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別院,伺候還是好的,胡雲喜一入房,馬上就有粗使丫頭過來說熱水已經準備好,被雨水淋了半日的她二話不說進了浴桶,然後喝姜茶,直到身體舒服了,這才出浴桶,丫頭連忙過來用溫布巾把她的頭發絞干。
等她換好衣服,捧著熱茶,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熊嬤嬤心疼自己的小姐,「這什麼鬼天氣,說打雷就打雷,說下雨就下雨,累得小姐白淋一場。」
「算了,老天爺要下雨,那也沒辦法,只能說欽天監不準。」
「欽天監那幾個世襲的老家伙,什麼都不行,胡說八道第一名。」
胡雲喜噗嗤一笑,「嬤嬤說話還押韻呢。」
「壓什麼韻?」
「就是文人作詩作詞,都要有一樣的韻腳,嬤嬤剛才雖然無意,卻是壓了韻。」
熊嬤嬤不懂,但看到小姐開心,內心忍不住柔軟,「小姐真是脾氣好,這樣都能笑,老奴听說尹小姐被尋回時,當場就拿短刀把那馬給殺了,說它沒用,怕雷爆沖,害得自己跟大隊走散。」
胡雲喜睜大眼楮,「怎能這樣。」
「自家帶來的馬,別人又能說什麼,不過尹小姐傻,這趟來了多少王宮貴族,這下她嗜殺的名聲傳出去,還想有好婚配嗎?」
「那馬兒太可憐了,下午那雷太大,我听著都嚇人,何況馬兒……」
扣,扣。
有人敲門的聲音。
「老朽是太醫院的萬太醫,上頭派過來看看胡小姐。」
熊嬤嬤一喜,今日突地變天,人人淋了雨,來的除了東宮,還有各王侯子孫小姐,想必隨行的太醫們一定會先照顧這些貴人,胡老爺不過是八品靈台郎,品級低得很,她雖然著急小姐淋雨,但也不敢隨意去要醫娘,不然傳出去,人人都會說胡雲喜的女乃娘沒分寸,反倒害了小姐。
熊嬤嬤連忙開了格扇,「您辛苦了。」
萬太醫胖胖的,五十余歲模樣,挽了個藥箱,笑咪咪的,「胡小姐還醒著真是太好了,老朽還擔心小姐睡了,打擾了胡小姐。」
胡雲喜歉然,「累得萬太醫這麼晚還過來一趟。」
「不累,不累,不就是為了預防萬一,才帶我們這群太醫過來。」萬太醫拿出脈枕跟絲帕,「胡小姐把手放上來,我來把脈,兩位放心,我雖然專精外科,但是傷風這點小癥狀還看得來。」
熊嬤嬤心想,春天後母面,傷寒最難好,小姐可得好好看一看。
就見萬太醫診診左手的脈,又診診右手的脈,「胡小姐受了寒,但寒氣沒入骨,加上身體底子好,所以不用擔心,我回去開個藥,讓童子煎好再送過來,一天三服,這幾天吃清淡一點。」
熊嬤嬤連忙開了抽斗,拿出一個荷包塞在萬太醫手中,「大雨天,多謝您走這一趟。」
萬太醫把荷包放入袖中,「藥半個時辰就好,胡小姐喝了藥再睡。」
胡雲喜道︰「好,有勞您費心了。」
萬太醫走後,熊嬤嬤喜道︰「不愧是皇家別院,這點都想到了,老奴原本也想去討個醫娘過來,卻怕壞了小姐名聲,沒想到太子妃做事這樣周到。」
胡雲喜點頭,「我也很意外,畢竟今日人人皆淋了雨,恐怕人人都得讓太醫看診,還以為明後天才輪得到我。」
萬太醫來看過後,熊嬤嬤神色明顯放松許多,「等回到京城,可得備上兩份禮物,項大人一份,萬太醫一份。」
胡雲喜心中又是一跳。
腦海中盡是項子涵在風雨中朝她策馬而來的樣子,那雷聲,那雨水,也掩蓋不了他的豪氣。
以前不懂皇上怎麼特別喜歡他,她現在懂了。遇到危險時,他的勇氣足以讓人放心,覺得只要有他在,就沒問題……她在想什麼?
可是人的思緒真的不是自己能作主的,她越是讓自己不要想,心里就越是去想,一下喜悅,一下惆悵,這不就是話本中所說的少女懷春嗎?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理智的。
至少在今天中午之前她是很理智的,但落難一回,被救了一回,她現在只覺得項大人真可靠。
他們的門第……停,胡雲喜,你想得太遠了。
可是她已經十五歲了,今年勢必得說親,雖然這兩三年向她示好的家族不曾斷過,但那都是看在她伴讀的分上。
深得柒宜公主信任,跟捌玦公主,玖清公主一起長大,與韶林郡主,大華郡主可是相伴出游的關系,將來想求什麼,透過她,豈不是方便許多。
柒宜公主有什麼?有個皇帝父親,貴妃母親,太子哥哥,捌玦公主跟玖清公主雖然不如柒宜公主顯赫,但那也是高不可攀的人,韶林郡主的親爹是敬王爺,有個世子嫡兄,大華郡主則是異姓王爺游王爺的嫡親女兒,除了這些,還有個一品門第的牛婉兒,祖父可是當朝太師——這麼多人可以疏通,這樣的媳婦就算門第低,娶了也不虧。
她卻不這麼想。
她很珍惜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公主郡主喜歡她,自己就更不應該利用她們。
她希望未來的夫婿是喜歡她這個人,而不是喜歡她有那一群家世顯赫的朋友。
不知道未來夫婿會是什麼樣的人,如果能是……胡雲喜,你真的該停止胡思亂想。
可是參寧公主也是這樣啊,听說只看了翁進士的詩集就決定要嫁,當年翁進士都三十了,而參寧公主才十五,然而參寧公主卻是少數能跟丈夫和平相處的公主。
不是自己三八,是剛好。
就是這麼剛好,她到了適婚年齡,就是這麼剛好,她沒有對象,就是這麼剛好,項子涵在大雨傾盆中尋到了她,就是這麼剛好,她的心思電光石火之間起了變化。
只是,自己不過是八品門第,項子涵的親爹可是一品天策將軍,他自己又有五品皇宮副侍衛長的官餃,這樣的人哪怕公主郡主都能娶,何必娶一個對他完全沒助益的八品官之女?
想歸想,他們之間不大可能,人還是要現實。
她還是從八九品官的門戶中去找,潔身自愛的,脾氣溫和的,家里有幾間鋪子可以收租,日子過得去就行。
少女心思難捉模,胡雲喜覺得自己戀愛了一回,認清現實後,又失戀了一回。
所幸她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晚點等藥僮把藥送過來喝下後,她就蓋被睡覺,四更時又被叫起來喝了一次藥,然後又睡下。
雨後的空氣,特別好聞。
連風都帶著一絲綠意。
雖然皇室一兩年只會來此住一次,皇家別院仍然修葺得十分用心,丹楹刻桷,畫棟飛甍,精致不在話下。
這房間雖小,但什麼也沒缺,屏風都是百鳥翠屏,華貴得很。
胡雲喜打扮起來,穿著新裁的錦繡雙蝶雲衫,白玉蘭嬌紗裙,一支簡單的珍珠步搖,粉光煦耳環,雙手翡翠鐲子,顯得簡單好看。
熊嬤嬤欣慰道︰「小姐真的是大姑娘啦。」
「我今年都十五了。」
「是啊,小姐這幾日在別院,可得睜大眼楮好好看看,自己相個如意郎君,這樣婚後才能和美。」
胡雲喜心里矛盾,這批隨著太子來的,不是王宮貴族,就是前三品的門第,她配得上嗎?
可是熊嬤嬤也沒說錯,自己相來的,就算將來夫妻起口角,也比較不會埋怨。
柳和長公主嫁了個才子,才子紅粉知己滿天下,柳和長公主也只能忍下,畢竟是自己選的,就算出了錯,也比較能忍。
不知道這次隨著來春獵的高門公子,有沒有人有肩膀,又有擔當,然後不介意妻子出身低的。
應該還是有的吧,但要找一找。
胡雲喜忍不住想,如果項子涵不介意她的門第就好了——反正只是想想而已,也不虧啊!
才剛打扮好,胡雲喜還在看著玫瑰銅鏡,就有人敲門了。
「雲喜醒了嗎?」是牛婉兒的聲音。
胡雲喜連忙親自去開門,「婉兒怎麼過來了?」
就見牛婉兒鼻子紅紅的,眼楮也紅紅的,聲音沙啞,看樣子很不妙,兩個嬤嬤跟在後面,都頂著黑眼圈。
胡雲喜跟牛婉兒認識十年,就沒見過她這樣,大驚,「你這是怎麼啦?」
牛婉兒氣呼呼,「昨日淋了雨,傷風。」
胡雲喜問︰「喝藥了嗎?」
「吃了兩次傷寒丸化的水,沒效。」
胡雲喜又問︰「太醫開的藥呢?」
「根本請不來。」牛婉兒馬上紅了眼眶,「昨日大家都淋雨了,人人要診脈,隨行太醫也才五個,都去看王宮貴族了,我的嬤嬤命人去喊了四次,直到天亮也沒人出現,我打了一整夜的噴嚏,擤了一整夜的鼻水。」
說完,似乎就要哭了。
牛婉兒是真委屈,她的祖父是一品太師,父親是太子中舍人,她可是萬千寵愛長大的嫡女,就算進宮伴讀,公主跟郡主也沒給她臉色看過,沒想到一日落難,連個別院的小丫頭都跟她說太醫沒空。
她實在太憋屈了,想找人說,又不能跟公主郡主訴苦,想想只能來找胡雲喜,胡雲喜性子平和,肯定會替她排解。
胡雲喜握著她的手,拍著她的背。
牛婉兒忍了一夜真的忍不住了,「憑什麼,我可以理解先看貴人,但看完了他們,不應該來看看其他人?昨天深夜白小姐,焦小姐還發口信來,問我太醫有過來嗎,我說沒有,她們也沒有人去看,那些太醫真勢利,看完皇室的人就自己睡覺去,即使派人去也只給成藥,都不過來看,哈啾。」
胡雲喜一邊安慰牛婉兒,一邊又想,奇怪,那昨天萬太醫怎麼來看她,她爹不過是個靈台郎而已。
奇怪。
想東想西,不如自己問問。
等了一天,萬太醫上門回診,胡雲喜便問︰「大家都淋雨,您這麼忙,怎麼會來看我?」
萬太醫笑咪咪的說︰「項大人對老朽有恩,他吩咐,老朽自然過來看看。」
胡雲喜本來已經冷靜的心,又不冷靜了。
她明明跟他說了有帶傷寒丸,他還特意讓萬太醫過來看她,這是不是……自己該不該多想呀……
她想問項子涵,然而項子涵很忙,她沒能在這趟春獵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