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娘掌家 第二章 許多第一次(1)

走出村子,轉往山林小徑,突然沒了人聲,過度的安靜讓氣氛有些尷尬。

「為什麼他們叫你老大?」

「我們曾經是土匪。」不過數息功夫,孟殊已經決定不瞞她,雖然這事……不太有面子。

「土匪?你說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她震驚地轉頭望著他。

「不對,是劫富濟貧的土匪。」

只是在劫富過程當中,發了點小財,然後買下這片山谷地舉寨遷移,有了地,就得有自己的小家,有了小家,就得有女人操持,他相信再過不了多久,村子會像附近的樹林,發展得郁郁青青。

「每個土匪都這麼說的。」

她突然想起師父留下的話本子,里頭那話是怎說的?

哦,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留下買命財。錢這種東西,花了是財產、不花是遺產,留財產有意思、留遺產沒用,土匪都開口了,再多的錢也得往人家口袋送。

「我們只劫貪官。」在他變成老大之後,劫的都是該劫之人。

貪官的定義是什麼?有錢?看得人不爽?聳聳肩,瞳瞳不予置評。

他看出她的不苟同,可他行事哪需要誰的認同?針對這種事,他通常甩也不甩。只是……她的不認同像根針似的戳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想要多解釋幾句。

「林可欽,貪軍餉,冒領軍功;趙嘉,凡審案子,不論對錯,只論誰交上來的銀子多;陳平山,私扣賑銀八千兩,無視百姓饑荒死亡……」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說得瞳瞳瞠目,下意識問︰「官能這樣當?不怕獲罪嗎?」

「很多官都這樣當的,只不過他們上下打點得好,自然沒有人將他們的罪行捅破,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戴得穩穩妥妥。只有利益分配不平均的時候,才會有人想跳出來管。如果雨露均沾,誰會多事斷了這筆財源?所以上頭的人不管,我來管!」

瞳瞳搖頭。「這世道……」

「別悲觀,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過分、只要還能為百姓做事的,即便為自己攢一點私利,倒是不要緊。若真貪得太過,老天終會收了他們。」

這些年,他可捅破不少「天」,上蒼不行正義,他來主持。

點點頭,瞳瞳轉移話題。「村里人經常進山嗎?」

「會,春搜、夏苗、秋獼、冬狩,青黃不接、農暇之余,村里的男人需要消耗體力,大伙兒便會組隊上山。」他們用皮子、獸肉換得生活所需。

罷在此地落戶時,他要讓一群習慣揮揮大刀、幾句恐嚇就能有白花花銀子可花的土匪兄弟們學會流血流汗、交易買賣,頗有幾分困難。

他不得不一再鼓勵勸說,讓他們想清楚,成為良民、生活穩定,就能娶妻生子、繁衍後代,讓他們慢慢想清楚,收拾起那股難受,咬牙硬撐下來。

之後村里有了女人、有了三餐熱飯,他們便漸漸習慣過上平頭百姓的生活。

「換言之,山上有路可通?」

「前山有,後山沒有,路是我們開的。」剛搬來時,這片無人的荒地野山,夜里歇下,還能听到野獸嚎叫聲,後來燒草犁田,開溝為渠,接山泉水、鑿井,村落雛形漸現,才有今日的好光景。

看著他不自覺露出驕傲自得,瞳瞳嘴角微揚,這人把自己當成開山英雄了。

不過他話中的意思是,她想采藥只能去前山?可……她轉身看著後山,山勢高峻,山體龐大,通常這樣的山會形成「一山有四季,上下不同天」的垂直氣候,肯定會有許多古老而珍貴的動物植物分布,她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那里背陰處多,應該會有不少的珍貴藥材。

「你們在這里落戶多久?」

「兩年。」

從無到有,這段日子並不好受,尤其是晚兒,他打出生起,身子骨就不佳,再加上水土不服,以及自己日夜忙碌忽略了他,使得晚兒不僅多病,性子還孤僻,成天蹲在角落,誰都不喜,誰都不理。

「當初怎會選在這里?」

「因緣際會。」

很簡單的四個字,但她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要她別多問、別好奇,對吧。

她是個識時務的女子,不該知道的,她不會無端生出好奇心。

瞳瞳不問了,空氣瞬地安靜下來。上山的路很小,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彷佛擔心她丟掉似的,晚兒不時轉頭看她,她得及時送上笑臉,他才會心滿意足地把頭轉回去。

「過幾天,村里會給今日到山下挑媳婦的同伴辦一場婚禮,我答應你可以自贖,但若我們沒舉辦婚禮的話,眼下村里還有兩百余人沒娶媳婦……」

話未竟,意已明。

在這里,如果她沒有貼上某個人的標記,怕是日後會麻煩不斷,天天受人覬覦。

「我懂。」

「所以……」

「就成親吧。」反正成親于她,又不是沒經驗。

「儀式很簡單,只是為著某種認定,你別想得太麻煩。」

「我沒想得太麻煩。」

他只是想安撫她,但顯然她並不需要。他不想要猜測,但就是會忍不住想知道她從哪里來?為什麼落到人販子手中?遭遇過什麼事?為何能夠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安之若素?

突地,一聲驚呼,她拋下孟殊沖上前。

「怎麼了?」孟殊急忙追上前,心底抱怨,這女子忒大膽,山林多危險,猛獸不提,光是踫到毒蛛都夠教人受的,她太過莽撞了。

她指著地上一片植物道︰「這是八角蓮。又叫金魁蓮、旱八角,有解毒功效,可治蛇毒、抑制腫瘤,是很珍貴的藥材。」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你看它的葉子呈圓形,卻有八個角,所以叫八角蓮,喜歡在陰濕的地方生長,因為對生長環境要求很高,所以不易尋找。」

「會嗎?這很常見,我以為是雜草。」

很常見,意思是……她很快就能攢足贖身銀兩?瞳瞳開心得合不攏嘴。

美目望去,望得他心跳轉急,她笑得……可真好看吶!

「這里福山福地,你可別小看。」瞳瞳道。

所以,她會喜歡這片「福山福地」而留下?

留下?多、多自相矛盾啊,不久前他才允她自贖,不久前他還只把村里辦的婚禮當成某種不重要的儀式,這麼快他就後悔了?就想她留下了?

只是,怎麼可以?男子漢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豈能輕易收回?

他不收回的,絕對不!可不明所以地,胸口那股子不滿意迅速擴散,壓出他一肚子不滿。

她采下幾株八角蓮,開開心心地跟上他的腳步。

沒多久,他們來到溪邊,孟殊取皮囊裝水,遞給她。「喝點水。」

「嗯。」她先喂過晚兒,自己喝幾口,再遞給孟殊。

他仰頭咕嚕咕嚕喝下,無比豪邁,就著她喝過的壺嘴,今天的水,比過去喝的更甘甜。

她看見他的動作,臉微紅、心微跳。

他看見她的臉紅,肚子里的不滿瞬間化成喜悅。他從未讓任何人影響自己的情緒,但他今天的情緒起伏被嚴重影響了。

偏過臉,避開他赤果果的目光,下一瞬,她眼楮直了,盯著遠處,心底吶喊著,天吶!這不是普通山林,是貨真價實的寶山。

見瞳瞳起身,這回他急忙拽住她,不讓她一個人往前跑。「你又找到什麼?」

她心急,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著,走過幾步蹲下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別人的掌心中,匆促間,她急急抽開。

掌心空了,心底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上,孟殊搖搖頭,陌生的感覺、陌生的情緒,陌生得他快不認識自己。

她試著找出話說︰「巴戟天,有南國人參之稱,味辛甘、性微溫,能補腎、祛風濕、強筋壯骨,可治頻尿、宮寒以及……」突地,她吐吐舌頭,調皮一笑。

她的調皮太吸楮,她吐舌頭的模樣太可愛,胸口突突地,某種髒器在里頭跳得很厲害。他問︰「以及什麼?」

「陽萎不舉。」沖口而出,說完才覺不對,她認真想想,他們還是陌生人,怎麼就……

刷地,瞳瞳臉色暴紅。

他盯著她,細細地看著緋紅從她的臉頰蔓延到耳垂、到頸子、到……讓人遐想之處。「巴戟天,我不需要。」

這是什麼鬼回答啊,她又沒說他需要。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動,想躲開尷尬,她指向遠方一株腐朽枯木。「瞧,那是紅冬蛇菰,全株都可入藥,具有補肝益腎、止血生肌、調經活血、清熱醒酒之效。」

說完,丟下他,她跳著腳,連同尷尬一起拋下,采寶去。

「仔細腳下,春夏之際蛇蟲多,別被咬了。」他跟在身後,像個嘮叨的嬤嬤。

「好。」她敷衍得厲害,跑得更快,只想離他再遠些。

他哪里肯啊!大腳一跨,瞬間距離縮小。「往後我不在,你別自己上山。」

「好。」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應好,只想把方才的曖昧給抹得一干二淨。

突然晚兒伸著手指向左手處,啊啊啊叫個不停。瞳瞳和孟殊停下腳,兩人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那里有只大兔子正在吃草。

「兔子!」瞳瞳低喊。

「晚兒想要嗎?」說著,孟殊解下背帶,就要去逮兔子。

瞳瞳一把抓住他,阻止他的急切,她不想他抓嗎?

「晚兒想要兔子嗎?」瞳瞳對著晚兒的眼,認真問。

晚兒點頭。

「光點頭不行,你要說兔子,說了,你爹就給你抓兔子去。」

她亮晶晶的雙眼看著晚兒,臉上滿是期盼,她靠近晚兒同時也湊近他,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真香……分明沒喝酒,可他卻有了幾分薄醺。

這時耳邊傳來稚女敕的童音,「兔兔……」

聲音不大,但清楚明白,孟殊無法置信,這是兒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他猛地轉頭,沒想到這一轉,下巴劃過她的唇。

只是輕輕的一下下,但他感受到那點柔女敕,不由自主地心悸、不由自主地血液沖上腦門,他不是童男,很清楚那種感覺是為什麼,薄汗冒出額際,他強忍吞口水的沖動。

他飛快把系帶解下,將孩子丟給瞳瞳,匆匆說︰「我去抓兔子。」

然後把瞳瞳和晚兒丟在據說很危險的山林里,飛快竄身離開。

其實她只踫到他扎人的胡須,可她也愣住了,不是因為感覺,而是……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有趣,他泛紅的耳朵更有趣,原來啊,不僅僅是她會感到尷尬。

微笑,低下頭,額頭與晚兒相踫,她不明所以地笑著。

晚兒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咯咯笑開。

「我們再去尋寶,好不?」

晚兒沒回答,但點了頭。

他們往前走沒多久,就看到好幾株野桑,四月天,紅的紫的,果實累累壓滿枝頭,是多年的老桑樹了,果實顆顆碩大,有成人拇指長。

「瞧我,想銀子想瘋了,居然忘記上山是來替晚兒采藥的。」

桑葉洗淨,與冬瓜糖、冰糖或麥芽糖一起熬煮,湯汁甜甜的,能治小兒咳嗽,效果相當好,當然如果再加上枇杷葉會更好。

把晚兒放在地上,簍子放在一旁,她摘下碩大桑葚,往晚兒嘴里塞,吃得他雙頰鼓鼓的,松鼠似的,可愛得緊。

「好吃嗎?」她說得很慢,吃一顆,說︰「好……吃……」

晚兒指著她,她再給他一顆,她重復說︰「好……吃……」

他在笑卻沒跟著說,瞳瞳不急,她站起身采集桑葉,沒想到習慣讓人抱來抱去、不愛走路的晚兒,竟扶著身旁的大石頭站起來,他踮起腳尖,扯下矮枝,拔了上頭的桑葚塞進嘴巴。

只是他不辨顏色,咬進紅色果實,那一整個酸啊,酸得他皺眉歪臉,瞳瞳看見,笑得直不起身。

「姨教你,紅色的果實,」她拔下紅色的,用力搖頭,假裝放進嘴里,然後呸呸呸。「不好吃。這個紫色果實,」她拔下紫色的,放進嘴里,笑得臉上開了花,道︰「好吃、好吃、真好吃。」

她夸張的動作,惹笑了站在遠處的孟殊,心想就讓他們……母子多處處吧!

他準備離開,然而在轉身那一刻,他徹底推翻「自贖」這件事,他做出決定了,決定要把她變成妻子,變成晚兒的娘親。

什麼?食言而肥?男人長得碩壯一點也無所謂。

什麼?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他也沒打算做別的啊,他就想當她的丈夫。

丈夫、妻子,妻子、丈夫,突然間,他覺得和她一起套上這層關系……挺好的,挺……讓人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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