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前天種下的地蠶活了,萊子長得可好啦。」哥哥王文山說。
瞳瞳微笑,地蠶是藥食同源的植物,其根睫有點像冬蟲夏草,花冠淡紫色,三到五月開花,八到十月就可以收獲根睫,味淡微甘,潤肺生津、止咳止渴。
栽培簡單,容易繁衍,對土壤的要求不高,瞳瞳估計明年就可長出一大片。
「相較起來,毛姜黃長得不大好。」弟弟王武山接話。
毛姜黃又名郁金,花朵美麗,塊睫可以入藥,用以行氣解郁、涼血破瘀,可治胸月復挾肋諸痛,吐血,尿血、血淋、黃疸、婦女倒經。
倒不是它不好種,而是它的播種期在二月,現在已經過了種植期,且毛姜黃以根睫繁殖為佳,他們是整株搬回來種,自然長勢沒有地蠶來得好。
和孟殊談過之後,瞳瞳很清楚,什麼事都先擱一旁,賺錢才是首要,三十萬兩吶,她得只卯足力氣才能盡快把哥哥弄出來。
幸而孟殊待她很好,他很願意支持自己。
那天她對孟殊說︰「可以跟你借點銀子嗎?」
他大方地將一只木盒子交給她,說︰「家里的錢都在這里,別說借,要用多少自己拿,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木盒子里有一百三十三兩,和幾張地契,加一加約有十幾畝地,他的地全租給村民種了,如今稻禾抽出花,不久就能結出稻殼。
所以不能把稻子給拔除,但她又需要大量的田地來種植藥材。
瞳瞳發現,山上藥材不論是數量、種類都很多,且這里的土壤肥沃,又鄰著溪流,若不發生水澇,灌溉上不會有問題。
考慮再三後,她買下十余畝地,並雇用王文山和王武山兄弟,由他們陪著自己上山采集藥材。
藥材多是野生,很少人種植,這手功夫是師父教導她的。
王文山,王武山都已經娶了媳婦,但王武山的妻子剛懷上,只有王文山的媳婦王大嫂能到藥田里來幫忙,偶爾也幫著帶帶晚兒。
晚兒性子越來越活潑,不再害怕和人接觸。
也許是因為身子在瞳瞳的藥膳調養下越來越健康,精神好了,自然會想往外跑;也許是因為出自對瞳瞳的信任,有她帶著做任何事,他都不排斥。
一個多月下來,田里的藥材慢慢種植起來,不但晚兒被她養得精神活潑,她在村民心底也建立起地位。
原本,她就是個買來的媳婦,能夠倚仗的,不過是孟殊在村人心中的地位。
如今情況翻轉,起因是……趙大虎受傷,他上山打老虎,卻差點兒被老虎給打了。
村人們會互相告議,想打獵就在前山去,萬萬不要往後山行,听說那里猛獸特多,若沒有武功高強的老大隨行,千萬不可不自量力。
很少人當士匪會帶上母親的,但趙大虎就是那個少數。
他帶著寡母落草,過去好漢村還沒買媳婦進來時,是由趙大娘領著幾個人,負責大家的三餐,直到現在,還沒有媳婦的男子,還是靠著她才能吃上三頓熱飯。
可是趙大娘生病了,送進城里,大夫說要用人參、靈芝,燕窩等高貴藥材養著才行。
當初落戶,一家也不過分得二十兩和十畝地,他哪來的錢買昂貴藥材?于是心一橫,就往後山去。
誰曉得,直的進山,橫著爬出來,那還是運氣夠好才能夠爬得出,運氣糟一點,肯定要成為猛獸的餐食。
村里沒有馬車,眾人用門板抬起傷痕累累的趙大虎就要往城里走。
瞳瞳看見,讓大家把他拾回家里,她就在趙家為他治傷,救下一命。
之後她也給趙大娘把脈,上山采藥,幾服藥下去,趙大娘沒有人參燕窩,病也漸漸好起來了。
從那之後,大家嘴巴喊著「嫂子」,態度卻多出幾分崇敬。
「不要緊,慢慢來。」瞳瞳彎腰,把最後一棵草藥種進土里。
「嫂子,咱們今天種的是什麼?」王大嫂問。
「這叫益母草,有分紅花白花兩種,藥經中說,益母草紅花者入血分,白花者入氣分,味辛、性寒,可治產後出血,惡露不絕,月復部脹痛,以及子宮無力收縮引起的出血量少、色黑、夾難血塊……效果著。」
「那我可以吃嗎?」王大嫂疑的問出口。
瞳瞳莞爾,她知道的,王大嫂和弟娘一起入門,卻始終沒有消息,自弟媳懷上後,她更心急了。
「我有讓王大哥多采一些,待會兒你帶回去煮雞蛋或滾肉片湯,如果沒有肉,白芍也可以,吃了對你的痛經、月事不調,頗有效果。」
聞言,王大嫂笑眯雙眼,壓低聲音道︰「嫂子,你說我能不能懷上?」
成親幾個月,何必心焦?她本想這麼說,卻又想起王大哥快三十了,難怪她會緊張。
拉起她的手,瞳瞳為她把脈,片刻後道︰「放寬心,你沒大礙,好好調理身子,肯定很快就會有消息。」
「多謝嫂子。」
被比自己年紀大的人喊嫂子,有點怪呢。「沒事。」
說著,就見村長領著幾個十幾歲的小毛頭和婦人們從村口走來,王氏也在當中。
晚兒坐在村長的脖子上,手里拿著一根桑樹枝揮得起勁,王氏和幾名婦人手里挽著竹籃子,里面堆滿桑果。
有趣的是,大家嘴邊、手心、衣服都或多或少染上紫色。
村長走到瞳瞳眼前,晚兒伸長雙手,想要瞳瞳抱,村長不放人,對晚兒說︰「我的小少爺,你別折騰,嫂子那麼瘦,總是抱你,手老酸啦,你就乖乖坐在村長叔叔脖子上,別讓嫂子太累,行不?」
村長是以前的二當家,會認一點字,算一點帳,在孟殊堅持不當村長後,他被眾人拱出來。
「累」關鍵字出現,晚兒立馬收回手。
他記得爹說的,千萬不能讓娘累,否則娘就要回她自己家里了。
見晚兒乖了,村長又說︰「嫂子,桑樹已經種好。」
自從知道桑葉可以治小兒咳嗽,一群還沒孩子的大男人們未雨綢繆,決定上山挖幾棵桑樹,把入村的道路兩旁給種滿。
桑樹不難種,且山上野桑多,瞳瞳便也不阻止,而且她發現桑葉上有小蠶蛾,她不確定,但或許養蠶取絲,會是村人的另一項收入。
「這幾天動著點澆水,等立根了,桑樹是很好養的。」
「好。」
「你們拔這麼多桑葚做什麼?」瞳瞳問王氏。
「不多不多,山上多的是,不吃了,掉滿地,多浪費。」
「可是天熱,放不了太久。」
「那這幾天大家別做飯,卯足勁兒使力吃。」
瞳瞳聞言失笑。「那可不行,再好的東西都不能天天吃。」
桑葚有烏發、防止血管硬化,補血養血,健腦明目,健脾助消化、補肝益腎等好處,但性味甘寒,脾虛便濟者不宜。
王氏苦惱地看著滿滿幾籃子的桑葚,問︰「那這些怎麼辦?全要糟蹋了?」
瞳瞳想了想。「要不,賣給我吧,一斤三文好嗎?」她可以釀點桑葚酒、做點果醬。
「嫂子有用,自然全都給嫂子,談錢傷感情。」村長道。
老大為他們做這麼多事,可也沒拿銀子。
「錢數不多,就當給大家的辛苦貼補一點,如果你們以後還想去采,留下自家吃的,吃不完便送過來給我,我還是照三文錢收購。」
熬人們臉上溢滿笑容,能賺點小錢買脂粉絹花也是好的。
于是王氏高呼一聲,領著大家帶著桑葚往老大家里去。
田里事完,瞳瞳對王武山道︰「你進城幫我買糖、白酒、陶罐……」
孟殊相當忙,他經常不在家。
餅去他不在,晚兒就到張尋家里過夜,在這種情況下,晚兒怎會有安全感?
現在好了,瞳瞳在,晚兒一天比一天快樂,連學說話都像突然間不小心按到什麼鈕,一下子就聒噪起來。
這趟,孟殊離開家將近十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瞳瞳沒想過要問。
總覺得那是他的私事,倘若想教她知道,不必問,他自然會說,倘若是說不得的隱密之事,她問了,豈非強人所難?
孟殊忙,瞳瞳也沒閑著,她在後院挖了地窖,釀上近五十甕桑葚酒。
桑葚酒不難做,把桑葚洗淨、晾干,一斤桑葚,一斤酒再配上四兩糖,以前她為師父釀過梅子酒,李子酒,桑葚酒差不了太多。
倒是王氏幫大忙,她多付了王氏一點工錢。
照理說,她是到孟家幫佣的,主家讓她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沒有額外付錢的道理,但瞳瞳還是照付。
她對王氏說︰「我不確定釀出來的酒味道好不好,你先把這門手藝學起來,倘若能成日後需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很多。」
王氏豈有說不的道理?她不僅學得認真,還到處宣揚嫂子待人寬厚。
名聲都是被人傳揚出來的,因此瞳瞳在村人心目中的地位越來越高。
午後開始開始下雨,雨勢不大,天氣悶得厲害。
王氏小日子來了,瞳瞳讓王氏先回去休息。
黃昏,方方的桌子邊母子倆坐著,晚兒畫圖,瞳瞳算帳,這些日子沒有進帳,銀錢像水一樣花出去,轉眼匣子里剩下的不多,尤其在挖好地窖之後,她果真是個貨真價實的敗家子。
「娘,您看!」晚兒討好地把圖畫拿到她面前。
瞳瞳放下筆細細看,她很訝異,晚兒小小手腕竟然這麼穩,能畫出直直橫橫的線條,相當不簡單。
她把晚兒抱到膝間,親親他的小臉,說︰「我的晚兒真聰明。」
晚兒咯咯笑不停,這時門外出現馬鳴聲,他仰起頭道︰「爹回來。」
「嗯,爹回來了。」
她沒想到說出這幾個字,心里頭竟然會一陣輕松,好像……好像她日夜等著良人回來。
好像他是她真正的丈夫。
丈夫?真真正正的嗎?微微怔愣,眉心蹙起,瞳瞳握緊雙手,她不知道把大哥救出來這件事,會不會連累到孟殊和晚兒?
如果會的話,她能為自己自私連累他們嗎?倘若不想自私,那麼他們就不該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就該涇渭分明,對吧?
只是念頭起,心就悶得厲害。
尚末理清感覺,晚兒就拉起她的手,重復說︰「娘,爹回來。」
點點頭,她把晚兒放下地,告訴自己,瞎操心什麼呢?三十萬兩呢,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夠湊齊。
丟掉念頭、丟掉心悶,她撐起傘,牽著晚兒走到門口。
拉開門門,他就站在外頭,一雙眼楮亮得嚇人,沒說話,卻是滿臉滿眼的笑意,他歡……喜歡有人為他等門、開門。
看著他新長出來的胡子,這麼忙?忙得沒有時間打理自己?他沒穿簑衣,身上全濕透了,他把馬拉到馬廠里,喂上草料。
轉身,他不顧身上還濕著就抱起晚兒,粗粗的胡渣蹭著他女敕女敕的小臉問︰「想爹不?」
「想爹了。」他不介意爹的胡渣,小小的手臂捆住他的脖子。
孟殊意外晚兒的改變,笑眼望向瞳瞳,他很清楚是誰的功勢。
他親兒子幾下,兒子捧著他的臉親幾下,兩人親來親去、玩不停,這是過去不曾發生的事,瞳瞳像一把鑰匙,打開晚兒的心門。
望著兩父子間的親密,瞳瞳微哂啊,「先洗澡,免得風寒,廚房里有熱水。」
「好。」孟殊一把將晚兒扛上肩膀,惹得晚兒咯咯笑不停,最近他迷上騎大馬。
「跟爹一起洗澡,好不好?」
「好。」
兩人笑鬧著往屋里走去,看著他們的背影,瞳瞳又笑了,她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卻感覺他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洗過澡,瞳瞳做好晚飯,蒜泥白肉、醬燒排骨、蟹肉豆腐羹,蒜香菠菜、鹵白菜,四個菜一個湯,分量十足,她清楚孟殊的食量有多驚人。
看見新鮮菜色,未上桌,父子倆已口水直流。
她幫兩人先盛好湯在一旁放涼,再將菜肉夾到小碗里,用剪刀剪得碎碎的,放到晚兒跟前,他正在學習自己吃飯。
和寫字一樣令人訝異,晚兒的手很穩,好像是從第四次拿湯匙喂食之後,就很少將米粒菜餚掉滿地。
吃一口肉菜飯,晚兒臉上淨是滿足。
兒子開動了,當爹的卻始終沒動箸。
「不餓嗎?」瞳瞳問,還是不合胃口?
「餓了。」
「餓怎麼不吃?」
「沒人夾菜。」他的表情加上口氣,十足十的痞,形象和老大完全不搭,要是村民們看到現在的孟殊,肯定會認定他被鬼附身了。
還是晚兒性子夠沉穩,見多了爹在娘跟前耍無賴,不足為奇,自顧自吃飯。
又來……她嘆氣,卻不想在兒子面前同他爭執,于是為他夾菜,滿足他的需求,于是他樂意了,也為她夾菜。
一頓飯吃下來,他們的筷子往別人碗里伸的次數,和往自己碗里擺的一樣多。
「釀酒、做果醬,明天進城。」幾個詞,晚兒完整地表達他和娘的計劃。
丙醬做好了,不多,卻也有三十幾個陶瓷,她打算拿到城里賣賣看,現在她想錢都快想瘋了。
「行,我沒事,陪你們進城。」
「明天不出門嗎?」
「不,接下來半個月都不出門。」
換句話說,他會一直待在家里?
這不關她的事,真的,她的工作不需要他協助,不管他在不在家,她都能把日子往穩妥里過。
餅去數年,她很成功地被訓練沒有男人支撐門面也無所謂。
只是……他的話竟然安慰到她。
半個月呢,接連的半個月里,每天醒來,他都會在身邊;接連的半個月里,她都能看到他的痞樣︰接接的半個月里,他的聲音會在屋里每個角落播放;接連的半個月里……忍不住地,她開心了。
「所以半個月後就出門?」瞳瞳追問。
「我才剛進門,你就算計著要我出門?」
他看到了,看到她听見「半個月」時的笑臉,所以她希望他在家?這個認知讓他心情愉悅。
但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刻意朝她湊近,問︰「當真一點兒都不想我,我可是想你了,每天、每個晚上都想。」
流氓!當著兒子的面說什麼呢!
臉微紅,她覷他一眼,推開。「我想你做什麼?誰曉得你出門會不會更自在逍遙。」
話說出口,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說什麼呢,這是在抱怨還是嬌嗔?
「差點兒沒累死還自在?至于道逍遙,童童不在,誰陪我逍遙去。」
隱含暗示的話,炸紅她的臉,這人越發沒臉沒皮的。
自動忽略掉後面那句,她撿前面的問︰「累死?你去做什麼?」
「娘子終于對我的事感興趣了?」他的口氣曖昧,眼光更曖昧。
她咬牙道︰「並沒有。」
「真沒有?沒有的話,我就不說光做。」
不說、只做,他在桌下撫上她的腿,挑逗得她心跳急促,這人……不是普通流氓。
「晚兒興趣,爹爹說。」晚兒衡出這句。
孟殊一怔,正在挑逗的手停下。
瞳瞳捂嘴輕笑,抬高下巴,看他怎麼回答。
「爹去掙銀子,給兒買書。」
糊弄人的答案把晚兒給糊弄了,兒子揚起笑眉,吃一大口飯。
他要快點長大,識很多書,變成很厲害的人。
見瞳瞳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孟殊知道,她沒那麼容易被糊弄,說︰「我沒偏心,給兒子買禮物,自然也給娘子買。」
她聳聳肩,沒把他的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