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釀酒 第五章 照顧傷員心慌慌(1)

「丫頭呀!你來一下,有件事我非跟你說不可,否則我會良心不安,這件事非常的重要……」

拔了箭,段玉聿的傷口涌泉似的噴血,讓原本就失血過多的他更加虛弱,只說了一句「按住」後便不醒人事。

之後他陷入昏迷,連著三天全身燙得像一塊燒紅的炭,怎麼也降不下來。

湯藥一碗一碗的灌,濕巾子換了又換,冰涼的泉水都熱了,他的額頭還是燙得嚇人,連嘴巴呼出的氣都熱呼呼的,讓人擔心他會不會把腦子燒壞,即使救活了也成傻子。

怕被人當成殺人凶手,夏和若寸步不離的照顧著段玉聿,她真的很怕人在她手中死掉,因此想了很多土方子要救人,最後沒辦法了,她用最烈的酒為他擦拭下巴、耳後、腋下和腳心,一次又一次不怕累地使勁擦,擦到身子發紅為止。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努力了一夜後,段玉聿身上的熱氣散了不少,只剩微微的低燒。

夏和若多日未回府,只能找來信任的幽草打掩護掩人耳目,借口自己被退婚心神傷,要到城外的莊子休養一段時日,何時歸府尚未確定,要看她心情恢復得如何。

這莊子是真實存在的,是前一回訂親時,她娘給她的嫁妝。

因為是私底下給的,旁人並不知情,也沒人曉得夏夫人有這麼個包含良田在內約一百畝的莊子,此番為了救段玉聿而暴露出來,她兩個嫂嫂的臉上有些難看,不太樂意。

「魏老頭,什麼事?」她不能離開太久,她一不在,那位大爺的情況就會有所反復。昏迷中的段玉聿似乎還有感覺,夏和若一旦未留在屋內,他必會面露驚怒,牙根咬緊,身上、額頭不斷地冒出汗來,人也紅得像快滴出血一般,好像隨時會爆開成為血人。

可是她一回來他就沒事,除了身體熱了些,兩頰紅暈未褪外,他一直平靜的昏睡著,傷口也在愈合中。

因此夏和若不太敢走開,始終陪在段玉聿身邊。箭是她拔的,她不能不管不顧,至少要等他有所好轉後再做打算。

「丫頭,你知不知道你救的是誰?」魏老頭神色嚴肅,欲言又止的看向足以當他孫女的小東家。

她一怔。「段玉聿。」

他面色一變,如困獸般來回走來走去,走了一會又回到她面前。「你膽子忒大,居然敢直呼他的名字。」

「什麼意思?」他也說過她膽大,這名字虹了什麼禁忌嗎?為何提都不能提,噤若寒禪?

不是不能提,而是那人的身分不一般,普天之下能直呼其名的人沒幾個,連皇上都得低下頭。

「你呀你,真是無知者無畏。你曉不曉得我朝的國姓是什麼?」她還能活著,肯定是祖上積德。

「段。」她不加思索的一應,隨即面色一僵,露出不敢相信、猶如見鬼的神情,以眼神詢問。

他是那個姓段的?

是姓段。魏老頭點頭。

皇親國戚?

皇親。

「魏老頭,我有點腿軟。」她怎會扯上皇室中人?老天爺也太刁難人了,給她這麼大一顆石頭。

她搬不動呀!

「別拉我,我全身如面條,發軟。」也不知是好是壞,撿了這麼一尊大神,讓人坐立難安。

「他是哪一位皇子皇孫?」太過分了,京城那般大不去禍害,偏偏來禍害她一個小老百姓。

「長樂王。」

夏和若一听,震驚得挪不動腳,「他是那位挑動四國連戰,把人家皇宮給掀了的二十四皇叔?」

二十四皇叔是尊稱,輩分高于皇上。

年少輕狂的段玉聿有過一段輝煌的記錄,十年前皇上剛登基時,朝中動蕩不安,內有奸臣當道,外有強敵環伺,段家的江山坐得很不穩妥,岌岌可危,似有顛覆之虞。

那時年僅十四,已封長樂王的段玉聿挺身而出,他取出先帝御賜的九龍金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他根本是天上邪神下凡來,當朝揮鞭怒打膽敢拂逆聖意的臣子,鞭子使勁地抽,鞭鞭見血。

那次死了七個文官、五個武官,輕重傷數十人,連皇上都挨上一鞭,打他沒管好朝政。而後外敵來犯,他想著打自己人不過癮,輕點不痛快,下手太重又說他暴戾,干脆拿敵人來下酒,殺多少都不會有人說二話,他還能把一身戾氣發出去。

小小年紀的他只花了三年時間就把那些番邦國給打怕了,玉妝公主正是那一年被西夏王送來做為求和用,也就是人質的意思,抵押給朝廷盼兩國友好不再打仗,他們願每年歲貢,恭稱天朝。

相較于西夏王的識相,其他幾國就慘不忍睹了,以段玉聿為首的軍隊過後幾乎是寸草不留,他帶兵闖入皇宮,殺得血流成河,見到值錢的全部收割,連金子鑄的屋瓦都給拆了,士兵運送的車隊綿延數十里。

他收刮的戰利品僅一半送入國庫,另一半除了分給將士們當作獎賞外,大多收歸己有。

段玉聿一戰成名,無人不知他的剽桿和善戰,即使在多年以後仍令草原民族聞風喪膽。

可是沒多久他就自請回封地了,東興、中武等大大小小十幾個縣城都是長樂王的屬地,從此他再也沒有帶過兵。

可威名永存。

「我在他衣服的下擺處看見繡了四爪的龍,如果他真叫段玉聿,定然是長樂王無誤。」他得想想有沒有得罪人的地方,似乎除了見死不救外,他什麼也沒做……

見死不救……唉,這才是最糟糕的。

他居然把大好的機會讓給這丫頭,這是走什麼霉運呀!兒子不孝、酒坊讓人,連救命恩人也當不成。

魏老頭感慨時運不濟,輕嘆一聲,轉身走回他守了半輩子的酒坊,他想他只能釀酒了,沉浸在酒香中。

「你居然是長樂王……」

回到屋里,夏和若打了個冷顫,不自覺生了一絲懼意,可是看著雙眼緊閉的俊顏,那抹畏懼又慢慢散去,沒法想象玩世不恭的他如何狠厲的揮劍殺人。

啊!不想了,想多了頭疼,這些人和她沒什麼關連,等他清醒了之後就沒她的事,大道朝八方,各自走。

這麼想之後,她忽然覺得身子輕盈了許多,都能往天上飛了,心頭不再沉沉地,壓著大石似的。

模了模段玉聿的額頭,確認不再發燙,她心下大安,把被子攏了攏,搬了張圓凳坐在床邊。

一陣困意襲來,瘦了一的小臉蛋頻頻點著,她以手托著潔白的下顎,卻止不住它的下滑。

南風吹進屋內,叫人昏昏欲睡,連日來沒什麼休息的夏和若只覺得眼皮沉重,上眼皮和下眼瞼慢慢相遇。

她剛睡著不久,燒了三天的段玉聿便緩緩睜開幽瞳,他先是茫然地看看上方陳腐老舊的屋梁,又想到受傷前受到的埋伏,目光驟地一厲,刀尖般銳利掃視四周,卻意外看見床邊趴伏著一顆黑色頭顱。

這是……

犀利的眸光落在女敕如水的小臉上,那寒冽的冰飛快的化為柔柔湖水,將其緊緊包圍。他不發一語的看著她,小巧的紅唇微啟,一進一出的呼吸,呼出蘭芷香氣,挺直的鼻梁有蚊子叮咬的小紅點,跟著呼吸起伏一上一下,偶爾還抽兩下保持鼻息暢通。

真是個有趣的小人兒,叫人百看不厭,若是養在身邊當愛寵,肯定會有不少娛人的樂趣。

「爺……」

看人的興致忽地被打斷,段玉聿眉頭一緊,皇家威儀立現,他看也沒看一眼神色歡喜的手下。

「怎麼才來?」

「屬下——」

負傷的千夜剛要開口,段玉聿的長指一揚,做了個「輕聲」的動作,要他放低聲音,最好別吵醒人。

千夜微怔,眼神一閃,用眼角余光瞥視睡得正熟的釀酒女,含在口中的話輕如流雲般飄出。

「屬下來遲,請爺責罰。」他找了數日,在附近來回數百回都沒找到人,因為他從未想過王爺會躲在小作坊養傷。

「不遲,爺還沒斷氣,可惜找到的不是一具尸體。」段玉聿冷諷,之前中箭的肩膀微抬,他感到微微的凝窒。

還是傷到了。

「爺恕罪,屬下……」千夜急于解釋,這次實在是負傷太重,加上人手實在不足,緊急調派來的支持昨日才到。

段玉聿一揮手。「爺不听推月兌的借口,你只要告訴爺死多少、傷多少,我們這次要找的人找到了沒?」

要找的是前太子余孽。

「死二十七名、傷五十六名,長英總管也傷得很重,大腿挖了塊肉下來才取出卡在骨頭縫的箭頭。」還不能下床行走,哼哼唧唧的嚷著要尋爺,說生要見人,死就陪葬。

「的確是一大損失。」目色一沉,段玉聿面色隱有怒意。

「屬下等人查遍了消息中所說的山脈,確實有一座山月復被挖光,里面建了一座碉堡,能住人,也可做黑市買賣,但我等去時已空無一人,連點東西都沒留下。」走得干脆利落,彷佛早做好了離去的準備。

「朝廷有人與他們互通有無。」沒想到都過了這麼多年,還有昔日的保皇派擁護前太子一脈。

自古以來,九五之位為人所向往,稍有野心的人都不肯放過,執著地踏上你爭我奪的血洗登帝之路。

先帝為長不為嫡,足足長了前太子九歲,所以他佔了絕對的優勢,在前太子尚未長成參天大樹前先下手為強,予以迫害,使其在爭奪中落敗,東宮一百七十二口無一悻存。

誰知在多年後竟會冒出一個前太子遺孤,宣稱要為前太子報仇雪恨,奪回他原來的位置。

這話說得可笑,先帝都死十年了,想要尋仇下陰曹地府去,冤有頭、債有主,找原主打一回。

偏偏皇上相信了這荒謬之言,擔心有人搶他的皇位,暗下旨意要他悉數剿滅,不能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可是他敢確定,第二波圍攻他們的人絕非前太子遺孤一脈,他們使用的是精鋼鑄造的兵器,然而這些兵器只掌控在少數人手中,而且只能用于軍中。

他帶過兵,了解軍士們的裝備,那一群人進攻神速,左右移動的方式宛若演練過幾百回,互有呼應,且跟軍中御敵的陣式有些雷同,每一步踏出都精準無誤,紀律嚴明。

若說他們不是軍伍出身,他鐵定不信,有一些殺人技巧還是他當年教出來的,如此殺起人來更流利,風動人斷魂。

「天子腳下,我們不便查得太深入。」千夜的意思是,該避免引起皇上的猜忌,認為爺有不軌之心。

皇上剛登基那幾年不是這樣的,他十分信任段玉聿,因佷大叔小,相處有如兄弟,有時還會過兩招,刀劍交輝。

可惜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在段玉聿出兵打仗時,皇上身邊多了不少長袖善舞的謀士,為了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他們排除異己,拉黨結派。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讓有心人做好完善布局。

皇上終日沉浸在朝臣的進言下,叔佷間終于產生微妙而意味深長的變化,一條細如發絲的裂縫悄悄出現,使人心異動。

這時又有傳言先帝留有遺詔,指段玉聿其實不是先帝的皇弟,而是他的第十子,詔書中傳位長樂王段玉聿。

這流言在京城大肆傳播,人人口中談論此事,猜測著段玉聿到底是何人所生,其母是誰,且太皇太後為了掩護此事,居然甘願將他認到名下,上演孫子變兒子這等大亂人倫的戲碼。

事實上這全是無稽之談,太皇太後十二歲入宮,十三歲正式侍寢,十四歲有孕,生下皇長子,即是先帝,此後再無所出,一直到四十歲那年又懷身孕,這才產下與先帝相差二十五歲的小兒子。

這些在皇室起居注中皆有記載,太醫、宮女、太監等二三十人在場,還有文史官,根本無法做假。

可是偏听偏信的人實在太多了,寧可相信坊間的流言,加之一傳再傳,任由實情掩沒在眾說紛雲之中。

最後為了破除流言,殺伐決斷的段玉聿帶了幾十名親衛出京,從此不再踫觸兵權,以吃喝玩樂的放蕩模樣在封地各處亂晃,讓人忘卻他曾經是手握殺器的人間閻王。

「皇上犯了和他父皇一樣的毛病,希望他能活得比先帝長壽。」段玉聿勾起的唇角有抹諷意。

先帝後來越發多疑,整天疑神疑鬼,認為有人要害他,不敢喝酒,擔心宮中膳食有毒,寵幸嬪妃之前一定先徹查一番,侍寢女子全身赤果從頭到腳被人模個三、四回,確定沒私藏武器或毒物方可。

在如此大張旗鼓的緊張氛圍下,不利受孕,因此已三十多歲的先帝膝下才三子二女,其中一子還體弱多病,難到弱冠,而後宮之中有將近一千名妃嬪,大半承寵過。

先帝的多疑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風一吹動樹葉造成樹影晃動,他便大叫「有剌客」,他是被自己嚇死的,死時骨瘦如柴。

「爺,前太子那邊還要不要繼續查下去?」千夜懷疑有人帶著他們的人在兜圈子,繞來繞去,是一個圈套。

段玉聿偏頭想了一下。「查。」

都在他的地頭了,不查個分明,怎對得起自己?

「是。」

「我們有多少人在東興縣?」貓捉老鼠的游戲不止別人會玩,他也頗為擅長,尤其是慢慢把老鼠玩死。

「一百七十八名。」千夜指的是精銳侍衛。

「派幾個去京城玩玩,把京城的水玩渾了,尤其是那幾家愛胡鬧的,死幾個嫡子,弄殘一些嫡女,就像幾滴水滴入湖泊里,起不了波浪。」他太久沒回京了,老家伙們都忘了他究竟有多凶殘了。

「是,王爺。」千夜莫名興奮起來,王爺又要發威了。

「盡量找出追殺我們的人,殺,一個不留。」在他的封地也敢高舉屠刀,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千舞、千凝已經在做了,第一撥人已誅殺完畢。」一百零六人同一日上路,黃泉路上不孤單。

「去查查西陵王、武真王、東漢王,看他們這幾年有沒有安分守己。」只怕又有人不安于室了。

「爺的意思是他們連手了?」三個各有藩地的王爺若連手在一起,的確是一件相當棘手的事。

「不無可能。」

西陵王和段玉聿同輩,排行十八,同樣是皇上的皇叔。兩人是目前僅存的兩位叔字輩皇親,其他人都死于皇位爭奪中,他們的子孫最多封郡王,降等襲爵。

而武真王和東漢王是助先帝奪位有功而受封的異姓王,兩人平時看似不和,常有爭吵,但武真王娶了東漢王之妹為王妃,武真王的女兒嫁入東漢王府,為一宗婦。

且三王他們的姻親關系緊密結合,西陵王的四名妾室中,就有兩名來自東漢王和武真王的族妹,同侍一夫的姊妹相當融洽。

「爺,要切斷他們的連系嗎?」敢讓他們的爺操心就該死。

「你們看著辦,爺的人不怕事,就怕事兒小。」他言下之意,有他撐腰,鬧個天翻地覆也無妨。

「是的,爺,屬下絕不令您失望。」繼七年前怒砸敵國宮門後,終于有機會再大干一回了。

「嗯,回吧。」他也該歇會了。

「爺不回去嗎?」他帶了人來,馬車已備妥。

「不了,這兒挺好的。」看著微卷的長睫抖了一下,段玉聿目光一閃,頓感愉悅。

「爺,這里太簡陋了,怎能讓您受委屈。」若讓長英總管瞧見爺此時待的地方,準會大呼小叫的咆哮。

段玉聿一笑,帶著冷意。「你們都養嬌了,一群待宰的豬玀,黃狼坡一役都忘了嗎?三天三夜沒吃沒喝也照樣打得敵人三更啼哭五更亡。」

千夜羞愧的低下頭。「屬下未忘。」

黃狼坡一役以少勝多,三千人對上一萬兩千人,他們趴伏在滿是泥濘的溝渠中一動也不動,以逸待勞,迎向全無防備的敵軍,用最少的損失獲得最大的利益,橫掃千軍。

那一次只傷亡八百多人,而敵人全軍覆沒,事後每個人就像在泥水中打滾過,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認不出誰是誰。

「不論身在何處,都要處之泰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因為我們不知明天要遭遇什麼情況,適應它才能立于不敗之地。」他的精銳侍衛只能死在與敵人的對戰中,而非佞臣的算計下。

聞言,千夜胸膛一挺,目光銳利。「是。」

「好,走吧。」再不走,某人就裝下去了。

「是。」

風不動,一抹玄影如雲入晴空,瞬間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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