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完全不懂他怎麼突然沉默,就是想逗他,「言蕭,你的妻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沒見過。」
「沒見過你也娶?」
「是我祖父的意思。」言蕭頓了頓又補上,「我祖父從小疼我,總不會害我。」
「你從訂親到成親這麼長的時間,都不會想去卓家看看嗎?合你祖父眼緣,也未必就合你眼緣,妻子可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呢。」
「我也不是沒想過,當然也不是沒機會,找個理由拜訪卓家,卓家都不會不允,只是我真的忙,一趟出門就是一個月,回到京城也不是休息,身為皇商,要打點的很多,適合訪友的好日子都是跟官員或者商會前輩約好,不適合出訪的日子,也不便上門打擾,父親已經把家里交給我,我就得好好的做。」
他有個同母哥哥言祝,但兄弟卻不同心,大哥總是把事情想得很簡單,卻總不去想,如果真的很輕松,很簡單,祖父會早早就把事情交給父親,然後雲游四海,父親會早早把事情交給他,然後開始到處串門交朋友?不接手都不知道事情這樣多。
而且既然不是獨門生意,就會有競爭,言家茶行是蒸蒸日上,難道別人不會眼紅,貢茶
時也得打點,不是賄賂,只是讓審查官公平,對,就是這麼荒謬,連公平都要用打點才_求得來。
大哥卻只會說,要是不公平,那告官哪,讓他們知道我們言家厲害。告官?官官相護懂不懂?但大哥就真的不懂。
但言蕭也不想說哥哥的不是,言祝再怎麼天真,那都是他的親哥。
「你大哥膝下八個女兒?都沒兒子?」
「沒有,祈子燈也點了,有個小妾還連喝了四個月的轉胎藥,生下來還是女兒,其實我覺得女兒也不錯,只不過大哥是嫡長,自然有傳宗接代的壓力。」
卓正俏卻是心想,在前來江南的船上,那胖大商人說的沒錯,言老太太就是疼言祝,不
疼言蕭,因為言祝連生八女,所以才不給言蕭訂親,想的就是曾長孫得從大房出來,將來家產好都交給言祝的長子。
言老爺子會跟自家祖父這樣荒謬的訂親,也就說得通了一因為老妻不允許,媳婦就不敢動作,當然只能由他這個祖父來,雖然是盲婚啞嫁,但好歹也是一樁婚姻,有妻子,就會孩子,有孩子,那就成了一個家。
所以言老爺子才會在他們成親隔日,很快樂又雲游去了,因為覺得自己已經幫二孫子解決了終身大事,只是沒想到言太太會出招。
「對了,我听說言太太那邊有個佷女住在言家?」
言蕭奇怪,「你連這都知道?」
「唉,我這不是快成親了,家里常跟媒婆往來嘛,那些媒婆听得多,口無遮摘得很,什麼都說,我這也才知道言家還有個表小姐。」
「那是我小舅的女兒,叫汪嬌寧,小舅早亡,舅娘改嫁,汪家那一房就只剩下她,雖然大舅幾次要大舅娘多加照顧,但大舅娘卻是不上心,嬌寧七歲多上一次傷寒,病得不行,大舅娘一次也沒去看過,這種狀況,下人自然疏忽得很,等我母親去看時,居然連床瘡都長出來。」
卓正俏大驚,「床、床瘡?」
迸代的床瘡就是現代的褥瘡,因為躺床壓迫而長出來的傷口,那下人得多疏忽,才會讓一個小孩子連褥瘡都長出來?
言蕭點點頭,「母親見她可憐,接來府里住,養病不過一個多月,但那床瘡厲害,養了三個多月才好,後來我母親便不讓她回汪家了,留在言家,跟著言林、言梅一起學琴棋書畫,她們年紀相近,相處得還行。」
卓正俏這下就懂了,弟弟早亡,留下的女兒又這樣,難怪對汪嬌寧是百般疼愛,想把她嫁給親生兒子,這樣好一輩子在自己跟前,自己也能護著她。
不過,汪嬌寧雖然身世可憐,但自己也是無辜的啊,她卓正俏要真是古代女人,成親一天就被休,只怕要羞愧得出家當尼姑。
「對了,我表哥,不是,我堂哥明日就來接我,我會在梅花府留到過年,你讓遠志忙完了,自己來許家提親,許家的居處,我之前寫給你過。」
言蕭覺得太急了,「這事情等回京城再說。」
「不不不,就在這里,等回京城就沒那樣方便了,月圓服侍我多年,一直很貼心,我也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言蕭若有所思,「你說,人跟人之間的緣分,是不是很奇怪?」
卓正俏一笑,「緣分只有老天爺知道,沒什麼道理,我次次見月圓凶遠志,內心都想,遠志別記恨就好,誰知道他還上心了,遠志也真厲害,偷偷買了玉鐲子給她,我都幾次看到月圓對著那玉鐲子笑了。」
「睹物思人啊。」
「是啊,真是女大不中留,訂親了之後簡直變成另一個人,我都懷疑我的月圓被掉包了,我的小辣椒呢?怎麼變成個小棉襖,連跟我說話都輕聲細語,我都要不習慣了,不過你真不像會提起這種事情的人,是不是有什麼其他想法,我們也算兄弟一場,給你出個主意?」
「那倒不用了,沒事,只不過有點意外。」
卓正俏心想,你肯定沒我意外。
在河驛听到「我叫言蕭」時,真的眼珠子都要凸出來,心想不會吧,他們這對拜堂夫妻在京城見不著,倒是在江南一下就踫面了,說書的都不敢這樣講。
要不要現在跟他說,其實我不叫許月生,我叫卓正俏?
她一句肯定了,要跟他拿和離書不難,只不過要了,自己就沒理由再跟他繼續保持聯絡了……
言蕭道︰「應該差不多了。」
拿出刀具,言蕭割下雞腿給她,卓正俏也實在餓了,不顧形象拿了就吃,雖然沒有鹽,但味道卻好得沒話說。
言蕭又拿起鐵碗裝了蔬菜魚湯,卓正俏照例不客氣的接過,暖湯下肚,熱呼呼。
等一只雞腿吃得干淨,她這才想到,「怎麼會有碗?」
「小屋子後面找到的,原本只是想踫踫運氣,沒想到真有,不遠處有條河,洗干淨就能用。」
卓正俏捧著鐵碗,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好愜意,「難怪文人動不動就隱居,我現在有點懂了,太悠閑,沒辦法不愛上這樣的生活。」
「你喜歡?」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過這樣的日子,不過我喜歡現在。」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言蕭突然覺得心里一跳,又趕緊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了,都是男子,萬萬不可能,何況自己家中還有妻子卓氏。
吃飽了,卓正俏抬頭一看,忍不住驚呼,「言蕭,你快點看天上。」
滿天星斗。
燦爛,明亮。
「星星好美啊。」
言蕭道︰「是挺好看。」
「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天晚上的。」
「怎麼?要是你喜歡打獵,以後我們有空也可以出來,京城近郊不少地方我都去過,是打獵的好地方。」
「我想,但我出不了門。」回到京城就是卓家大小姐了,別說打獵,連大門都出不去。
「許家竟管你這樣緊?你不是還有弟弟?」
「我娘就我一個,容易緊張我。」
「那我寫信給你。」
「也別寫了,我不方便……言蕭,跟你認識很開心,只是等我回到京城,就只能關起大門管自己的事情了,我知道你覺得奇怪,別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言蕭便不語了。
心情也不太好,但不是生氣,就是不太懂,只是听許月生語氣中滿滿無奈,想來也是萬分不得已。
還想著認他當弟弟呢,這樣無論如何情分都不會散,不過听他語氣,家里竟然管束得他這樣緊。
兩人就這樣在外面,直到火光熄滅,言蕭又收拾了下,用水把余火湊熄,這才扶著一拐一拐的可憐家伙進屋。
卓正俏明明睡了很久,但現在看到床,又打了呵欠,就爬上去,怎麼也沒想到,言蕭也
苞著上來,一時之間有點傻眼,但仔細想想很正常啊,她現在是許月生耶,兩個都是男子,干麼要他去睡別的地方。
但跟言蕭一起躺……也不是不高興,反正她對言蕭的人格有信心,即使將來知道她是女兒身,他也不會到處嚷嚷。
想到這邊,就往里側靠過去,讓出一個位置。
兩人倒下面對面,卓正俏就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又大了起來,撲通撲通的。
言蕭開口,「你冷不冷?」
「不冷,今天天氣還行。」
「我冷。」
「那……那怎麼辦?要不找找看有沒有被子?」
「不用。」言蕭伸手,一下把她抱入懷中,「這樣就不冷了。」
卓正俏的臉一下紅了。
言蕭,你這個古代人,居然用這招。
兩人身上都是烤雞的味道,可是她卻覺得浪漫極了……
卓正俏睡得太熟,都不知道言蕭什麼時候去外面放了白色煙花,隔天天亮才沒多久,褚壯就帶著一批人找到他們了。
褚壯看起來很是愧疚,跟她說,不是我不顧你死活,我兄弟的命也是命,我不能亂來。
卓正俏經歷了大難卻又沒事,心情很好,安慰他說沒關系,懂懂懂,人生哪有這麼多隨心所欲呢。
一行人慢慢騎馬回到馬場,卓正俏只稍微收拾,換過衣服,這便告辭——今天就是表哥許天方說要來接她的日子,怎麼樣也不能耽擱啊。
于是她跟言蕭就回到喜來客棧。
卓正俏沒想到來的除了表哥許天方,還有舅娘娘家那邊的表妹,朱珊瑚——幾年前在大舅舅家住餅四個月,當時朱珊瑚也住在許家,幾個熊孩子天天上房揭瓦,大舅舅許月生跟妻子朱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想想孩子能玩在一起,真比什麼都好。
朱珊瑚一見卓正俏,立刻撲上來,嘰哩呱拉,「我听表哥說你來梅花府了,馬上就說要跟著來,爹娘原本不肯,說大小姐不該隨便出門,可是我真想你啊,一直求我爹娘,我爹娘後來沒辦法,讓表哥帶我來,你不是住在客棧嗎,我們今日一大早就來了,店小二說你們一晚沒回,咦,你身上怎麼都是烤肉跟灰塵的味道?」
朱珊瑚自然已經從許天方口中知道,卓正俏現在叫做「許月生」,用許天方他爹的名字,女扮男裝在外面玩,自听得羨慕得不行,才死求活求要出來見面。
雖然已經幾年不見,但她還是一眼看出來了,正俏長高好多啊,現在都跟表哥差不多高了,臉跟小時候倒是沒什麼變,希望性子也沒變,朱珊瑚這幾年最懷念的就是他們幾個孩子在許家作妖的歲月,人多真的什麼都不用怕。
卓正俏見到朱珊湖也很高興,一下忘了身分,手就握上去,「珊瑚?」
「可不是我嘛。」
「你都長這樣大啦?」
朱珊瑚露出高興的笑容,「對啊,去姑姑那邊時才八歲,有時想想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沒想到都好幾年了,我今年都十四歲了。」
「那不是要開始說親了?」
「我不嫁別人,我要嫁給你。」說完,摟著卓正俏的手臂,顯得十分親熱,「你是我的理想夫君,別人我都不要。」
這是他們小時候玩的游戲,卓正俏高,通常扮演新郎官,朱珊瑚特會哭,當然就是新娘子啦,相處了超過四個月,婚禮至少有過十次,朱珊瑚對拜堂樂此不疲,扮演高堂的許蕊跟許嫣也樂得讓人一直拜。
吵雜中,言蕭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
為了不讓許月生立場為難,一直沒開口的言蕭,听到這邊神情顯得很不好——原來他在這里還有個小青梅竹馬,個性活潑熱情,看樣子也是從小就郎有情妹有意,那少女看樣子也是小戶人家的女兒,門當戶對,相處起來應該很輕松。
言蕭想,許月生是自己的朋友,自己都有妻子卓氏,他若哪日成親也不用意外,自己應該替他高興,將來各自有了孩子,也能讓孩子互相認識,或者定個女圭女圭親,就像自己跟卓氏一樣,兩邊的爺爺是年少知交……
朱珊瑚聞來聞去,「你身上的烤肉味真的太重了,你明明不愛下廚,怎麼自己烤的?對了,你身上有調料嗎?沒有怎麼吃?」
卓正俏無奈,「你問題真多。」
「我們都還沒成親,你就嫌我啦,伯父伯母可都是站我這邊的,你要好好待我啊。」朱珊瑚笑說。
「伯父伯母」指的是拜堂游戲中的許蕊跟許嫣,因為朱珊瑚愛哭會哭,所以許蕊跟許嫣當然讓著她。
听得珊瑚說起小時候,卓正俏微微一笑,「是是是,我一定對你好,先讓我去換件衣服,這味道我自己也受不了。」
朱珊瑚又靠過去,「還有烤魚,還有枇杷?是枇杷沒錯吧?」
「朱珊瑚,你連這都聞得出來,你是狗嗎?」
「那是對你,別人我還不想聞呢,話說回來,月圓,你怎麼讓你家小……小鮑子這樣?也不給她換件衣服。」
月圓見表小姐責備,不敢辯解,「是月圓不好。」
這下遠志忍不住了,自從月圓點頭願嫁,他越看是越愛,這下看月圓平白被罵,當然不
能忍,「許公子前日騎馬出去,出了點意外兩夜未歸,我們幾個下人也都不敢睡,一看到煙花燃起,天有點亮就出發找人,這位姑娘可別平白誣賴人。」
卓正俏覺得脖子一涼,完了,遠志,你這是救了月圓,害了我啊。
就見許天方一臉生氣,「你前幾天是怎麼說的?騎馬就好,兩夜未歸?你好大的膽子,
一個,一個……」硬生生把「女子」咽下去,「一夜未歸?」
「我我我,哥別生氣。」卓正俏連自己的爹都不怕,但就怕這個大自己七歲的表哥,「馬兒受驚,我不怪它,你也別怪我。」
許天方都氣笑了,「我是擔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就上去換衣服,換好衣服馬上走。」
「這還差不多。」
朱珊瑚一步往前,「我也上去。」
卓正俏笑罵,「你這跟屁蟲,換衣服有什麼好看。」
「我這不是太久沒看到你,想著你嘛。」
幾年前的卓正俏拿朱珊瑚沒辦法,現在的卓正俏當然還是拿朱珊瑚沒辦法,「要上來就上來。」
卓正俏上樓之前,又回頭走過來,看了看言蕭,見他神色不太好,但還是跟他說了,「我在梅花府會待到過年,你若有空,就來找我。」
「我明日就要回京城了。」
「這樣啊。」卓正俏覺得失望,但還是很快打起精神,「沒關系,反正我待到過年後,如果你還有時間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