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剎與北蠻諸部慘敗後,蒙剎細作沒回自個兒地方,卻還試圖往南潛入,這一點令蕭陌深疑,就怕天朝土地上已埋著不少敵國暗樁,以他們才知道的法子暗通有無。
原以為即使逮到人,要從對方口中挖出點有用的東西肯定不易,大將軍想都沒想到,細作落進喬大小姐手中被公審過後,神識都有點殘了,彷佛內心一道長久鍛鏈出來的防護牆遭無情摧毀,據負責看守的親兵來報,說蒙剎細作全身被清理過後,在終于套回褲子時竟崩潰大哭。
後來將細作提來問話,什麼酷刑全免,只遣親兵將老大爹那頭大福公豬借了來,「豬」視眈眈下,蒙剎細作問什麼說什麼,而經歷過喬大小姐之手,再被大將軍整過,細作略殘的心志都成半殘了,欸。
緊接著是朝廷遣人快馬加鞭前來傳旨。
昂責傳旨的是一名年過四十、身形高的內侍大人,名叫卓昔年,在內廷中頗得倚重,皇上遣這位心月復卓公公親臨北境宣旨,足可看出這一次大捷讓帝心有多痛快。
榮威帝的聖旨中除了嘉許北境軍民一心,贊揚北境軍剛韌有度、忠勇護國外,亦憐邊陲百姓生活之清苦,特免五年賦稅,以利百姓們休養生息。
另外,對大將軍蕭陌青眼垂垂的榮威帝自然把蕭陌夸得沒邊兒,要蕭陌擬一份論功行賞
的摺子送上,更直接在聖旨中宣召,封一品鎮北大將軍為「定遠侯」,爵位世襲罔替,賞黃金千兩。
榮威帝還不忘「愛屋及烏」,不但加封喬倚嫣為「一品誥命夫人」,賜誥書和誥命服,更特意命卓昔年帶上十件棺材為賞賜。
沒錯,確實是棺材,也的確是十件,只不過每一件僅巴掌大,材質各不同。
金絲楠木棺。瑪瑙棺。象牙棺。真金不怕火煉棺。和田潤玉棺。
千眼菩提木棺。青川碧玉棺。珍珠棺。福壽山石棺。明玉晶棺。
小小弊材完全展現出天朝工藝之大成,能開棺蓋棺,每件上頭各有精美至極的不同雕刻,這十件中包含木雕、石雕、玉雕、牙雕和毫雕等等功夫,且出自皇家賞賜,當真價值連城。
接過這一大托盤棺材的喬倚嫣價值連城的玩意兒從沒少見,但那會兒還真有些懵了。
民間拿這種飾物或擺設用的小弊材相贈,頗有祝人「見棺發財」或「升官」的好喻意,
咱們的榮威帝一賞還連賞十件,是要她這個「一品誥命夫人」繼續發財兼升官嗎?
是說「一品誥命」都到手,完全踫頂了,她這個「妻憑夫貴」的官還能升哪兒去?
「皇上說,將軍夫人……啊,老奴得改改口,稱您一聲定遠侯夫人。」八成見她一臉納悶,卓昔年掩唇一笑,壓低細嗓好心地解釋。「皇上說啊,夫人您是一等妙人,哭棺那樣的活兒都能操辦得那般細致,若非皇上早知道底細,都要信得真真的,跟著哭呢。」
聞言,一旁听旨的蕭陌眼角、額角加頭皮都又抽搐了。
那日偷溜成癖的青年帝王在他面前喃喃著要好好獎賞喬大小妲,沒想最後是賞這一托盤的棺材……這種奇詭惡趣,他不禁又想把帝王梟首了事。
豈料喬倚嫣笑得見牙不見眼,脆聲道——
「謝皇上聖恩。這是‘升官發財、十全十美’呢,皇上的期許,臣婦不敢不遵。」好啊,她這算是「奉旨發財」吧?不發可就抗旨了!
呵呵,敢情好,以後有御賜的這些玩意兒在,喬家賺得滿盆滿缽,也不怕那些酸腐言官們說話。
「吾皇萬歲萬萬歲!」她喊得山響,很給面子地磕頭行大禮。
宣旨結束,待行軍大都統府里黑鴉鴉跪成一片的人全都起身,卓昔年往前兩步將聖旨交到蕭陌手中,保養得宜的斯文面龐對著新晉的定遠侯夫婦揚開淺笑。
「侯爺此番立下不世戰功,當可為天朝新世家的開代家主,皇上在帝京相候,就等著老奴隨兩位貴人啟程進京,侯爺奉召進京獻俘,皇上還就想讓當初不看好您亦不看好他的那些宗室和臣工們瞧瞧,皇上與侯爺是如何君臣一心,創我朝盛世。」
喬倚嫣此時已將皇上賞賜之物仔細交給芳姑姑和素心、丹魄兩丫鬟捧著,一揚睫便捕捉到蕭陌又在隱隱抽動的眼尾眉角,忽地有種想法,莫名就覺這位榮威帝像是個挺會鬧騰的,唔……可能會也頗愛演,嗯……蕭陌長年來倍受其偏愛和青睞,肩上壓力定然不小。
然後自個兒再想想,來到他面前,她也挺會鬧騰,也滿愛演,後來沖著他攤了牌,說,就是覺得「喜歡」了,想「以身相許」了……她的偏愛和青睞是否也變成無形巨石重重壓在他肩上?
自那日她把臉皮踩在地上對付他咄咄逼人的質問,到今日已過去十來天。
這些天他就駐軍大營和大軍屯堡這兒兩地跑,但較多時候是待在駐軍大營那邊,還把從她手中「奪走」的蒙剎細作拎到俘虜營審問。
若回到大軍屯堡這座行軍大都統府里,他總面無表情,給他什麼吃什麼,安靜任人伺候,三拳都打不出個悶屁。
但她已好幾回逮到他在偷覷她,而且只要被她逮到,他目光立時挪開,她都不曉得家里這位大將軍侯爺到底怎麼想?
不過不打緊,反正她破罐子破摔,他想怎樣都成,只是若想擺月兌她,那萬萬不可能。
認命吧我的大將軍侯爺!
噢,等等,眼前不正是個讓他徹底認命的好機會嗎?
蕭陌抿唇無語,倒是給了喬倚嫣絕佳的插話時機,她頷首笑道——
「有勞卓公公前來宣旨,這一趟從帝京遠道而來,途中諸多不便,定然極其辛苦,還請公公在這行軍大都統府里好好休息幾日,待養足精神再回程。」一頓,眉眸忽染顏色,略靦腆又說︰「卓公公來得實在太巧,三日後恰是侯爺與妾身的成親禮,公公能來觀禮,那當真是太好了。」
此話一出,她身畔的蕭陌渾身一僵,怔怔調頭看她。
卓昔年卻是微瞠雙目,不明就理般眨了眨,掀唇問︰「侯爺與夫人的成親禮……不老早行過了嗎?」
喬倚嫣帶笑嘆息。「可不是嗎?但那時我家大將軍侯爺雖非真的中箭,命懸一線倒是真得不能再真,妾身當時以‘沖喜’為名嫁進來,拜堂都不見新郎官的影兒呢。如今他算大好了,總要鬧著他再成一次親。」說著,她妙目瞟向一臉含霜罩雪般冷酷、實已徹底僵化的蕭陌,模稜兩可軟軟笑問——
「嗯……這位定遠侯大將軍,當日既是無語,那便是認罰了吧?既然認罰,此際可還有絲毫異議?」
「……認罰?」卓昔年兩耳攫獲到有趣的字詞,修整得漂漂亮亮的烏眉不禁挑高,一臉的興致盎然。
「就是我家大將軍侯爺他唔唔……我的小名兒他都不唔唔唔……」
卓昔年這會子不是兩眉挑高而已,而是兩顆眸珠都快瞪將出來!
蕭陌全然憑本能動作,長臂一探將那胡亂放話的姑娘家拘在身側,隨即一掌覆蓋過去,俐落地掩了她半張嬌顏,留著兩鼻孔洞讓她呼吸,堵實了她的嘴不讓泄底。
喬倚嫣不說話了,但貝齒一張干脆咬住他的掌心。
蕭陌沒有哼聲,因為掌中全是厚繭半點不疼,卻是……濕濕熱熱又刺刺麻麻,直往心窩里鑽。
「噢,噢噢……我的天爺啊,沒想到侯爺竟有這般淘氣的一面,整著自個兒的媳婦兒玩呢。」卓昔年揮著潔白巾帕掩唇,忍不住笑,目光直往他們倆臉上挪移。「見侯爺與夫人鬧得開懷,比起別人的兩小無猜還親昵率真,足可說這樁‘沖喜賜婚’實是皇上聖明啊!」
「卓公公唔唔唔……」喬倚嫣認真甩頭,但甩不開男人覆嘴的大掌。
「三日後,本侯與夫人將再次行成親禮,請公公前來一觀,代皇上為我倆證婚,實為無上榮幸。」
卓昔年用力頷首,頻頻點頭。「一定一定。侯爺與夫人這杯大紅喜酒,老奴若然不喝,那是枉來世間走一遭啊,屆時定要與侯爺喝個盡興……是說……侯爺快快松手吧,老奴瞧著,夫人快被捂得沒氣兒了呀!」
喬大小姐哪里快沒氣兒?
被半挾半抱帶回主院,甫松開對她的挾抱,蕭陌胸膛就被她狠狠推了一把。
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高大精實的他被她一推,順勢倒坐在扶手椅里。
「蕭陌我告訴你,你若還想著要皇上撤旨,不要咱倆這婚事,三個字,不能夠。」什麼「將軍」啊「侯爺」的稱謂全省了,連名帶姓喊人,氣勢迫人。
蕭陌一時間也看傻了。
杵在面前的女子比起坐著的他並沒有高出多少,但她雙手叉腰、兩腳打開與肩同寬,瞪著他不放的鳳眸眸底竄著小火,整個精氣神旺盛,令他挪不開眼……也舍不得眨眼。
「你究竟怎麼想的?今兒個若不說清楚——」她咬咬唇,頭一甩。「那剛做好的新鮮小食,什麼蓮花酥、流沙卷、玫瑰糕的,一塊……不,一口都別想吃!」
以為她要撂什麼狠話,結果拿新鮮小食來威脅?
蕭陌有些哭笑不得,但再想想,口中竟開始生津泛濫,是記起那些小食在舌尖上化開的美好滋味了,忽覺她這個威脅頗狠。
「適才在卓公公面前,夫人說三日後當行成親禮,實是想坐實了這件事,蕭某盡避事先毫不知情,但也認了,反正……那就……成親吧。」咳咳。
他看到喬大小姐雙眸瞠得好圓,瞳底爍亮,突然間整張白女敕女敕的鶴蛋臉抵近過來,鼻尖與他的臉僅一拳之距。
「你……怎麼了?」他喉間發燥,裝著八風吹不動的模樣。
喬倚嫣露出兩排貝齒,笑道︰「爺剛剛稱呼我為夫人,這是私下頭一遭呢,喚得還挺自然,原來你覺得我是你夫人了。」
蕭陌覺得,上戰場沖鋒陷陣都沒這麼難對付,不按牌理出牌的喬大小姐總有令他節節敗退之感。
戰場上是真刀真槍與敵軍交鋒,紅的只會是血,但跟眼前這個時而溫柔時而刁鑽、演起戲來一套一套,但坦率起來又徹底豁出去的女子交手,他的血發燙,紅的是臉。
喉結動了動,他竟然不爭氣地想把頭轉開,一雙柔荑隨即捧住他的臉,扶正。
他兩丸瞳心陡凜,她嘻嘻一笑,道︰「侯爺的臉真燙,看來是害羞了。」戲謔的眸光一掃過他臉上所有剛硬線條,吐氣如蘭。「真好,妾身很喜歡。」
她凝視他的唇,又緩緩與他四目相接。
蕭陌原要硬氣地駁斥那個「害羞了」的說法,但她說著「很喜歡」時的神態和語調……
他左胸像被狠撞了一記,心頭涌出熱呼呼的血氣。
他驀然間明白過來。
那一日他對她提到欲請皇上收回指婚的旨意,並剖析了一套三贏的局面,只要她點頭,這場莫名其妙的婚事便能告終,他當時覺得胸中緊繃,恍惚間似乎生出期盼。
當時不懂,此刻已明白——他希望女兒家出嫁,是自個兒願嫁,若然被迫,能有什麼意思?
像將軍這樣的男兒漢,任憑哪家的小泵娘見著了都要心儀喜歡吧?
何況妾身躲在邊邊角角一看就看那麼多年,哪能不看到心底去?
逮到指婚的機會,就覺得——就算狠狠委屈了將軍,也要先嫁了你才好。
他有些暈眩,每每想起她的告白,說得那樣理所當然,他都有頭重腳輕之感。
此時她看著他說很喜歡,臉離那麼近,指摩挲著他的頰,那、那她會不會想……
「欸,妾身又驚著你了。」笑著,略帶懊惱,喬倚嫣放開他的臉直起身。
「三日後成親,侯爺肯乖乖的,妾身感激不盡。」她拍拍他的肩膀,俏皮地搬出當家主事的派頭,大氣道︰「別擔心,有我罩著呢,我會照顧好你的。」
然後她就把發愣的男人留在屋里任他發愣,自個兒則回到前頭廳堂招呼這些天將借宿行軍大都統府的卓昔年一干人等。
蕭陌在屋里「罰坐」了好半晌,最後終于重重吐出一口灼氣。
他都不知道在忍什麼?憋得大氣都不敢喘!
結果……就是……慾求什麼……
而那個什麼卻非常不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