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終于散去,能看到幾步外的一抹影子,讓不敢隨意走動的阮歲年總算松了口氣。
她走向前,裊裊婷婷欠了欠身。「媳婦見過公爹。」
夏擇揚了揚濃眉,「瞧你這回腦袋似乎是清楚了不少,還知道待在這兒等我。」
阮歲年干笑著,哪里敢說她純粹只是因為膽小不敢亂動罷了。
「公爹,時間明明還沒到,怎麼我又跑到這兒了?」
「那是我與你約定的時間,不代表你在這段時間里就能平安順遂,你如果躲不過,自然還是得下地府。」
她愣了下。「那……我無法還陽了?」
「得看你的命定之數。」
她哪里懂什麼叫做命定之數?「沒有其他法子嗎?公爹之前能讓我重來一世,如今不能嗎?」
「你能拿什麼跟我換?」夏擇笑問著。
「……我有什麼能跟公爹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有種跟夏燁對話的感覺,話里藏話,帶著一抹損人的味道。
「沒有。」
阮歲年不由頹喪地垂下肩,心想要是無法還陽,夏燁怎麼辦?雖然他很喜歡拿言語欺負她,但她更知道他的情都藏在字里行間,說的都是未來,要的就是一輩子,他承諾著,也蠻橫地要求她承諾。
如果她真的回不去,夏燁能好好的嗎?
「就算你有什麼能跟我換,我也不會跟你換。」夏擇突道。
「為什麼?」
「因為你之前能夠重生,是因為有人替你求的,那人交換在先,我當然得以與他的約定優先。」
「那個人是誰?」
夏擇噙笑,伸手一指。
她回頭望去,在層層迷霧里瞧見了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大人!」她驚喊著,不禁回頭焦急問道︰「為什麼大人會在這里?難道他……」
「八成是又犯病了,人世間找不到你,一路追進地府,就像那回,他亦是如此。」
阮歲年驚愕不已。「上回?公爹說是他求來的,所以他是因為我前世之死,追進了黃泉,跟公爹求得我的重生?」
「看在是我兒子的分上,我給他行了點方便,交換了點條件。」夏擇說著,見她要往前跑,手指隔空一勾就將她定在原地。「別動,你要是亂跑,讓他找不著你,說不定真得一路走上奈何橋了。」
阮歲年聞言,不敢輕舉妄動,直直盯著那一抹漫無目的游走的影子,眸底酸澀得發痛。
夏燦曾說過,他犯病時總會四處游走,那時總不知道他要上哪去,如今她才明白,他一直在尋找她,無怪乎那次闖進她房里,會那般寵溺地摟著她哄著她。
他記得上一世,知道她是為何而死,難怪這一世硬佔了她的姻緣,原來是為了護她,只因為愛她。
如今她又命喪黃泉,他又要一次次地在天地間尋找她嗎?
自己要去哪?
夏燁走著,不斷地走著,卻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不知道在尋找什麼,但他的心空落落的,空到發痛,像是遺失了什麼,他卻想不起來,又或者不願去想。
因為太痛,痛到無法承受。
可是他聞到一抹熟悉的香氣,他朝著香氣而去,他分辨不出是什麼味兒,但可以教他心安,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朝那方向而去。
一把摟住那教他魂牽夢縈的氣息,剎那間,胸口鼓噪的痛,平息了。
有人圈抱住他,他怔愣了下,想起了這是他的妻子,她總是會那般柔情似水地摟著他的頸項,還會……
「大人。」
晦暗的視線緩緩退散,一張嬌俏帶淚的面容乍現在他面前,他怔怔地看著她,像是不敢實信,只能用眼不斷地看著她,證實她還存在著。
「大人。」阮歲年再喚了一聲,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里。「你怎會跑來了?」
「我……」就在遲疑的瞬間,所有的記憶如潮水涌入,他驀地回神,抬眼看著四周,就瞧見他爹笑得壞壞的站在一旁,隨即他將她給拉到身後,戒備地瞪著他。
夏擇被他這舉動氣笑了。「你那什麼表情?敢情是我將她擄來的?是你沒將她護好,我好心將她堵在這里,讓她等著你找來,你沒感謝我,反倒仇視我,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夏燁?」
夏燁神色不自然地別過臉,問︰「我現在可以帶她走了?」
「不用說謝嗎?」
「多謝。」
夏擇眼角抽了兩下,沒好氣地道︰「你們兩個與我的交易皆在時限之內完成,自然可以回去。」
阮歲年睜大眼,不禁埋怨剛剛公爹怎麼不跟她說,害她白擔心一場。
「只是我不送你們一程,你們要怎麼走?」夏擇尋釁道。
阮歲年蹙著眉,想起他們父子似乎不怎麼和睦,看夏燁抿著唇不語,她又不知道該怎勸和,總不能一直僵在這里吧。
「夏燁,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夫妻和睦恩愛,而我的寶貝兒子已經啟蒙,還會背四書了。」夏擇突道。
夏燁頓了下,幾乎不假思索地道︰「等我到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兒女成群了,夫妻情深得很。」
「那是你運氣好,有人肯幫你。」
「那當然,我爹會罩我。」夏燁朝他笑得很壞。
「……臭小子。」夏擇磨了磨牙,大手一揮……
夏府。
就在太醫說夏燁藥石罔效並離開後,房里的四人神情或悲或慟,縮在各處角落里傷懷,沒能回過神處理這對夫妻的後事。
唯有夏燦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夏燁,他愧疚得快要死掉,多希望可以拿他的命換回大哥,正因為看得太專注,余光瞥見他懷里的阮歲年似乎動了下,他眉頭一跳,再向前一步,就見阮歲年抬起頭來,嚇得他連退數步撞到櫃子發出巨大聲響。
其他三人不由看向他,卻見他一臉見鬼地指著床上,三人朝床望去,就見阮歲年已經張開眼。
「……阿燦。」她虛弱喊著,微抬起身子,這才驚見房里這麼多人。
四人被她嚇得目瞪口呆,一時無法反應。
阮歲年皺了皺眉,看向躺在她身旁的夏燁,驚見他臉上淚痕未干,不由心疼地撫著他的頰,軟聲喚著大人。
夏燦見狀更想哭了,天底下哪有這種事?嫂子死了三天,然後還陽了,可是他大哥剛剛已經去了!
「……丫頭?」
一听見夏燁的聲嗓,在場四人莫不倒抽口氣。
「大人,我真的在床上弄哭你了。」她笑著,眸底光華閃動。
夏燁笑著,淚水卻還在流,湊向前親吻她,問︰「娘子,你把我弄哭了,要怎麼哄我?」
「嗯……我決定往後跟咱們的孩子說,我在床上把你弄哭了,等孫子出生後,我還是要說,我在床上把你弄哭……大人,你哭得真慘。」她笑著,卻也跟著淚流滿面,親吻之間根本不知道咽進的是誰的淚。
「你要哄我一輩子……用一輩子哄我,才能止住我的淚。」
「好,就這麼說定了。」她說完,突地笑得很壞心眼,指著他的身後,嬌聲道︰「忘了告訴你,你身後有很多人喔。」
夏燁頓住,閉了閉眼,壓根不想回頭。
算了,他說過,他娘子很棘手的,栽在她手里,剛好而已。
其實夏燁不回頭也好,他不會想看見他身後四人精彩萬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