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這給你。」
接過女兒遞到跟前的紫檀雕花匣子,秋若嫻打匣子一看,險些嚇得把手中的盒子拋了出去。
但是她還沒傻得徹底,擔心失手摔了趕緊往懷里摟著,一副土財主怕人打劫的樣子,一臉驚慌。
「這……這太多了,娘有私房,你快拿回去,以後入了城主府還有花錢的地方。」她不敢收,想還給女兒,數額太大了,她收得心慌,擔心女兒將自個的壓箱底都給了她,手中無銀。
「拿著拿著,也才五萬兩銀票而已,你分著地方藏好,別被我爹搜括去,那可是你下半輩子的養老金。」柳笑風給了她不少,這會兒她是橫著走的土豪。
娶個老婆容易嗎?散盡千金也不見得能博佳人一笑,還被追問名下私產有多少,柳笑風至少得上繳一半身家。
被訛詐的人無奈一笑,還真清算歷年所得,包括祖母送的、母親的嫁妝、父親私底下塞的,林林總總算下來,雖不敢說富可敵國,但起碼是柳城十年的稅收。
柳城的稅收不用上繳朝廷,直接由身為長公主的柳老夫人收下,當年先帝寵愛她給了三座城池為封地,後來她自覺年事已高管不了,讓皇上收回去兩座,余下一座便由她的子孫世襲。
換言之,柳城是柳家的,由嫡系一代傳一代,除非犯了逆謀大案,否則世代子孫便可一直住下去,是柳城的主人。
秋若嫻一听有五萬兩,臉都嚇白了。「什麼才五萬兩,你想把娘嚇死呀!我這輩子都沒看過這麼多銀子。」
她說的也不夸張,邊城人少,生意不是很好做,又不時有蠻子犯境,來往的商客不多,因此于進福最賺錢的那幾年也不過年入萬兩,他自個要花用,還要給小妾庶子女買首飾衣服、胭脂水粉,因此交到妻子手中的嚼用不到兩千兩。
要維持一個府邸的開支根本不太夠用,人人張口要銀子外,另有人情往來,她還得用私房銀子貼補。
天仙胭脂坊便是她來錢的小金庫,女兒接手前她一年能收兩、三千兩銀子,換人來管後是翻倍的賺錢。
要不是丈夫要錢要得凶,她都能攢下好幾萬兩銀,給女兒辦嫁妝、給兒子娶媳婦綽綽有余。
「娘,你幾時養成的小家子氣,我們胭脂鋪子一年就賺這個數,女兒一直不告訴你是怕你說漏了嘴讓那邊知道,他們又要撒潑使勁跟你要銀子。」包子娘性子弱,禁不起人家一再的哭窮,她一心軟就給銀子了,所以自己才控制著給包子娘的錢,省得渣爹姨娘一低聲下氣她就漏財。
「什麼,這麼有賺頭?」秋若嫻真嚇到了,銀票頓時收得順手,沒先前的驚慌,鋪子賺錢了,她不用為女兒發愁。
「你也不瞧瞧女兒這些年搗鼓多少別人見都沒見過的胭脂水粉,那都是獨一份,別處沒得買,我把價錢調高好幾倍都有人買,一上架就被掃貨……呃,搶購一空,你說能不賺錢嗎?」若非林芷娘太燒銀子,三不五時來借三、五百兩的,她都能成為天水城第一富婆了。
「唉!這倒是。」女兒能干她欣慰,就是這性子太冷僻了,到了夫家怕和公婆處不來。
「而且雙櫻家的武館一成立鏢隊,每回她跟著護送,我便托她把北邊我收的皮毛、藥材等貨物送到南邊賣掉,再從南方進些鹽、布料、蔬果賣到北邊,這一來一往的南北貨交易,我可是賺得荷包都滿了。」南貨北賣,北貨南銷,賺取差價,獲利極豐。
「真的?」她驚訝得睜大眼。
「哇!二姊姊真厲害。」一旁的于潤渝滿眼崇拜,高興得闔不攏嘴,有個能為他遮風檔雨的姊姊真是太好命了。
看著長得比她高的弟弟,于香檀有著「吾家有弟初長成」的驕傲,這些年她讓他讀書,又進武館習武,用意是培養他成為文武雙全的偉岸男子,日後能照顧自己,也能護住母親,畢竟于府的家業要由他繼承。
「二姊沒忘了你一份,也給你。」
她一說完,笑著的暮夏捧了個漆紅的梨木匣子到自家少爺面前。
「我也有?」他喜得露出八顆白牙。
「里面是三萬兩銀票,一千兩銀票十張,五百兩、一百兩的也有,還有五十兩面額的,出門時身上帶一兩張,以備不時之需。」他長大了,也該懂得支配自己的銀子。
「二姊姊,你對我真好……」他感動得都快哭了。
「傻弟弟,不對你好對誰好,我就你一個同母弟弟,難道要便宜那群喂不飽的狼崽子?」她指的是鄭玉真和她的一雙兒女,正妻和小妾是不同路的兩邊,她不會養貪得無厭的白眼狼。
于潤渝笑著笑著就哭了,他舍不得這麼好的姊姊嫁人。「二姊姊,府里沒有你我怕撐不住……」
他爹就是個不著調的,仗著父親身分能撈就撈,府里有多少銀子都想掃進兜里,對他全無慈父面容,不假辭色,卻對姨娘生的兒女呵護有加,他有的都想給他們。
說穿了,父親心里沒有正室母子,只有自己和庶出的,他只管這些人過得好,他和娘的死活無關緊要。
「說什麼喪氣話,我的弟弟是平庸之輩嗎?你以為我給你銀票是為什麼,讓你揮霍如流水,當散財童子?」他得先立起來,自個有了底氣才能和其他人叫陣。
他氣呼呼的喊著,兩頰漲紅。「我才不會亂花錢,那是二姊姊辛辛苦苦賺來的。」他知道姊姊足不出戶,不與人往來,就為了弄出更好的胭脂水粉。
嗯!這態度就對了,不枉她疼他一場。「銀票是給你花用的,只要用在正途都由你,我把天水城的胭脂鋪子過到你名下,每三個月結帳一次,我讓人給你在錢莊開了戶,鋪子里的掌櫃是我的人,他會把營利存進去……」
「咦!」他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取款的章子,拿好,我特意讓人刻的犀牛角印監,用這章子去錢莊拿銀子便成,一次最多可領五萬兩。」多給他們留一些她才能安心嫁人。
「……」五萬兩!
于潤渝年幼,沒見過什麼世面,一听見五萬兩銀子就傻眼了,沒法想像那是多大的數字。
「二姊事先以你的名義存進十萬兩白銀,之後鋪子的收入也會陸陸續續存進去,這些銀子是你日後成家立業的保命銀,就你和咱娘兩人知曉,不可讓我們爹曉得,否則就保不住了。」那人會偷、會騙、會搶,無所不用其極。
于潤渝重重一點頭,把用紅線串著的犀牛角章子往脖子一套,當作護身符。「我知道。」
「還有,我在天水城外南邊一百里處買了五百畝土地,里面有座三進莊園,莊頭姓陳,你叫他陳伯就好,若哪天有個什麼兵荒馬亂或蠻子打進城,你就帶娘往莊子一躲,莊子靠山,我讓人在山里鏊了洞,放進不少避災物資,能儲糧也能住人,你少紹師兄弄了不少精巧的機關,改天你向他要圖,記牢背下了就把圖紙燒了,你和娘的人住進去就好,其他人不用理會。」
「爹呢?」那總是親的。
于香檀輕哼一聲。「就是為了防他,若他曉得你們手上有什麼,他還不都搶了給那邊,你們只能喝西北風。」
聞言,于潤渝眼神一黯。「我听二姊姊的。」
「記住二姊的一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爹那個人靠不住,你也不用指望他哪一天恍然醒悟,先顧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別人對我們不好,我們為什麼要善待他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做壞事的人應該受到懲罰,否則一句「我錯了」就得到原諒,受到傷害的人情何以堪?想當聖母的人都沒有遭遇過切身之痛,才會說殺人犯還有良心,不該一命抵一命,若是自家愛逾性命的至親死于殘忍虐殺,他敢代死去的人說「我寬恕你了,謝謝你殺了我,成就你浪子回頭的美名」嗎?
歹人的惡是自以為能化解別人心中惡念的善人縱容出來的,他們太自大了,把自己當成老天爺,為了沽名釣譽就無視他人的痛苦,如果真的無私,那就一命換一命,代替死刑犯引頸就戮。
于香檀這輩子最瞧不起的便是偽君子,她還比較欣賞真小人,至少面對小人時加以防備,他便害不到人,而偽君子披著偽善面具防不勝防,誰都不曉得他何時下手,會使什麼別人想都想不到的陰私手段。
她爹就是活月兌月兌的小人,什麼都明著來,所以她才有辦法治他,略施小計——堵住他的小人招數。
而鄭玉真便是偽君子,表面上裝得柔弱、小意溫柔,其實一肚子壞水,她一邊慫恿丈夫掌握府中大權,將府里的銀子兜在手中,一邊又假虛裝弱,博取同情,欲陷擋路之人于火海深淵中。
她娘便是吃虧在城府不深、寬以待人,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即使一時走錯也是無心,誰人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包子的性格果然遭了不少罪,還害了兒女。
不過在自己幾年的洗腦……潛移默化之下,多多少少起了作用,聘禮這件事上終于為母則強,她才放心給了她五萬兩銀票,要不然她都要為她找一個會武的管事婆子,時時照看著。
「我告訴你莊子的事是提醒你,若有一天娘和爹過不下去了,或是他又繞著彎子欺凌你和娘,你們什麼也不用拿,就帶著銀子,趁爹不注意時住到城外的莊子里。」她這是未雨綢繆,有鄭玉真在,她爹就是個不可靠的。
「那胭脂鋪子呢?」也不管了嗎?
「不打緊,是你的還是你的,誰也拿不走,我已經跟掌櫃的說好了,除了你和娘外,于府的人若向鋪子要銀子一律不給,拿了多少胭脂水粉都要照價買賣,不白給,對外宣稱鋪子是我的,是娘給的嫁妝,我才是東家。」
于潤渝一听就安心了,對二姊姊的用心更是感念萬千,他要盡快強大起來,給二姊姊當靠山,不辜負二姊姊的疼愛。
「對了,娘,我也給你開了個戶頭,里面放了五千兩,鋪子提三成分紅給你,以後這小子敢不孝順你咱們也不愁,你是有私房的人,銀子在手還怕沒飯吃。」若是弟弟以後有了老婆沒老娘,她鞭長莫及,沒法子趕回來救急。
「二姊姊,不帶這麼冤枉人的,我才不會不孝,我是娘身上的一塊肉,要還肉給娘。」
一听親姊姊給他安了個莫須有罪名,少年馬上跳出來自清,不甘心為沒做的事背鍋。
「我這也是為娘著想,誰曉得你幾年後會不會變,看咱爹為了一個玉真姨娘變得多渣,你將來的娘子若是好的,咱們娘就有福了,反之,若是娶了個懶妻、焊妻、潑婦,你們娘倆妨抱著哭吧!」她離得遠,管不了。
「二姊姊,咱們是親的吧,你能不能別詛咒我。」于潤渝哭笑不得。
「親的才說你,換成于潤齊你看我開不開這個口。」于潤齊是個偷奸要滑的小滑頭,個性像極了他姨娘。
于香檀一點也不懷疑,一旦她出嫁了,等兩兄弟分家時,庶子肯定分大頭,嫡子反而拿少少的一些,甚至是淨身出戶,那對母子陰險招數太多了,防了再防還是不管用。
所以她才預做準備,把自家娘親和弟弟的後路都安排了,她去柳城也有一場硬仗要打,屆時怕是無暇顧及他們。
都是柳笑風害的,他前腳剛提成親一事,後腳城主府便來送聘了,其中若沒有他的手筆,她才不信,看楊嬤嬤那個自來熟的殷勤樣,活像她是祖宗似的,不難看出有人在後頭促成此事。
她有十成的把握,城主府的管事嬤嬤被收買了,而且早就倒戈,偏向她家夫人的另一頭。
「是,二姊姊最好了,弟弟虛心受教。」他鞠躬作揖,煞有其事,逗得母親姊姊笑成一團。
「調皮。」頑皮淘氣。
「是乖順。」他自個糾正。
「好,乖順,以後把自己和娘照顧好,別讓在柳城的我為你們擔心。」唉!當寡婦多好,還能以夫君不在為由躲回娘家,偏偏她遇到的是冤家,硬生生打亂她的計劃。
「我會的,二姊姊。」他眼圈兒紅了,泛著淚光。
「若是遇到為難事或困難就去威揚武館,請求幫助或讓他們帶信給我,你在武館學武也算是武館的一份子,他們不會不幫。」看在她和雙櫻的交情,雙櫻那幾個師兄弟若敢拒絕就等著挨抽,赤焰九尾鞭專抽不仁不義之人。
「嗯……」他哽咽地不想說話。
說完話,望著住了八年的清凌院,她有著深深的感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親手種下的,她摘下草橙葉子萃取精油,用岩蘭草混蒔蘿制香脂,第一塊桂花香胰子也是在這里做成的,還有許多說不完、道不盡的回憶……
她是真的不舍得離開,有嚴重戀家癖的人要割舍自己一手築成的桃花源,那跟生離死別沒兩樣。
她在天水城出生、長大,可是卻不知天水城有多大,因為她沒出過幾次門,只待在眼前的一方天地。
「渝哥兒,你先回你的院子,娘有話對你二姊姊說。」秋若嫻忽然壓低聲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有什麼話我不能听,我是你兒子,二姊姊的親弟弟。」他一臉納悶,賴著不走,想听悄悄話。
「去去去,沒你的事,什麼熱鬧都想湊,我們女人家的事你一個爺們听不得。」她像趕蟲子似的趕兒子,揮手讓他趕緊走,不要留下來礙眼。
「娘……」他扁著嘴,眼帶不滿。
「我和你姊說話你听什麼听,小孩子家家一邊玩去,大人的事你不懂。」她用「你不懂」打發他。
「娘,我長大了……」怎麼老當他還是孩子。
「于潤渝,娘的話你不听了?」于香檀臉一板,端出姊姊訓弟的架勢。
「听。」他無力地一應。他誰都不怕,就怕二姊姊。不是怕她凶,而是她軟刀子割肉叫人暗暗生疼,她不會當面下狠手,可是轉身狠招無數,招招讓人跪地求饒。
「听話才有糖吃,乖。」這就是所謂的大棒加甜棗。
于潤渝眼巴巴地等娘和姊姊留他,但是兩人面容一致地笑著看他,他頭一低,垂頭喪氣的抬腳。
「等一下。」
「二姊姊……」她留他了。
他又喜孜孜地往回跑。
「這給你。」
清秋捧著一只看來尋常的小箱子走向于潤渝。
「這是什麼?」不會是書吧!看來有點重。
「這里有一千兩銀子,十兩、五兩、一兩,以及一些碎銀。」她讓丫頭打開,大大小小的銀錠子排列整齊。
看到銀子,他反而不興奮了,因為他手中的匣子里躺著三萬兩銀票,一千兩根本不算個數兒。
「讓你打賞人用的,做人要大氣,別老想著自己開小灶,該給的就要給,府里的下人也懂得看風向,誰給的好處多就偏向誰,先不提能不能收買人心,若能幫你盯著那邊的人,有事提點一二,這銀子就用得值得。」人心易變,銀子最真心。
他了悟的兩眼一亮,不等清秋給,自個搶了箱子就走,還調皮地轉過頭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出門去。
「這孩子……」才覺得他有點穩重了,這會兒又浮啊躁躁,猴兒似的沒個規矩。
「娘,你得盯著他,敢交些狐群狗黨你就揍,要不讓他師父拘著他。」小孩抱金磚走在大街上,叫人不安呀!
于潤渝的師父是威揚武館的武師,為人嚴謹,管徒弟管得非常嚴格,從不許他們偷懶怠惰。
「成了,我不會讓他胡來,倒是你,就要嫁人了,連嫁妝都備好了,不用娘操心,你的一切都是自己賺來的,娘也沒什麼好給你,這個你收著,等新婚夜再翻開來看。」秋若嫻莫名兩頰飛紅,眼神游移不定,四下飄著。
一物快速被塞到手里,于香檀先是一怔,繼而低頭一看,她突地有被雷到的感覺,差點笑出聲。
這不是圖嗎?紙質還有點粗縫,書頁邊緣褪了色,看得出被翻閱無數次,封面都磨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破損。
原來她也會遇到這種事,真是令人發噱,前一世誰沒看過這種東西,還是真人秀,有的還公開演出。
「你……呃,自己看,娘先回去了。」明明都生了兩個孩子,她還羞紅了臉,飛快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