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要休夫? 第十三章 老夫人接納知書(1)

崇拜升高再升高,顏氏把知書當成一輩子一定要追的偶像。

這些天,她經常找藉口出門,一出陸家大門便直接跑向幼兒園,桓兒和思思、維維玩得開心,而她與知書攀談得高興,每回都得下人一催再催才肯回到侯府。

她打定主意要把知書變成自家嫂子,因此該使的力沒少使過。

而陸潯嘉被妻子狠狠罵過一回後,不免自省,越想越覺得兄長可憐,至少在選妻子上頭,他能依照自己的意願。

再加上枕邊風夜夜吹拂,他漸漸改變態度,又與妻子去過幾回幼兒園後,他對知書改觀。

陸老夫人身子慢慢恢復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能做的只有拖延時間。

其實這話早在十年前大夫就說過,但那時候兩個兒子未有所成,家境貧困,她不能死,因此憑堅韌的意志支撐下來了。

進京後,日子過得舒坦,反倒每個月里都有那麼幾日倒在床上昏睡,但大夫們都說她能撐到今日子孫賢孝、照顧妥當。

陸潯嘉一下衙門就在母親膝下陪著說話,他了解母親性子過激,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到底,于是他從姚生財的私鹽販賣開始說起。

「私鹽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娘還記得當時楠州陳家、暨縣吳家嗎?那麼大的家族一夕之間全毀了,不只本家人,有不少外嫁女的婆家也受到牽連,因此成親第一天,娘的溫言軟語、大哥的善待,讓姚知書打定主意和離。

「我們兄弟是母親唯一的希望,她不能讓陸家毀在自己手里,所以她故意刻薄惡毒,她的嘴巴從不饒人,姚知書想讓我們厭棄她,想順利從陸家月兌身。母親想想,她是不是從沒在銀錢上苛待我們?若不是她,我哪能順利就學,母親的病哪得醫治,不也是有湘兒在旁耐心伺候,兒子才能放心回學堂念書?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三年前八皇子查私鹽案,整個姚家都賠進去了,連與姚家庶女聯姻的林家也損傷慘重。她料想到此事,因此和離後沒有回娘家,卻千里迢迢來到京城立足。」

這些話,說一次兩次,陸老夫人慢慢听進去了,但卻沒有多做表示。

滴水穿石,陸潯嘉點到為止,之後就是顏氏的工作。

至于陸潯封,他在床前侍疾,卻半句話都不說,將酷冷將軍形象發揮到淋灕盡至。

顏氏今天說一段、明天聊兩句,一點一滴把幼兒園創辦的艱辛當成故事說。

「姚娘子心善啊,要不扮鬼嚇人的三個小子,當然要扭了膀子往官府送,哪還能塞銀子給他們新身分,當成自家佷兒養大?

「娘常說好人有好報,這話真沒錯,三個佷兒當中,竟然有一個是寧王丟失的兒子。寧王身邊沒人、膝下猶虛,找回兒子就有了傳承香火的子嗣。

「寧王對她滿心感激,既然她是亞繼的姑姑,便認了她當義妹,姚娘子成為皇家恩人,皇太後為此召她入宮,大大賞賜一番,還下令讓三個小皇孫進幼兒園進學。

「臨時多出三名新生,這幾天她可忙慘了,訓練老師、整理新教室,忙得連飯都沒得吃,整個人瘦上一圈。」

她心知婆母最好面子不過,若是有個能給自家增光的媳婦,會更樂意幾分。

「寧王、八皇子和大哥並稱京城三杰,可他們都有了子嗣.,唯獨大哥沒有,要是姚娘子肯點頭,讓大哥把維維、思思給接回咱家,大哥就不輸他們了。」

「什麼維維、思思?」陸老夫人終于有了反應。

「姚娘子給大哥生的龍鳳胎啊,維維那雙眉毛眼楮,簡直就是照大哥模樣刻的。尤其是性子和大哥一模一樣,年紀小小便沉穩得不像個孩子,不愛說話,老板著一張臉,勤勉刻苦,听說他才念小班程度就不輸中班的孩子,若不是思思耍賴,非要和哥哥在一處,姚娘子本想讓維維往上提一個班。

「思思這小丫頭倒是肖極姚娘子,愛笑愛玩,與誰都能說得上話,甜甜嬌嬌的,模樣長得極好,幼兒園里人人都喜歡她。」

听到這里,陸老夫人迫不及待了,拄起柺杖就要往外走。

「婆婆,你要去哪里?」

「去把孩子要回來。」

「哪能呢?雖說明眼人一瞧就曉得他們是誰的骨血,可當年是姚娘子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一個人把孩子扶養長大,重點是他們都姓姚啊!包別說姚娘子可不是普通人,她是寧王的義妹,又有皇太後撐腰……婆婆,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隊上門求娶嗎?」

若姚知書別嫁,她的孫兒豈不是要易姓?柺杖重重落地,陸老夫人道︰「陸家的骨血絕不能流落在外!」

「唉,是這個道理,可這事由不得咱們。」

陸老夫人心急道︰「走,我去見她。」

婆母打算低頭?眼看有戲,顏氏道︰「婆婆怎能去見她?要見也得是她來見你,你才是長輩啊。」

這話說得合人心,陸老夫人拍拍顏氏手背。

其實她並不滿意這個媳婦,當年娶她進門時封兒已是二品將軍,陸家再怎樣也能與三、四品官員聯姻,顏氏不過是個五品太醫的女兒。

只是她慣會溫柔小意,面對婆婆,即使挨罵受罰,從來只會笑臉相迎,再加上她懂得一點醫術,常幫著調理這副破敗身子,自己能撐到今日,繞不開這媳婦的功勞,當初姚知書的表現要是像顏氏這樣,她何至于和陸潯封走到這田地?

當天下午,陸潯封、陸潯嘉到母親跟前請安。

陸老夫人松口道︰「封兒,若你非要姚知書,那就娶吧,娘只有一個條件,你得納紫雯為妾。」

能為外甥女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紫雯的繼母不是個好相與的,要是沒有侯府照應,她定會賣了紫雯。

陸潯封聞言,臉色倏變。

顏氏見狀,心里暗道一聲︰壞了!若是大哥倔強起來,肯定要壞事,因此她搶在陸潯封開口之前,軟聲道︰「婆婆,這件事情萬萬不行吶。」

丙然,陸老夫人硬了聲嗓。「為什麼不行?」

「表姑娘心儀寧王,事情都擺上台面了,倘若大哥納表姑娘為妾,往後大哥要如何與寧王相處?

「婆婆,咱們侯府不是普通人家,不但得顧慮名聲,還得顧慮交情、前途,倘若日後八皇子當了皇帝,輔佐他的寧王和大哥有心結,這、這……我是個婦道人家,說不出大道理,可媳婦真覺得不妥呀。」

顏氏哪里懂得朝廷事,她不知道八皇子不受皇帝所喜,更不曉得日後秦璋真能登基為帝,她純粹是胡說一通。若干年後,想起今天這出,顏氏不免得意,枕邊她問︰「相公,你說我是不是未卜先知?」

陸老夫人雖然出身低,卻也曉得大戶人家規矩多、極重名譽,未婚女子怎能心儀男人?又怎能擺上台面?

「你敢給紫雯潑髒水?」陸老夫人大怒。

「冤枉啊婆婆,要不你請表姑娘過來問問,我真沒胡說。」一急,她直接跪在地上,心想︰要裝可憐嗎?她也會呀!

宋紫雯心亂不已,事情不如預期,她以為姨母會大怒、會逼著大表哥立刻娶自己,可是眼看十幾天過去,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每天在姨母床邊侍疾,姨母半句都不說,她失卻耐心,暗示地問上兩句,姨母卻嘆道︰「再等一段時日吧,封兒性子倔強,若是再強逼他,說不準又會把他逼到戰場上。」

可是怎麼能等?她已經十九歲了,哪還等得起?倘若最後表哥堅持不娶自己,她要怎麼辦?

數年前,姨母一條白綾讓大表哥讓步,如今她可以故技重施啊,她就不信孝順的大表哥打死不低頭。

就算他對姨母已不如過去,但皇帝崇尚孝道,就算為仕途他都該順從。

所以……為什麼姨母變了?

在旁研墨的婢女被她盯得心慌意亂,驚慌間手腕施力過度,墨汁從硯台噴出來,白色的紙張噴上幾點漬。

宋紫雯大怒,啪啪啪幾個巴掌狠狠攛上丫頭臉頰,她在發泄、她使盡全身力氣,瞬間婢女雙頰一片紅腫。

婢女跪地求饒。「姑娘恕罪,奴婢錯了。」

看著她可憐狼狽的模樣,宋紫雯彷佛看到自己,她痛恨卑微-痛恨下賤,因而抓起硯台往婢女頭上恨恨砸去,其實她想砸的不是婢女,而是自己不願承認的低分。

砰地一聲,鮮紅的血和著墨汁從婢女額頭上流下。

「滾!傍我滾得遠遠的,不要讓我看見你!」宋紫雯失控大吼。

婢女強忍著恐懼與暈眩,踉踉蹌蹌地躲出去。

下一刻,她抓起染上墨汁的紙用力撕成兩半、四塊……她不停地撕,彷佛撕碎的不是白紙,而是自己的恐懼與憤怒,頃刻間,碎片飄落,滿桌滿地點點雪白。

她頹然地撐住桌面,淚光閃閃,像走投無路的困獸,砸壺摔杯,在屋里來來回回,不停咒罵……

「小姐……老夫人請小姐過去。」

小丫頭不敢進門,怯怯地站在門口輕喚。

宋紫雯猛然回頭,姨母要見她?莫非……大表哥低頭了?

顏抖的嘴角輕扯,喘息間,臉上透出一抹詭譎笑意。

雙膝跪地,緊握拳頭,她的指甲深陷掌心,慌亂襲心。

是大表哥出賣她?不會,大表哥重諾,承諾過的事絕不改變,那麼……姨母怎會知道寧王?

目光掃過一圈,陸潯封面無表情,垂眉坐立,陸潯嘉面帶同情地望向自己,只有顏氏……她嘴角含笑,看好戲般地望著自己。

所以……是她!凌厲目光對上,她深吸口氣,如果是顏氏,她不怕,顏氏沒有證據,而姨母相信自己更甚于她。

「姨母,事關女子名譽,你不能偏听偏信一面之詞便誣賴外甥女與寧王有私。」宋紫雯喊冤,眼淚滑下臉頰、點點滴滴,看起來楚楚可憐,教人動心。

「你真的沒有?」

「我願以性命為證,若有人信口雌黃想毀我名譽,紫雯願以死證明清白,但死後魂魄不散,我要害我之人得到報應。」宋紫雯目露凶光。

顏氏報唇一笑,這人……事情還沒過去呢,就已經在盤算著秋後算帳?

「好,顏氏,你來說說,為什麼誣指紫雯心儀寧王?」陸老夫人道。

丙然是她!宋紫雯咬牙相望,那眼光像蛇淬了毒的銳牙。

「崇親王府老夫人生辰宴,婆婆讓媳婦陪表姑娘同去,那時不知打哪兒來的傳言,說寧王在尋一名白衫女子,那段時間白錦、雲緞突然在京城盛行。

「那天早上,表姑娘便是穿上一襲素色衣服,媳婦還記得婆婆訓表姑娘說︰「生辰是喜事,怎能著一身素白。」硬是讓表姑娘下去換裝。」

「這件事我記得,那日紫雯是把衣服換了才出門的。」

「沒錯,但那日宴席上表姑娘不小心弄翻酒水,崇親王府的婢女引她下去換衣服,換上的正是那襲新裁的雲鍛白衫。

「媳婦本想陪著表姑娘,可表姑娘堅持不需我陪,媳婦心下納悶,再加上席間等得太久,都未見表姑娘返回,這才藉口更衣,到外頭尋人,然後……媳婦在花園里,看見表姑娘與寧王說話。」

宋紫雯連忙辯解,「當時大表哥遲遲未給家里寫信,我不過是向寧王多問了兩句戰場上的情形,你就這樣捕風捉影,想陷我于不義?顏氏,你居心何在?我素日里待你不薄,便是日後與大表哥成親,我也打算養著二房一家,讓二房沾侯府之光,可你竟然如此恩將仇報!」

丙然,話不能說太多,一多就會出錯,心急之下,宋紫雯的話惹得陸潯嘉直皴眉。

即使住在侯府,他也沒讓大哥供養,更沒想過沾侯府之光,表妹這樣說話,是認定他們一家是侯府蠹蟲,專門吸食大哥的血?

「若只是說幾句話便罷,可當時表姑娘塞了什麼給南王,要不要我說說?」

「我沒有,你怎能無中生有?我根本沒有……」說到後來,她哽咽不已,哭得一整個梨花帶雨。

她當然有!陸潯封心知肚明,那日的鴛鴦荷包、那日的心悅表白,所有事全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過。

他不提,是因為當時沒有留下證據,就算捅到母親跟前她也會偏听偏信,也因為感激表妹這些年在母親膝下承歡,彌捕了自己無法在身邊盡孝的遺憾,更因為童年時受過的那幾點恩、幾分情,可他沒想到她可以睜眼說瞎話、理直氣壯到這等程度。

回想那日她對知書的咒罵,陸潯封皺起濃眉,宋紫雯變了,她再不是多年前那個天真清純的小表妹。

顏氏搖頭嘆道︰「表姑娘不知道,隔天寧王便將你繡的荷包給送回來,王爺許是想把東西送到婆婆跟前,讓婆婆私底下與表姑娘說說,可當時婆婆病著,媳婦便將此事給掩了下來。本以為這樣能保住表姑娘顏面,卻不料……」未竟的話,她用一聲嘆息表達。

她從侍女手上接過木盒打開,取出一個繡著並蒂蓮的荷包,交給陸老夫人。

陸老夫人一眼便認出荷包是出自宋紫雯之手,她看過那個荷包,還以為荷包是要連同衣褲托人送給在前線打仗的封兒,沒想竟是……

看見荷包,宋紫雯全身發軟、癱倒,寧王竟然沒有收下?

她一直以為……以為他收下、他有心、有幾分情意,只是對大表哥顧忌,這才遲遲不敢表達心意,沒想到竟是……

如若不是這個誤會,她怎會再送一回,再書情詩一首,再試探一遍?她正是想催出他的勇敢,想逼他面對自己啊!

誰知一片痴心化為灰,第二個荷包表哥當場撞見,給了姚知書嘲笑自己的機會,逼得她前進無路、後退無門。

寧王,你真狠!用這般手段對付一個女子,算什麼男人!

陸老夫人打開荷包,倒出一顆玲瓏骰子,里面還付上兩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不會錯了,是紫雯的筆跡……這不是心儀,什麼是心儀?

陸老夫人大怒,封兒是她的兒子吶,是最優秀杰出的孩子,哪能容得她挑挑揀揀,若不是在乎與妹妹的姊妹情誼,若不是記掛著舊時點恩,她的兒子配誰不能?

忿忿將荷包往地上一慣,她滿眼失望。「我這樣待你,你卻別有心思,倘若如此你便早些說開,難道我還會逼你?」

「姨母……」

「不想嫁就別嫁吧,既然你無心、封兒無意,我便也不當這個惡人。封兒,你的婚事我不管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宋紫雯大驚,她膝行到姨母跟前痛哭流涕。

「不要……姨母別不管我,你不管我還能活嗎?我錯了,我不該被寧王迷惑,不該墮入他的溫柔陷阱,可我只是太寂寞了呀,大表哥不在身邊,我好慌、好怕,我只想抓住一塊浮木、牢牢抱緊。

「我錯了,我真心認錯,求求姨母再給紫雯一個機會,我想嫁給大表哥,我發誓會盡力當個好媳婦,努力孝順婆婆,為表哥繁衍子嗣,光大陸家門楣。」

前輩子她不肯做的事,這一世她願意加倍彌補。

陸潯封濃眉緊皺,直到這時候她怪的仍然是別人,是秦寧迷惑她,為她布下溫柔陷講,而不是她想要攀附榮華、野心太大,是他不在身邊,她心慌寂寞……

那知書呢?她只有一個人和一個沒有主意的傻丫頭,帶著五個孩子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難道她不寂寞、不恐慌害怕、不需要抱緊浮木?

陸潯封听不下去了,他走到宋紫雯跟前,凝聲道︰「我不會娶你,不是因為你心儀秦寧,而是從來我只當你是表妹,其他的就沒有了。

「如果你想回家,我會備下兩千兩銀票,作為這些年你照顧母親的報酬,若你想進寧王府,就簽契,我會通知王府來接你。

「如果你有中意的人家,侯府也能為你備嫁,不管你決定怎麼做,身為表哥,我都會助你一把,但前提是不準再去招惹知書。」

他很少說這麼長一串話,除非是布兵打仗,但他必須讓宋紫雯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里。

丟下話,陸潯封快步往外走去,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知書,明日就帶她和維維、思思回家吧!

宋紫雯惱羞成怒,抹掉眼淚鼻涕,恨恨地看著地上的玲瓏骰子與荷包,她知道自己丟掉最後的機會了,她與大表哥之間再也不能挽回。

可憑什麼?她得不到的,姚知書怎能得到,她好歹是官家千金,姚知書不過是商人之女,更何況姚家早就滅了,她沒有權利更沒有資格過得比自己好。

她不懂,輸的人應該是姚知書啊,前世雖然她是正妻,自己是平妻,但執掌中饋的是自己,外人眼里的將軍夫人也是自己,姚知書甚至連認識秦寧的機會都沒有,為什麼今生她竟然成為秦寧的義妹?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她不服氣啊……憑什麼?憑什麼!

她發誓,她得不到的,也不允許旁人奪走!

人與人的相處,重點不在于緣分,而是在于「願意」。願意寬厚、願意接納、願意對他的缺點視若無睹,只願看見他的優點。

所以陸老夫人的「不願意」變成「願意」,所以知書在她眼里不再十惡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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