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咯咯……咯咯……
呵……呵呵……呵呵呵……
炳哈哈……哈哈……
一陣清揚的笑聲像淙淙流水,十分悅耳,吵醒面容清的男子。
他似夢似醒的睜開眼楮,第一眼看見的是屋梁下方的蜘蛛網,一只黑頭蜘蛛正用蛛絲將斑點飛蛾纏住,拖向蛛網的中心。
他覺得自己就像那只飛蛾,被緊緊纏住,想要掙月兌卻深陷其中,越纏越緊,終至死亡。
渾身的痛像火在燒灼,他想自己快死了吧,連娘最後一面也沒見著。
在那陰暗污穢的地牢里,聞著陣陣惡臭的血腥味,他只求速死,不要再面對慘無人道的折磨。
黑暗,是他眼底唯一的顏色。
「爹、爹,還要,蓮姐兒會飛……呵呵喝,飛得好高哦!摘朵雲絨花給娘做簪子……呵呵……」
「好,你娘是九天玄女,咱們摘最美的花給娘簪發,她就成了最美麗的仙子。」
「嗯!嗯!扮哥也摘,我們一家都是神仙。」她娘是仙子,她就是小仙子,要穿五彩霓虹衣裙。
「爹,你不要跑太快,妹妹是小瘋子,你別听她的,馬要慢慢騎,不然會跌倒。」
听著兒子懂事的話,陸東承會心一笑。
「我不是瘋子,我是蓮花仙子,我變、我變,把哥哥變成小魚!你怎麼不變,魚呢?」紅的、白的、橙的,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好多漂亮的魚魚圍著蓮花才好看。
「你才是魚,我是人。」
「娘,你看哥哥,都不陪人家玩,我要叫月亮咬他小耳朵。」壞哥哥,她要跟他絕交一百次。
「蓮姐兒乖,娘教你一件事,月亮不會咬人小耳朵,還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哥哥不想玩,你不能勉強他,認為他不好,如果把你的小白兔布偶拿走了,你會高興嗎?」
「不要、不要,那是我的小白兔……」蓮姐兒都快哭了。
「那你要跟哥哥道歉。」羅琉玉不願養成她的小脾氣。
「哥哥對不起。」蓮姐兒嚶嚶揉眼。
「沒關系,哥哥原諒你。」他是好哥哥。
「好。」
「爹,騎馬,馬兒跑……」
馬兒跑?江半壁眨了眨微澀的眼,緩緩轉動頸子,看向窗外,綠葉輕晃,紅花經風一抖,一縷金陽透窗而入。
咦!這兒是外頭?他沒死嗎?
眼再一眨,無數的景像涌入腦海中,被凌虐、被追殺、被人背著跑……
聞著曬過日頭的被褥,有著暖和的味道,耳邊傳來孩子和大人的笑聲,他也忍不住笑了。
原來他還活著呀!
真好。
吁了一口氣的江半壁慢慢將身子往上提,坐正,他看著身上干淨的衣衫,沒有半點補丁,布料不算太好卻很柔軟,穿在身上很舒服,不會硬邦邦的。
再看看一身的傷已被處理過,雖然還能感覺到疼痛,可是感覺已經好多了,應該能下床走走。
罷這麼想,他雙腳已落地,試著往前走了兩步。
驀地,他的笑容變大,身體的復原情形比想像中好很多,他以為會致殘,或是留下永難治癒的痼疾,但是看來他是遇到不世神醫了,傷得那麼重也能妙手回春。
其實在他昏迷期間,羅琉玉又喂了他兩滴靈液,她是嘴硬心軟,受不得別人受苦,寧願少喝幾滴靈液,多積陰德。
「半壁兄,你好了呀!今日看起來氣色不錯,眼神也有神多了。」還以為不行了,沒想到福澤深厚。
陸東承扛著一雙兒女走過來,問候靠在窗邊曬太陽的同窗,他臉上布滿慈父的笑,對自家孩兒呵護有加。
「你是……呃,東承兄,你的胡子呢?」他記得這人原來是一臉落腮胡,活像打家劫舍的土匪。
他爽朗大笑,「被拙荊剃了,她嫌難看。」
遠遠傳來虎嘯聲——
「誰是你拙荊,少往臉上貼金!」
他歉笑,但眼中可沒有半點歉意,卻有幾分自得,「拙荊的脾氣不太好,河東獅吼,還見諒。」
「又是虎又是獅,怎麼不咬死你?」忿然的嘀咕聲不輕不重,擺明是說給某人听。
不過各花入各人眼,有人愛牡丹真國色,有人偏好菊花淡雅,有人則愛聞梅撲鼻香,有人覺得蘭中自有真君子。
「嫂夫人是性情中人。」夫妻倆的感情真好,叫一羨慕。
想到自己錯過的那名女子,江半壁眼神黯然。
「她是不拘小節、為人率直,因為府中的一場變故,讓她委屈甚多。」陸東承看向妻子的眼神滿是柔情,也有一絲心疼。
「你是指朝廷以為你已死的事?」那時他還覺得可惜,陸家大房一門三父子竟一個也沒留下,忠烈傳家。
「還有我二叔,竟趁我下落不明之際,逼迫我妻子,想強行休棄她,以獨佔將軍府。」
他一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只要你回來,以前的種種都會煙消雲散,化做塵土。」
「這事談何容易,皇上親下的追封,若我沒死豈不成了欺君,全府都得受到牽連。」皇上近年來反覆無常,益發多疑,杯弓蛇影。
「耐心點,總會有機會,不過……你那眉毛是怎麼回事?」他掩嘴輕咳,不好笑出聲。
「眉毛?」陸東承抖了抖眉,還在。
「你沒發覺你一動就有白粉往下掉嗎?」哎呀!太可笑了,看得他都想捧月復大笑。
「我臉上有粉?」陸東承動了動,果然有白色粉塵。
「咳、咳……下巴的泥巴干了……哈、哈……東承兄,請見諒,我真的忍不住……」
哎!他的傷口又疼了,可疼得厲害也止不住喉頭的笑意一涌而出。
「什麼泥巴?」他的臉上還有什麼?
陸東承將兩個孩子放下,走向井邊打了一桶水上來,人俯向水面瞧,就看到一張柳葉彎彎眉的白臉。
「陳婉娘,你做了什麼?」他黑著臉大吼。
「幫你改運。」笑得眉眼一彎的羅琉玉拿著早熟的甜瓜吃,還招呼孩子們來嘗兩口。
「你這叫改運?」把他弄成娘里娘氣的模樣。
「你印堂發黑,我幫你修修眉好開運,你這人業障很重,最好出家當和尚。」
「花和尚嗎?」他冷笑。
「阿彌陀佛,滿身罪孽,你快去剎度吧!」別老想重續舊緣。
陸東承潑水淨面,洗去不該有的污穢,卻沒法讓濃眉恢復,「婉娘,你我塵緣未了,你等著再為吾妻。」
「去挖耗子洞找老婆吧,恕不奉陪!」她一說完,甩頭就走,帶走兩個玩累的小孩。
騎大馬的年哥兒、蓮姐兒真累了,一沾床就睡了。
「呵,東承兄真有福氣,一雙兒女養得玉人兒似的,粉女敕可愛,妻子也秀外慧中、落落大方,難怪你拚了命要回來,不忍放下他們。」那時他都放棄了,心想沒有活路,唯有陸東承咬緊牙關,說有人等他回家。
有人等的感覺真好。他在世二十余年,從不知有人盼著是何等滋味,他娘雖是江府元配正妻,可是太過端正守禮,一直不受父親所喜,連府中的寵妾也敢對她指手畫腳,折辱幾句。
自己過不了那道坎,她因此氣病了,從此纏綿病榻,原本是想以此博取夫君的憐惜,誰知弄巧成拙,父親一听她病了,根本不予理會,反而夜夜留連在妾室屋里。
母親的病是心病,吃再多藥也沒用,她日日夜夜等的是心在別的女人身上的丈夫,而不是唯一的兒子。
「我已經對不起他們一次了,不想再留下遺憾,我要看著孩子長大,陪著妻子終老,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要的也就是一家平安和樂,沒有太大的野心。」他話中有話的表態。
妻子不願涉入皇子之爭,他就順她一回吧!
江半壁目光一閃,了然于心,「那陸家軍呢,你做何打算?」
雖然目前有他人代管,但他振臂高呼,大部分人還是會向他靠攏,相信他是足以信賴的將領。
陸東承一頓,面色悲戚,「我陸家長房已幾乎斷絕,要再放著不管,恐怕連唯一的子嗣也保不住。」
陸東承暗指陸家二房已投靠六皇子,他的妻子、孩子若無他相護,叔父的手早晚會伸向他們。
「你想怎麼做?」他問。
「進宮陳情。」
「憑你?」他取笑。
陸東承一笑,「還有你。」
「我?」江半壁訝然。
「你身後的三皇子。」
江半壁莞爾,「你這是挾恩圖報?」
「有用就好。」他說得倒是理直氣壯。
「呵,說的也是,你是聰明人。」明哲保身,涉入太深不好月兌身,就如他,已是六皇子陣營中的頭號大敵。
「你呢?」陸東承扶著他,慢慢往回走。
「我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說得豁達,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們這種人只有兩種下場,一是扶持自己投靠的皇子登上帝位,一是功敗垂成,任人宰割。
「我是指你傷好了之後。」他若再回京城,怕是危險重重。
江半壁笑了笑,朝他一作揖,「那就懇求東承兄收留了,在三皇子回京前多有叨擾。」
「你求我不行,這莊子是拙荊的,要她點頭方行。」他兩手一擺,表示無能為力,家有焊妻。
「東承兄,你夫綱不振。」枉為男子。
他笑著點頭,「有妻一吼也是美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