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笑笑,人不老,祖母要多笑,生病才會好。」
思思坐在陸老夫人膝上,軟軟胖胖的小手臂圈住她的脖子,笑得像蜜,左臉親一下,右臉親一下,親得陸老夫人滿臉口水,也親得她心花朵朵開。
她沒生過女兒,不曉得女娃兒可以這麼甜,這麼貼人心。
抱著小肉團子,她笑個不停。「祖母老。」
「不老、不老,祖母很漂亮。」思思捧著老人家的臉,左看看、右看看,看得認真無比。「祖母眼楮漂亮,鼻子漂亮,嘴巴也漂亮,我家祖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祖母!」
這個小馬屁精!知書對顏氏搖頭示意,這不是她教的,也不是女先生教的,她的諂媚來自天生基因。
「別吵祖母。」維維道。
陸老夫人模模維維的頭。顏氏沒說錯,這孩子性子和封兒一模一樣,從小就像個大人似的。「祖母不覺得吵,祖母喜歡。」
「祖母喜歡嗎,那思思給祖母說故事好不好?」
「好啊,說什麼故事?」
「說聚寶盆,從前從前有個叫阿牛的年輕人,他最喜歡作白日夢了,他每天拉著家里的牛上山吃草時,他就尋棵大樹,躺在樹下作白日夢……」
思思說著听過無數遍的故事,動作表情俱佳,很有女先生的架勢。
男孩女孩就是有先天上的不同,思思語匯佳,維維邏輯好、武功學得更好,兩人雖是同胞生,性格卻是天南地北截然不同。
比起來桓兒更喜歡思思,現在就坐在思思身邊,和陸老夫人一起听故事。
知書看著眼前一幕,眼角微潤,她記得書上寫的,陸老夫人在陸潯封進兵部不久後就過世了……陸老夫人沒有太多時間了嗎?
她曾經因為陸老夫人而傷心無奈,但……並不怨恨。
她理解身為寡婦得承擔多少壓力,控制孩子是因為不安,她擔心孩子不成材、不優秀,擔心陸家門庭就此沒落,她是那麼驕傲的女人,怎能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所以當母親的辛苦,當兒子的可憐,只待飛黃騰達日,揚眉吐氣時,才能放下心中桎梏。
玩著玩著,陸老夫人累了,顏氏刻意留下知書,把三個孩子帶走。
知書明白顏氏的意思,她與婢女扶陸老夫人回房間,擰來帕子為她淨臉、擦拭手足,最後攏上被子。
她坐在床邊,輕輕為陸老夫人打扇子。
只剩下兩人,氣氛有點奇怪,但知書笑容不墜,刻意忽略尷尬。
陸老夫人嘆息道︰「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孩子七分天性、三分教,若不是像足親爹,我也沒本事把他們教好。」
知書把顏氏的話記牢了,陸老夫人旁的不愛,就愛听軟話,就愛听人夸她的兒子,沒了丈夫的老母親,兒子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點。
知書的話說進陸老夫人心底,在她眼里,沒有比自己兒子更好的了。
「也得當娘的願意教。那年封兒、嘉兒的爹爹過世,族人都勸我改嫁,說我年紀尚輕,別把生命賠在他們身上,可若我真那麼做了,封兒、嘉兒哪有今日。」
知書點頭同意。「他們能有今日,老夫人厥功至偉。」
「我也不求他們如何,只希望他們別走我們這一代的老路子,當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每年為那幾斗米糧費盡思量,卻填不飽肚子。」
「他們比老夫人所求的更好,陸家的子子孫孫必會一代比一代好。」
「沒錯,就算我現在立刻死了,也有臉面去見陸家祖宗。」
「老夫人是好媳婦,陸家祖宗明白的,不過為潯封、潯嘉好,還得保養身子、長命百歲,親眼看他們成長、發達,看他們建立不朽功業,也看陸家改頭換面,一躍成為功勛世家。」
知書每句全踩在她心頭上,倘若那時她願意這樣說話,哪有後來的怨恨與隔閡?
陸老夫人嘆道︰「嘉兒告訴我,那幾年你刻意而為的驕縱與任性,是為了顧全陸家,這份情我承了。」
知書赧顏,當時這篇話只是為了給湘兒一個說法,讓她接受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姚知書,沒想陸潯封听見,還當真了。
低眉,她柔聲道︰「陸家上下都是好人,本不該受我拖累。」
「听說姚家沒了?你有沒有托人尋找幸存親人?」
「沒有,我自私,擔心受波及。」
「你那不叫自私,而是顧全大局,如果你入獄,維維、思思和亞琛那幾個孩子怎麼辦?更何況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姚家旁的沒有,錢多,倘若你爹在意你,怎舍得讓你到陸家當童養媳?」
她再瞎也無法遮掩自家當年的窘境,如果當年她沒熬過來,封兒不在,她和嘉兒兩個小孩要怎麼過日子,族人一個個比虎狼更狠毒,他們會被撕吞入月復。
「為善者得善因,為惡者得惡果,天地循環,報應不爽,我不想怨恨姚家,終究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罷了。」
聞言,陸老夫人松眉,這孩子……心善吶,連父親都能原諒,當年她對自己那番行徑……
她信了,相信這孩子年紀小,想事情不周全,只能用最差的法子來解決問題。念頭一轉,她看知書,怎麼看怎麼順眼了。「問你一件事。」
「老夫人請說。」
「既然當時你已經決定離開陸家,為何封兒回來後你又改變主意?」她還忘不了當日知書是怎麼跪在自己跟前求取諒解的。
這話問得她臉紅心跳,報色浮上。「因為他太好、太溫柔、太……讓我以為也許可以拚一回,搏一次,也許夫妻同心能讓禍殃遠離。老夫人,都是你的錯,你把孩子教得太好,好到讓人情不自禁。」
好個情不自禁,她的埋怨埋怨得陸老夫人滿心舒坦,她拉過知書的手背輕拍幾下。
「我這身子不行了,可婚禮還得大辦,要辦得風風光光、鮮鮮亮亮的,陸家要重新將你娶回來。」
知書終于化解「姚知書」與陸老夫人之間的怨恨,她微笑說︰「那你得養好身子,操辦婚禮很累的,何況以後你還得幫忙帶維維和思思,把他們教養成像潯嘉、潯封那樣的好人。」
「行,從明兒個起,我把藥當飯吃,怎麼也得讓自己多活幾年,不只帶思思、維維,還得帶他們的弟弟妹妹。」
「一言為定!」
陸潯封回到家,听下人稟報說知書帶著孩子到府里,他連忙加快腳步往母親院子走來。
進屋時,知書左手捧書,右手為母親打扇子,和諧的氣氛中帶著溫馨。
知書聞聲抬眉,沖著他笑。
「還好嗎?」他輕聲問。
「嗯,我們到外面說話,別吵醒老夫人。」
「好。」陸潯封為母親攏攏被子,拉起知書往外,兩人停在小花廳說話。
他們不知道陸潯封一進門,陸老夫人就醒來了,兩人離開時她張開眼楮,她第一次後悔反省,那年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老夫人很喜歡思思和維維,有他們陪著說話,精神好上許多,我想問問,府里有沒有足夠的人手?如果有的話,就讓他們住在這里,你說好嗎?」
她竟然願意?陸潯封笑彎濃眉、笑彎大眼,連心情都是彎彎的,他一把抱她入懷,在她耳邊說︰「謝謝你。」
陸潯封的快樂染上陸老夫人的眉心,她也听見知書的話了,她比兒子更開心,因為知書不介意前塵舊事,願意讓孫兒陪伴自己,更高興陸潯封仍然在意自己的心情。似乎……與兒子之間曾經拉遠的距離,近了。
听著他不斷道謝,知書輕嘆。不必謝的,陸老夫人時日無多,前世宋紫雯始終沒為大房誕下子嗣,她直到死亡仍無法安心閉眼,今生就讓她多享享含始弄孫之樂吧。
「今天,你和娘還好嗎?」
「很好,你不必為這種事擔心。」他要忙國家大事,忙前程與未來,男人嘛,老讓他把心敢在後院里也未免太辛苦。
順順他的眉毛,她認真道︰「過去的事不會再發生,那天是我太沖動,我沒想到會在那種情況下重逢,一分激動、兩分惶恐,我把話說得太重,將老夫人給氣昏,是我的錯,以後我會注意。」
他搖頭,「那事不怪你。」是表妹刻意而為、從中作祟,若非她極力挑撥,情況不至于無法收拾。
微笑揭過這事.她說︰「老夫人要讓你風風光光地將我娶回侯府呢。」
真的嗎?母親竟然這樣說?他太興奮了。
低下頭,額頭貼上她的,滿足喟嘆。他怎麼這樣幸運啊,能娶到知書,娶到他一生摯愛。
「好。」他會用她無法想像的風光迎娶,會讓全京城上下都曉得,姚知書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夫人。
「那你得用點心思,現在的我已非吳下阿蒙,可不是一頂轎子、兩聲銅鑼就肯進門的。」
「我知道。」他話少,但她就是能听見他未竟的心意。
伸手,攬上他的腰,她放縱自己與他親近。
而他心一動,捧起她的臉,輕輕地、細細地封上她的唇。
母親的小花廳不是進行這種事的好地方,但他忍不住,恨不得現在就將她帶進自己的世界里。
吻,越發熱烈,一發不可收拾的感覺侵襲著兩人的知覺。
這是愛,對吧?
不管是寡言的他、還是不敢輕言愛情的她,他們都不敢對愛太快下注解,但他們都願意珍惜、願意守著此時此刻,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