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娘掌家 第十章 入京淪為妾(1)

送走蘇蒙和哥哥那日,天空下起蒙蒙細雨,瞳瞳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分離,沒想到……

還是難受得緊,夜里她必須抱著蘇蒙的衣服才能入睡。

其實蘇蒙很忙,成親後,他並沒有日日在身旁,但這回……也許是有太多的訊息衡擊,她需要一塊定心石鎮壓不安。

白天,她藉由忙碌驅逐危機感,夜里,她有的只是帶著他氣息的衣衫陪伴。

對,這份不安相當不合邏輯,明知道此去京城是撥開濃霧見天明,是鵬程萬里、前途無量,她沒有道理惶然,只是她也不明白,就是擔心,就是隱隱難安。

秋風起,秋梨黃,王氏送來一籃梨子。

昨兒個瞳瞳將它們切絲加水,放入川貝、生姜、羅漢果,用文火熬上三個時辰後,濾出湯汁,再加入剪成片的紅棗、百合與水,二煎兩個時辰。濾出汁水後,再加入金銀花、薄荷與清水進行三煎。

經過半個時辰,將三次濾出來的湯汁放在一起用小火熬上,直到變得濃稠,加入蜂蜜,滴水成珠即可。

何桐看著瞳瞳細心地將秋梨膏收進陶瓷里,笑道︰「你對晚兒真上心。」

入秋後,晚兒又開始咳了,咳得她一顆心疼得緊。「他可是喊我娘親的。」

「這麼沒私心?如果以後有自己的孩子呢?」

她放下湯勺,認真說︰「爹,我始終相信維持人與人之間情分的是感情,不是血緣,我疼他愛他,他定然能夠理解,也定能還我一世情意。」

「那袁裴和袁慎之呢?」

一句語,他戳破她的認定。

瞳瞳無法回答,她沒說話,他也不逼迫,給足時間空間,讓她認真面對自己。

半晌,她搖頭輕喟。「我想,是我的錯,是我錯解一份感情。」

「錯解?」

「那年裴哥哥從歹徒手里救下我,我勾著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胸口,那刻我感到無比安心,無良父親、惡毒繼母,他們讓我隨時感到恐懼,這輩子我都在追逐安心二字。」

「安全感這種東西並不存在。」何桐道。

「沒錯。別人給不起安全感,這種東西只有自己能給。」

「你終于想通了。」

「對,我在哥哥,在裴哥哥,也在你身上尋找安全感。我很清楚每個女子長大都需要成親,裴哥哥成了我最好的選擇。」

「于是我放任想像力無限制擴大,想像與他生活,想像與他心意相通、琴瑟和鳴,甚至在他身上想像愛情。只是到頭來認真弄清楚了,方才明白,于他,我始終是個妹妹,一個被好友交付的責任。他或許喜歡我,或許感激我為袁府做的,但那些都不是愛情。

「愛情像把火,輕而易舉就能把人燒得理智全失,一百分的責任加上一千分的喜歡,也遠遠抵不過受情襲擊,于是我輸得徹底,只是贏我的,不是程月娘而是愛情。

「輸贏無須較真,重要的是你得懂得認賠殺出,我很高興,你沒死腦筋地在那個不屬于自己的窩里熬上一輩子。」

「是啊,我也慶幸自己的決定。」

「為慶祝你想通,今晚涮個羊肉鍋打打牙祭?」他愛極了女兒的廚藝。

「好啊,我做的菜葉豆腐乳很成功,用來沾羊肉最對味。」

此時屋外馬蹄聲起,不久王氏打開門,通哥兒帶著信進屋。

「嫂子。」通哥兒拱手喚人。

「通哥兒回了,那老大……」此次進京,蘇蒙身邊帶上幾個人,通哥兒是其中之一。

「嫂子,皇帝封老大為毅勇伯、三品帶刀侍衛,能在皇帝跟前行走,以後肯定是要留在京城,老大讓我送信回來,讓嫂子先把行李整理好,過幾天護衛隊到達好漢村之後,再一起上京。」

接過信,瞳瞳道︰「一路趕回來,累壞了吧,我讓人給你下碗麵。」

「不必了,我在路上吃過干糧,我也得回去把家里的東西整好,田地、房子都得處理掉,往後我要跟著老大一起住在京里。」他不敢看瞳瞳,低著頭拒絕。

通哥兒的態度有點奇怪,但瞳瞳沒有追問。送走通哥兒後,她打開信細看,笑意在臉上持續,溫柔的笑靨讓周遭的人為她感到開心。

王氏羨慕極了,就知道她是個有福氣的,三品官呢,能跟著老大,這輩子嫂子再不必憂慮。

「阿蒙信上寫什麼?」何桐問。

蘇蒙的父親蘇勝是個好官,祖父蘇琛是個精明商人,在世的時候,鋪子開遍天下,馬隊往返東西,蘇家覆滅之前,蘇蒙關掉所有鋪子,將蘇家勢力地下化。

一年後,再慢慢地一家家重新開設,換上不同店名,重新進入市場,不管蘇記酒樓、香袖招、濟世堂……通通都是他名下的產業。

蘇蒙的做法很聰明,一來不招人眼,二來讓蘇家徹底在霍王眼皮子底下消失。

蘇蒙非常有錢,如果他願意,可以直接撤錢把好漢村的兄弟們全都養起來,可他沒這麼做,他教導他何自食其力,由盜匪轉為良民。

他是個很厲害、很有想法的人,任何人遇見他,都是幸運的。

「阿蒙讓我們進京,說護送的人再過幾天就會到,讓我先把行李整理好。」

這幾句話值得她一面看、一面笑?糊弄誰。何桐翻白眼,不想說就用父親銳利的眼楮盯得她滿臉通紅,瞳瞳別開眼,假裝無視,轉移話題道︰「爹,我得趕緊準備,藥鋪和酒館那邊不擔心,京城也有分號,但藥田的事得交代清楚。

「眼下尚未看到收益,怕是沒有人願意承接藥田,我想還是雇人照看著,等收成時間到,再讓掌櫃過來收藥。至于這間房子……要賣嗎?還是留……

見她顧左右而言他,何桐失笑,女大不中留啊!「既然有了喜歡的人,就徹底把袁裴放下吧。」

「我記得曾經問過爹,怎樣才算真正放下。」

何桐微笑點頭,他也記得。

「你還沒回答,我卻自己說了。我說,當哪天不再反復復習兩人相處的片段,不再想著‘失去我是他最大的損失’上,不再介意是不是要活得比對方好,然後突然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心里出現過,就是真正的放下。」

「爹,有阿蒙在,我很難不放下,他強大的存在感硬是把裴哥哥擠出我的腦袋,所以是的,我放下了。」

「那就好。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給你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我的女兒可不能隨便就跟了人。」

「低調些,我怕趙老爺搶人。」瞳瞳玩笑道。

毅勇伯夫人,三品誥命呢,听起來很了不起,趙家那群蒼蠅肯定怎麼都趕不開,哥現在肯定也很頭痛吧,趙老爺知道兒子如此出息,應該會想盡辦法巴上去。

「他有資格跟我搶人?我可是五品大醫,何況這等小事語塵能處理的。」

「是啊,我有個很厲害、很強大、處處護著我的哥哥,還有個世子爺哥哥,誰敢動我一下……對了,回京最重要的事不是辦婚禮,而是先找機會和媽媽、哥哥見上一面。」

聞言,何桐苦笑,真的是情怯了。

疑惑在心,卻無人可問,他們真的是他的親人?前世的緣分是否延伸到此生?穿越而來,他與彤彤身分已變、容貌卻未改,倘若這是穿越的定理之一,那麼與妻子、兒子容貌相同的陸嬤嬤和誠王世子,會不會真是他朝思暮想的親人?

比起何桐,瞳瞳多了幾分篤定。

未想起過去之前,她只覺得陸嬤嬤待自己特別親切,而誠王世子處處對她上心。還有那時談起的「飛機」是不是測試?誠王世子在測試她是不是穿越人?

「多想無益,見了面自然有解答。」何桐拍拍她的肩膀說︰「不早了,去把晚兒和阿晨、阿曦找回來,那三只不知道又跑到哪里野了。」

「好。」她拉下父親的手,像小時候那樣握住他的食指中指,說︰「爸,我相信路會走越開闊,認真的人有權利心想事成。」

「我知道,別擔心我,去吧。」

嫣然一笑,轉身往外,金黃色的夕陽灑滿身上,入夜的風微涼,來到這里將近五個月從陌生到熟悉,從外客成為村民,好漢村帶給她太多記憶。

命運總是峰回路轉,在她以為前行無路時,許她一個柳暗花明。

手背在身後,緩步前行,瞳瞳任由風在耳邊吹過,進京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到這里?

待在這里的時間不長,卻給了她許多美好。

這幾個月,村里的壯漢又向牙婆買回不少女子做媳婦,陸陸續續有不少人懷上孩子,現在連王氏都懷上了。

再過不久,除了雞鳴狗叫聲,這里還會有小孩的笑聲,哭鬧聲,她可以想像那幅熱鬧非凡的景象。

看著藥田,草藥長勢良好,她曾和吳掌櫃談過,如果可以的話,想再多買一些田,多雇佣好漢村的壯漢來種植,讓大家添點收入,現在這件事,得托付吳掌櫃了。

「嫂子。」一聲低喚,瞳瞳轉身。

是張尋,那個經常把「後悔沒花二十兩銀子」掛在嘴邊,也經常被老大修理的人。

「張三哥有事?」

「嫂子想進京嗎?」

「當然。」這種事沒什麼好懷疑的。

「嫂子要不要考慮考慮,其實留在這里挺好的。」他支支吾吾說。

「我也喜歡這里,不過嫁雞隨雞,相公在京城任職,我自然要過去照顧。」

「可是老大有人照顧了啊!」他一急,話號口前出。

「什麼意思?」蘇家還有人嗎?

張尋看著瞳瞳美麗的容,想起她溫柔地替大家治病的模樣,心一橫,咬牙出賣老大,「晚兒的親娘沒有死。」

聞言、心頭一顫,瞳瞳問︰「怎麼可能?沒死的話,為什麼……」

「大家都說她死于難產,其實不是。晚兒的娘是個大家閨秀,她很生氣老大被擄進寨子後竟然和我們同流合汙,那時候她經常哭、經常和老大吵架,我們都看在眼里,知道林娘子瞧不起我們,可是我們沒辦法啊,有誰天生喜歡當強盜?何況老大要是不幫當時的當家們做事,他們哪能活到現在。」

「所以呢?」

「有次山上擄來一個叫蔡嘉佑的年輕人,當時林娘子已經生下晚兒,和趙大娘負責做飯,林娘子給蔡嘉佑送過幾次飯後,不知怎地兩人竟看對眼了。

「後來蔡嘉佑的親人送來了身銀兩,林娘子竟央求老大放她離開,說是繼續待在山寨她一定會死的。老大很為難,晚兒還那麼小,正需要娘親照顧,但林娘子哭得那麼可憐,最後他還是讓林娘子跟著蔡嘉佑走了。」

「然後……」

「老大在京里當了大官,林娘子又找上老大。」

「然後……」

「還有什麼然後,人家是夫妻,當初那種狀況下兩人又沒有和離,現在回來,老大讓她進了門,然後……又當夫妻了。」

「老大讓她留下了?你確定?」

「當然,她是晚兒的親娘,老大的媳婦,怎麼能夠不留下?」

哦,原來自己做了那麼多,終究不是晚兒的親娘,他和林娘子沒有和離,自然是夫妻。

身為夫妻本該是一體。

那她算什麼?用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賤婢?

心瞬間封凍,又一次,再一次……她不斷地被拋棄。

怎麼老是這個樣子?同樣的重復、同樣的命運,世事雷同得讓人恐懼。

她深吸氣、深吐氣,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是通兒哥,他剛從老大身邊回來,他說的話再準確不過。」

通哥兒……送信回來的通哥兒,蘇蒙很看重的小兄弟,他有意思栽培他,這次進京特地帶他一起去,是他啊!如果是他,真實性就很大了。

猛然轉身,她快步往通哥兒家走去。

她走得很快、幾乎是跑步起來,一顆心急得快跳出胸口。

很痛的,但她硬撐著,她要走到通哥兒面前問個清楚,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是蘇蒙刻意借他的嘴傳到她耳里,好教她知難而退?或者是要瞞著她,他欲享盡齊人之福?

越走越快,越跑越快,她終于跑到通哥兒家門前。

他正在洗馬,是蘇蒙的大黑馬,他騎了回來。

認出瞳瞳,大黑馬揚蹄走到她身邊,蹭上她的臉。

猶記那時蘇蒙揚著眉、笑彎嘴角問︰「我的晚兒、我的馬怎麼都喜歡你啊?肯定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了。」

他很痞的,男人不輕易出口的喜歡,他像不要錢似的拚命往外說。

「嫂子。」發現她神色不對,通哥兒有幾分擔憂,皺起眉頭。

「是真的嗎?」她望著他,眼神無比鄭重,口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什麼真的?」他才剛問出口,就看見張尋追著嫂子過來,他氣喘吁吁、一張臉漲得通紅加上滿臉的心虛,證實了通哥兒心底的猜測。

懊死!這傢伙……他不過是為嫂子不值,抱怨上幾句,他怎麼就把事情給捅到嫂子跟前?

老大要是怪罪下來……該死,真該死!

「晚兒的親娘去找老大?老大把她給留下來了?」

通哥兒狠狠刨了張尋一眼,忙解釋,「嫂子別多想,林娘子在蔡家後院當個小姨娘,日子過得不好,知道老大上京,這才找上老大幫忙,老大對她沒有多余心思,不過是給口飯吃,收留下來,沒有旁的。」

他說很多話,她卻只听到「收留下來」這個Keyword。

沒有多余心思,何必收留下來?沒有多余心思,何必藕斷絲連,與人遐想?

就算現在沒有多余心思,日後呢?朝夕相處,處著處著便把舊情給處回來了,他可以因為自己善待晚兒,便真心待自己,林娘子可是晚兒的親生母親,自然會待晚兒更真心,到時……她要怎麼爭、怎麼搶?

立足點不平等,這場競爭已經不公平。

包何況,她根本不是宅門高手,所以月娘出現,她隱沒……

點點頭,瞳瞳說︰「我明白了。」

轉身,她沒有回家,她低著頭往前走,只是突然覺得前途茫茫,她竟不知該在哪里去才好。

看著她落寞的背影,通哥兒越看越擔心,一腿朝張尋踹去。「誰讓你多嘴。」

「我這不是為嫂子不值嗎?你不也覺得老大行事不道地。」

「老大的事是你我可以議論的嗎?」越想越慌,通哥兒說︰「你去告訴何老爺這件事,

我去追嫂子。」

「好。」張尋撓撓頭,悶了,他不過是想把嫂子留下來,如果老大不要嫂子了,他要啊,他後悔過一千一百次,當時嫂子是他先看上的……

瞳瞳漫無目的走著,村人同她打招呼,她視而不見,通哥兒在她耳邊叨念,她也听不見,她只想走著,勞動兩條腿不斷交叉前進,好像走得夠多,心就不會亂得那麼厲害,痛可以被緩和。

她不懂,為什麼找到一個正確的男人就這麼困難?

她不求榮華富貴、不求誥命加身,她求的不過是平安順當,怎麼就……是她不夠虔誠?

手攥得死緊,指甲陷入掌心,刮出兩道傷口,她卻渾然不知道。

茫然間,她走入後山,那個有金礦、傳言中有許多野獸的後山。

路很小,她被芒草割出許多細碎傷口,上回有蘇蒙拿著鐮刀在前頭開路,現在最只能仰仗傷心開路,但是野草傷不了她,傷她的是曾經的開路人。

「嫂子,咱們回去吧,您這樣子,老大會擔心的。」

擔心?沒錯,他那樣重情重義,當年大哥一句話就把他拉進皇帝陣營,做盡危險事兒,他肯定會擔心她的,但她哪需要他的擔心?

她要的是他的在乎、在意,要他的心。

「老大不回來接我們,和晚兒的娘有沒有關系?」她問。

是的,她鑽牛角尖了,明知道這種比較沒有半點意思,她還是忍不住比較。

「這,這……」他卡兩下,女人的心思彎彎繞繞太奇怪,他不懂她怎麼會問這個,他回過神,「沒關系的,半點關系都沒有。」

他只是不知道怎麼應對她的問題,她卻把他的卡住當成欲蓋彌彰。

瞳瞳微笑,她猜錯了,不是處著虛著便舊情復燃,而是再相見恍如隔中,千般萬般衷情訴不然。

「嫂子,你別胡思亂想,等你進京,老大會把事情跟你說清楚的。」

還想哄她進京?男人對齊人之福都這麼感興趣?

厭惡極了,她指聲道︰「不許跟著我!」說完用力一推。

通哥兒沒想到嫂子會推開自己,一個踉蹌,沒站穩,待他站穩時,立馬快步追上。

可是……怎麼會?一個拐彎,嫂子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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