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丫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被砰的一聲巨響驚醒,立刻睜大眼楮。
四周一片漆黑,更顯得外頭刀劍相接的聲響刺耳。
她的臉色一變,模黑捉了放在一旁的湖藍色衣衫穿上,靠著牆來到窗邊,悄然掀開蓋住窗戶的獸皮,借著月色看見院外周屹天正在與三個黑衣人過招,再往回看就見院內也有三人對周岳發出凌厲攻勢。
原本完好的竹欄倒下,上頭躺著兩個一動也不動的黑衣人。
周屹天下手毫不留情,出劍角度極度刁鑽,縱使以一敵多,但解決不是難事,他一劍刺進跌倒在地的黑衣人胸口。
縱使隔了一段距離,趙小丫依然可見噴濺而出的鮮紅血液。
院子里的周岳也解決了一人,但腳步一時不穩,跌落在地,露出了後背,千鈞一發之際,周屹天用劍擋住了黑衣人砍下的大刀,周岳手上的劍也同時刺進黑衣人的肚子里。
另一名黑衣人趁這個機會一刀砍中周屹天的臂膀,血瞬間染紅衣袖,但周屹天彷佛無所覺,一拳打在對方臉上,骨頭斷裂的聲音在黑夜之中清晰可聞。
黑衣人搭住臉嚎叫著退了一大步,周屹天手中的劍揮過去,抹了對方脖子。
趙小丫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臉色蒼白,偏偏竹林里又冒出了幾個人,她心焦不安,想下樓卻怕自己成為累贅,正在為難之際,樓下傳來激烈的桌椅踫撞聲。
想起受傷的顧喬成,她的臉更白了幾分。
房內沒有防身的武器,唯一有的是用來裁衣的鐵剪,連猶豫都沒有,她將鐵剪緊握在手中,轉身下樓。
藉著門外流泄的月色,趙小丫見到原本整齊潔淨的廳堂亂成一團,兩個黑衣人橫倒在地,顧喬成一身血跡,吃力地應付面前的人。
彼喬成向來以自己力大無窮為傲,但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原本握在手中該是輕如紙片的大刀竟如有千斤重,如今殺了兩個刺客已花盡他的力氣,腳步失了以往的敏捷。
剩下的黑衣人見有機可乘,猛刺一刀,直入顧喬成胸膛。
趙小丫正好看到這一幕,瞪大眼,顧不得害怕,丟掉手中的鐵剪,從地上已斷氣的黑衣人身旁拿起沾血的大刀,沖了上去。
黑衣人的刀沒入顧喬成的胸膛,使勁正要下壓,眼角余光看到陰影,心一驚,來不及閃躲,刀刃狠狠劃過他的後背,傳來一陣劇痛。
他怒得用力抽回刺進顧喬成胸前的大刀,轉身砍了過去。
趙小丫險險擋住他揮來的刀,虎口一麻,手上的刀應聲而落,人也跌在顧喬成的身旁。
黑暗之中看不清,但她落地時雙手模到黏稠濕熱,知道這是顧喬成身上流下的鮮血,她擋在顧喬成的面前,將人護在身後。
「傻丫頭。」顧喬成無力的推著她的後背,「快逃。」
趙小丫雙目赤紅,沒有恐懼,只有滿滿的憤怒,用力搖著頭,眼睜睜看著黑衣人對她一舉大刀。
從外頭沖進來的周屹天看到這一幕,黑眸閃現陰狠,一腳踢向黑衣人,將人踢倒在地。
這才看到倒在趙小丫身後的顧喬成,腦子先是一片空白,而後心神裂的嚎叫一聲,劍光一閃,不留情的將地上的黑衣人殺了。
黑衣人的鮮血濺到臉上,趙小丫的身子不受控制的輕顫了下,目光木然的看著跟進來的黑衣人。
周屹天像瘋了似的撿起地上的大刀,一刀一刀的舞動,鮮血染紅他的衣裳和原本清幽的竹樓……
幾乎同時,空中響起一陣刺耳的哨聲。
趙小丫不知這是什麼聲響,就見原本像瘋了似的周屹天恢復了些清明,忍著著硬咽低語,
隱約可以听見他說的是——
「老頭子,你再忍忍……來了。顧良來了,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丙然他的聲音才落下,竹林又竄出另一行黑衣人。
原本就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的黑衣人看到對方的人來了,自知毫無勝算,立刻朝四周逃竄。
一道黑影閃進了竹樓,顧良跪在周屹天的面前,還未來得及開口,眼底血紅一片的周屹天便痛心嘶吼,「追,捉活的!我要他們生不如死!」
彼喬成微眯著眼,看到顧良的身影,心安了,扯了下嘴角。
彼良看到面無血色的顧喬成,心一抽,手一抬,立刻帶人追去。
「老頭子!」周屹天雙膝跪了下來,痛苦的低吼,「你答應了,你明明答應了,你要陪我回京!」
彼喬成顫抖的伸出手,周屹天立刻握住。
彼喬成有片刻的失神,想起了娘子死前交代他要好好養大閨女,偏偏他沒護住人,原以為這輩子就算死也無顏下地府見發妻,但……曾經握在手中肥女敕而脆弱的小手,如今已成了足以撐住一切,護著自個兒的大手。
他虛弱的揚了下嘴角,他至少護大了閨女的骨血,他可以下去見她了。
他喃喃低語,「代馬依北風,我想回去……你姥姥等我很久了。」
周屹天心痛如絞的怒吼,「別胡說!他們要殺的是我,該死的也是我。你跟我回京,我把他們都殺了,我把他們都殺了!」
彼喬成只覺胸口一陣灼熱的疼,「你啊,該懂事了。」
就算知道全天下只有一人想取周屹天性命,但無憑無據,若真沖動殺人,到時也得賠上自己。
周屹天的心針扎似的痛著,止不住眼中向外涌出的眼淚。
彼喬成心頭泛軟,對他一嘆,「勿驕,勿躁,勿狂,勿懼。」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他氣若游絲的交代,「至尊者至剛,忍……我還盼著你……名揚天下。」
周屹天絕望的看著顧喬成閉上了眼,咽下最後一口氣,嘶喊了一聲,「姥爺!」
趙小丫淚水爬滿雙頰,心的一角在這個夜晚碎了,縱使恢復,她仍知道傷痕永遠都在。
周屹天赤果著上身任由顧良在傷口上涂上金創藥,趙小丫沒有上前,只是默默的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竹屋的混亂和血腥已被清理,看來一如往常,但是眾人心知肚明,全都已不同。
彼良追擊殺了余孽,捉了兩個活口,如今就吊在竹樓廊道上的橫梁。
周屹天讓手下清理了竹屋內外的黑衣人,將尸首丟進山谷里喂野獸,讓他們縱使死後也別妄想得全尸。
趙小丫愣愣看著一臉嚴肅的周屹天,腦子浮現的是上一世不苟言笑,戰場上冷酷狠絕的。
莫名的,她害怕初識時嘴巴毒辣,偶爾吊兒郎當的他消失……她雙眸低垂,蒙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傷痛。
兩個活口的嘴很硬,堅決不透露絲毫訊息,還妄想要談條件。
周屹天听到後站起身走了過去,周岳見了立刻退讓到一旁。
被捉的活口滿是血絲的眼楮看向周屹天。
若說昨夜周屹天勇猛地以一敵多令人膽顫心寒,如今他冰冷的眼眸更令人寒毛直豎,並不是他們忠心,而是清楚若是全盤托出,就只有死路一條,死咬不說興許能有一線生機。
周屹天面無表情的看著兩人,眼神未動分毫,沒等他們出聲說一句話,已經抽出周岳的劍直接削了一人的腦袋。
另一人見同伴身首分離,驚恐萬分的看著周屹天。
周屹天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用同樣的手法讓他一劍斃命,血濺到身上和臉上,他眼也不眨。
一旁的周岳渾身震了震,腦子混沌的接過周屹天遞過來的劍,劍峰上的血跡滴落在地。
「清理干淨。」周屹天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人命消逝在他眼中已無法激起波瀾。
「爺,你失血過多。」顧良神情倒是平靜,走到了周屹天的身旁,對一旁的血腥視而不見,「還是歇息幾日再趕路不遲。」
周屹天冷冷看向顧良,轉身進屋,毫無溫度的丟下一句,「把這里燒了,即刻回京。」
在角落的趙小丫聞言猛然回過神,抬頭看向周屹天,縱使看不清低垂著頭的他此刻的眼神,但她能感受他身上散發陰沉的氣息。
周岳心中擔憂,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趙小丫。
趙小丫對上他的視線,最後選擇沉默。
周屹天一心要將顧喬成盡快帶回京安葬,任何人周岳無奈,只能讓人收拾。
趙小丫緩緩的走向周屹天,顧良防備的看了她一眼,但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麼,默默的退到了門邊。
趙小丫低垂眼眸,注意到他的手中把玩著一對狼牙,她曾在上輩子看過他掛在頸上,從未取下,想來諷刺,如今才知來處。
她伸出手想踫他的臉,但他卻是一側,閃過了她的手。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如今的他連她都接近不了。
她收回手,斂下眼眸退到了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心酸的明白,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縱使她重生一世也改變不了旁人的命中注定。
坐在馬車上,趙小丫忍不住掀起馬車的車簾,遠遠可見竹林方向火光閃動。
種種回憶閃過腦海,最終只剩細不可察的一嘆。
她的目光落在一身月白色長袍,玄色大氅,身姿挺拔地騎在馬上的周屹天,由始至終他都未曾回頭。
她眷戀不舍的松開手,收回看他的視線。
頭輕靠在車壁,她無聲的落淚,莫名的,她知道他在躲自己,他不想她接近。
無求便無痛,難道最終的結局便是如此?
有些悲傷無人能懂,只能靠自己痊癒。
周屹天若執意不讓她靠近,她也無能為力。
今年的雪下得早,越靠近京城越冷,寒風卷著大雪鋪天而來,不過一夜,天地已是一片蒼白。
趙小丫知道自己病了,喉嚨如火燒,身子發燙,但是依然強打起精神沒讓人發現,不想影響一行人趕路。
周屹天未曾坐上馬車,也沒想著要歇息,一路急趕回京。
趙小丫只能把對他的擔憂壓在心里,她無力的靠在車壁,輕咳幾聲,人昏沉了起來。
她原以為自己不同了,結局也會不同,如今才知她以為變了,卻什麼都沒改變……
迷迷糊糊之中,她彷佛回到上輩子,恭敬的低頭站在周屹天面前,看他手中拿著她借給他過目的獸牙手串,他頸上的狼牙墜鏈在她低垂的眼前一晃而過,她妄想伸手踫觸,卻只捉了個空。
轉眼畫面來到冰消雪化的京城——明日他將成親,夜色之中,站在景福橋上都能看到遠處侯府張燈結彩。
她捧著侯府特意交代她親自送去的藥膳步上橋,鬼使神差的停下腳步,望著遠處侯府的熱鬧出神。
她听不見,不知身後有人靠近,當她察覺不對,轉頭只來得及看到推向她的一雙手,右手腕內側有一塊赤紅胎記。
流動的水中還有融雪時的冰碴子,她凍得無力掙扎,掙扎不開駭人的窒息感。
畫面轉到燒掉竹林的大火,一把火彷佛燒了一切,但卻什麼也沒燒毀,因為痕跡可以抹去,傷痕卻刻在心里。
或許用盡一切力氣,她終究逃不開命中注定。
她痛苦難受,如同胸中有火在燒,猛然睜開眼,對上的是周屹天近在咫尺的目光。
她有一瞬間的迷茫,想要開口卻驚覺自己失了聲音,渾身使不上力。
「姑娘受了風寒,醒來喝上幾帖藥,再休養些時日便無礙。」大夫恭敬的在一旁說道。
周岳道了謝,將大夫請出去。
大夫寫好藥單,迫不及待的收拾東西。
兩天前,周岳上門,原以為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出診,誰知道他被帶到城郊的小莊子里,直到現在才能歸家。
坐在床邊的周屹天一身煞氣太重,目光始終停留在那個昏迷不醒的姑娘身上,他一點都不懷疑,這個姑娘若有個萬一,自己別想完好的走出莊子。
如今真是千恩萬謝,這個姑娘終于醒來,自己留著小命可以離開。
趙小丫渾身無力,只能轉動眼珠子看著四周。
周屹天沒說話,只是把她扶起,讓她靠著自己,拿了杯溫水讓她就著他的手喝。
喝夠了,她無力的輕搖了下頭。
周屹天將杯子放下。
靠著他的身子,趙小丫看著四周,房間擺設典雅,一道木座畫屏隔開內外間,隱約可見外間領著大夫離去的周岳。
「這是顧家老宅。」周屹天看出她的疑惑,沉聲開口。
這代表他們到了,她虛弱的擠出一抹笑,用盡力氣,出口的聲音卻細不可聞。
他仔細一听才听到她說「爺爺」,回答道︰「後日入土。」
她閉了下眼,想打起精神卻覺得更加疲累,如今她的情況不單幫不上忙,更會拖延正事。
「我沒事……」她忍著喉嚨不適,硬是擠出沙啞難听的聲音,「你去忙吧。」
她原以為他會將她放下,頭也不回的離去,不料他不單沒放下她,環在她腰上的手反而緊了緊。
她的心一顫,抬起頭看他,在他眼中看到擔心,卻有更多的脆弱與恐懼,她從未見過他怯懦,突然有想哭的沖動,手覆在他的手上,「對不起。」
他低下頭將頭埋在她的頸間,姥爺的死讓他發現了自己深埋在心中害怕失去的恐懼,這份恐懼是他的軟肋,而他下意識的想逃。
趙小丫成了他最想留在身旁,卻也最想遠離的一個。
他真的怕,當他看到臥倒在馬車里一動也不動的她時,要失去她的恐懼揪住他的心。
趙小丫感受到周屹天的身子微微顫抖,他溫熱的淚水浸濕了她的頸項,她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又一下,隱隱作痛,靜靜的任由他無聲哭泣。
她知道不論前世今生,因為自尊,他的脆弱只會在她的面前顯現。
她不知道上輩子他如何獨自一人走過失親的痛楚,但如今有她陪著。
她的眼楮閃爍著淚光,原本枯萎的心重燃希冀。
縱使上天冥冥之中注定了結局,為了他,她也會好好活下去,無懼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