自當盡力,不過能好到幾成還要看大小姐配合。」
宋心瑤連忙說︰「我一定听話。」
馬大夫露出一絲笑容,「大小姐是要好好听話。」
接下來熬藥的熬藥,身上的外傷也要抹藥,都是女子,上藥倒是方便許多,怕留疤痕,馬大夫還開了食方,要照著單子吃飯、吃藥、抹藥,傷疤很快會好。但為了去痕,要多抹幾個月的藥。
一頓忙碌,直到亥時才算安定下來。
汪蕊坐在床邊模著女兒的頭發,眼楮都哭腫了,「怎會這樣,原以為上玉佛寺能求個平安,沒想到讓你遭遇這等禍事。」
「娘別哭,女兒沒事。」
「怎麼會沒事,那麼多傷,還傷了骨頭……」汪家有個表姊,就是骨頭出問題沒治好,後來走路一拐一拐的,被丈夫嫌棄得緊。
「娘,女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都只有這樣,將來的福氣肯定大得很。」
汪蕊抹抹眼淚,「那群沒用的婆子,那麼多人都讓你摔下去,回頭我就都賣了,一點用都沒有。」
「娘,別這樣,不關她們的事情,那群惡人……女兒瞧也有些來頭……」
「我明日一定要去告官,讓官府抓人,堂堂天子腳下居然有人害我女兒落山,我一定要他們付出代價,就算再有來頭都不能欺負我女兒。」
「娘,我沒事,您別擔心,我好好的呢。」宋心瑤笑著說︰「沒傷到臉,女兒已經很滿意了,養傷的事情慢慢來吧,馬大夫不是說了嗎,只要我听話,保證不會留疤痕的。」
汪蕊想想還是後怕,「幸虧你沒事……對了,文瀾那孩子有沒有趁機佔你便宜?」
「沒有,他連屋內的丫頭都不踫,怎會佔我便宜。」
汪蕊想想,也對,「那就好,我看那孩子也是正直的,不會這樣做……你也別怪娘想得多,我們女子清白最是重要,不然將來可沒辦法跟丈夫交代。」
「母親放心,表弟不是那樣的人。」
宋心瑤心里又想,喲,自己居然開始維護起表弟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