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又急又氣、淚流不止之際,場景又一次轉換,把她一下子拋到戰場上。
彷佛在「彌補」她重生後被護得好好的,沒允她上前線,在這個似夢非夢的境界中,她直接被推到雙方對戰的風口浪尖上。
兩邊人馬交戰起來無端激烈,震天撼地,死傷慘重。
這一戰同樣是與北蠻狼族的主力對上,北方部族聯盟以寡擊眾,她看到許多人遭雪原狼撲咬,北蠻子手中大刀砍落好多人的腦袋。
她還瞥見赫夜族的阿思克與北蠻狼族同一陣線,率領支持他的赫夜族人與金玄霄為敵。
戰況慘烈,又遭赫夜族背叛,即使如此金玄霄仍舊領著部族聯盟奪得最後勝利,不僅將對方殺得片甲不留,更將北蠻狼族大王生擒在手。
只是為了這場勝利,付出的代價著實慘重,北蠻潰敗,北方部族聯盟亦受重創,而金玄霄再強再厲害到底也是血肉凡胎,激戰下來亦受傷不輕。
她心疼極了,但再心疼也無用,她幫不到他。
場景又一次變換。
一樣是雙方交戰中,她看到北陵蕭氏的王旗飄揚在黑石堡外。
這完全是「鵜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局!
見最大的隱患北蠻狼族已除,北方部族聯盟尚未緩過氣來,北陵竟趁機出兵圍攻獵狼族黑石堡。
樂鳴秀想罵人都想不到詞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金玄霄負傷再戰。
這一日彷佛有三輩子那麼漫長,黑石堡中好多她識得的、見過面的、說過話的人,全都死了,不管獵狼族或木靈族,好多人都死了。
她找不到娘親,找不到曉晴和太興哥,她也找不到磊兒。
長長而蜿蜒的石階,她不斷爬啊爬,爬到黑石堡最高的地方俯視四面八方,仍然尋不到她牽掛的那些人。
北陵軍已一波波攻進,見人就殺,毫不手軟,她又恨又氣又哭,雙腿幾乎快站不住,然後她看到黑毛獸馱著傷重的主人沖進大批北陵軍中,依然頑強,依然剽悍,直至敵方調來弓弩隊將其圍困,連弩齊發……
她嚎啕大哭,神識歸位,把自個兒給哭醒了。
掀開雙睫,一時間覺得睫毛好重,原來沾滿淚珠,一片水霧模糊中出現金玄霄濃眉深目的峻顏,她這才發現自己正被他橫抱在懷,靠著他的臂彎和胸膛嗚嗚哭泣。
金玄霄摟著光溜溜的媳婦兒原本睡得挺香,未料媳婦兒挨著他開始不自覺顫抖,雙眸仍閉著,淚水卻不斷滲涌出來,還發出宛如受傷小獸可憐兮兮的哀鳴,像承受著百般的痛叫也叫不出。
極大的悲傷將她籠罩,她深陷他觸不到的夢中,神識對他的叫喚沒給一絲回應。
此際見懷里的人兒終于張開眼楮,他高懸的心終于稍定。
「秀秀怎麼把自己睡哭了?是夢見什麼不開心的嗎?」男嗓輕沉,邊戲謔問著,邊幫她拭淚,但淚水擦掉一波還有一波,他不禁再次緊張。
「你……這是怎麼了?」他不問還好,一問簡直驚天動地,樂鳴秀直接放聲大哭,兩手緊緊攬住他。
「我找不到我娘,找不到曉晴和太興哥,我也找不到磊兒,嗚嗚嗚……磊兒一直跟著你打架去,他那時莫非也跟著你一塊兒迎戰?嗚嗚嗚……他那麼小,也不知要躲,那麼多敵軍,那些人不會放過他的,嗚嗚嗚……」邊哭邊說,非常傷心——
「還有你……嗚嗚嗚……你、你死掉了,我看到你身中好多支弩箭,還有大黑狗子……狗子也死掉,狗子啊……你們都死掉了嗚嗚……嗚哇啊啊——」埋首在男人胸前,哭得涕泗縱橫,好不淒慘。
金玄霄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雖說他頗喜歡把媳婦兒弄到哭,但眼下這等哭法不是普通嚴重,然後像覺得情況還不夠混亂似,一龐然大物聞聲竄進羊皮大帳,蓋大黑狗子是也。
與北蠻狼族的戰事大獲全勝,北方部族聯盟並未松懈防備,紮在後方的營帳入夜仍有輪流巡邏守衛的人馬,想大剌剌闖進金玄霄的主帳根本不能夠,唯一能胡闖還不會挨刀的八成只有「天真爛漫」的黑毛獸。
黑毛獸的耳力絕佳,覺得是听到女主人的叫喚了。
它一臉討好,蕩著舌頭興奮得嘿嘿噴氣,羊皮大帳里只留小小一點燭火微光,它圓滾滾的兩丸眼楮比那燭光還亮百倍有余。
「滾!」金玄霄驚怒。
「汪!」身為主人的愛犬,大黑狗子很听話地在地上滾了兩圈半。
「嗚嗚嗚……大黑……狗子、狗子……不要死、不要死嗚嗚嗚……」樂鳴秀一見黑毛獸活蹦亂跳出現眼前,心緒再次波動。
她放開抱緊緊的男人轉而想摟住好動的獵狼犬,她這一動,身上薄毯即要滑落,人便被金大爺倒拖回去。
金玄霄絕對無法容忍「媳婦兒光溜溜撲倒黑毛獸」這樣的事在眼前上演。
他單臂將淚人兒按在懷里,另一臂伸得直直,一指指向帳簾外,這會兒連斥喝都省了,瞠著峻目怒瞪黑毛獸。
「嗷嗚……」巨獸眼巴巴望著主子懷里可口的人兒,吃不到吃不到吃不到,它深深覺得自個兒好可憐,對霸道主子也心生不滿了,它很哀怨地拖著腳步轉身,再拖著腳步很哀怨地走,一步三回頭,每次回眸亦哀怨。
終于把鬧騰的大家伙趕出羊皮大帳,金玄霄還得繼續「處置」懷里這只。內心長嘆,他扯來丟在毯上的一件衫子替她擦臉,邊擦邊安撫——
「秀秀是作惡夢,嚇著了,岳母大人以及你的好友和族人都好好地守著黑石堡,今早才接到留守黑石堡的人傳來消息,堡寨里一切如常,待這里的事了結,咱們回黑石堡定能瞧見他們,不會令你找不到。還有磊兒,磊兒就睡在他自個兒的帳子里,九成九那只紫雀也賴在他那兒,明兒個天一亮,孩子和雀鳥定又會來尋你玩耍,你不找他們,他們也要來找你。」
樂鳴秀神識已較適才剛醒來時清明許多,但控制不住就是很傷心。
她知道那不是夢,是前世確實發生過的慘況,一幕幕的場景令她心如刀割。
她也難以對金玄霄解釋這一切,若非自己親身經歷了重生,她也不會相信世上竟有這般神妙之事。
金玄霄若以為她是作惡夢了,那也很好,就讓他以為那樣,只不過她就是……就是很傷心很傷心。
「你不要死嗚嗚嗚……我不要你死嗚嗚嗚……」臉上又流出兩行淚來。
金大爺覺得很無言很無奈卻也莫名有些甜蜜,大手愛憐地輕拍她的背,哄道︰「好,好,秀秀說了算,本大爺不死。媳婦兒不讓我死,我就痛快活著。」
樂鳴秀和淚卻嚷,「可是你死掉了,中了好多箭,死掉了嗚嗚嗚……」
金玄霄兩眼翻了翻,只能無語問蒼天了,都不知他家媳婦兒是在傷心害怕他會死呢?還是在詛咒他會死掉?
他懷里的淚人兒突然捧住他的臉,眨著淚眸試圖將他看清楚似,兩人靜靜地四目相接,她就一直看著他,一直一直看著。
然後她吸吸早就哭紅的鼻子,鼻音甚濃道——
「金玄霄,我想了想,很仔細地想過,你、你還是不要比我早死啊,你若死在我前頭,我一定沒辦法的,一定會哭到死掉,所以你答應我,絕對不可以比我先死,好不好?」
明明今夜入睡前,她才想著金大爺沒她伴著、鬧著,不知會多寂寞,她心疼他,因此覺得還是自己比他多活幾天,那樣會好些,豈料睡中一場前世的回溯令她將想法來個大翻盤。
「我就是壞心眼,就是自私,就是不想心如刀割,若能死在你前頭,就不用為你的離世傷心痛苦,你答應我,你發誓,絕絕對對不可以先走,好不好?」掉淚跟掉珍珠串兒似的,很美也很驚心動魄。
金玄霄彷佛感應到她的心靈底蘊,有什麼她沒能道出口的,像也透過靈犀隱隱相通。他感受到她的傷心痛苦、她的驚懼不安,都那樣再真實不過,令他神情亦沉凝下來。
「不要怕。」他粗擴大掌扶著她的臉、撫著她的發。「秀秀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哪天我走了,絕不落下你孤單一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跟了我,本大爺總得把你一塊兒帶走,方是正理。」
聞言,樂鳴秀又眨眨眼,眸眶里的淚又掉一波,但她嘴角高高翹起。
她笑著,邊掉淚邊笑,捧著他的臉就將自個兒唇上那抹笑重重印在他的嘴上。
金大爺頭一回有這般想法——他,好像,被自家媳婦兒給「攻擊」了!
四片唇瓣纏綿相貼,發生得太突然,他下排牙齒還被磕了一記,但來得好,他不怕疼,還意外發現被媳婦兒這般「蠻干」,挺來勁兒。
樂鳴秀僅是憑著本能想親近眼前這個男人。
不要他死。
不要他離開她。
想說服自己,他確確實實在自己身邊,且承諾了她幾近無理的要求,所以她發瘋般親吻他,汲取他無比男性的氣味,安撫自己從前世到今生隱隱發顫的心。
她要他。
要他進到她身體深處,與她緊緊合而為一,親密相連。
雖然無法克制地哭到昏天暗地,她卻是徹底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活著」對金大爺而言、對黑石堡而言、對整個北方部族聯盟而言,原來是一個至關緊要的變因。
上一世她變成一具不腐不僵的尸身,盡管金玄霄執拗念情,將她阿娘和木靈族人全接到黑石堡安居,然與北蠻狼族大戰之後,北陵大軍趁機迫攻,他身負重傷依然力戰到底,最後耗盡靈能、靈蘊破滅,他的肉身遭無數弩箭摧折,任他再強再悍,還是保不住眾人。
但這一世有她的重生。
她活生生來到他身邊,成為他的妻子,于是他們倆的命有了截長補短、相輔相依之勢,終究開創出截然不同的新局。
這一世的他與她結合,靈蘊相互滋養,使得彼此的靈能晉升到一個尋常靈能者絕對觸及不到的境界,加上他對她早發的心思以及她對他一日深過一日的慕戀,纏綿交融之下使得兩顆心、兩具神魂深入彼此。
心有靈犀、心心相印,只要他們深愛對方一分,就能為兩人多強化一分那抵御外敵的力量,她是他的盾,而他是她的矛。
是前世那段回溯讓她頓悟一切,她要他,將矜持與羞恥全拋下,就是要他。
……
金大爺頭一回遭媳婦兒「強上」,他萬萬料想不到,媳婦兒莫名其妙一場惡夢過後,竟往他身上炮制了,然,火熱熱炮制出來的,對他而言,卻是再美好不過的一場春夢。
夫綱稍稍不振亦無妨,總歸身心靈皆受滋潤,妙處難以言喻。
事後,他大爺只有二字感想——
痛快!
若不滿意,非要他再多說些什麼不可,數來數去也僅有六字,那叫作——
痛快到了極致!
極致啊……
這樣美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