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前世回溯」已過去好幾日,樂鳴秀仍幾次從睡夢中驚醒,不過一切都慢慢好轉中。
她每每醒來,總被金大爺摟在懷里,他的體熱暖著她,他的氣息與她纏綿,她雙手一探就能觸及他的一切,他的心音與她共鳴,那樣強而有力。
他活著,因為她的重生。
這一世隨他來到北方,發生她與磊兒險些遭北蠻子擄走一事,之後便知北蠻是向赫夜族借的道,亦得知穆圖族長遭其弟阿思克所叛,而金玄霄在正式對上北蠻狼族之前,先牛刀小試一般將赫夜族控制住,將阿思克的人馬交給穆圖處置,不令北蠻有任何見縫插針的機會。
這一世她和金玄霄是「強強聯手」,靈蘊飽滿,靈能爆發,只是「爆發」的方式各有不同,她的療癒靈能原本無法用于自身之上,如今已不成問題,體內那股能量變得更溫潤強大,彷佛源源不絕。
至于金大爺的「爆發之道」……那是北方部族聯盟之所以能輕易打趴北蠻狼族的絕對關鍵。
樂鳴秀明白自己可以安下心來,守護著她的人,她想守護的人,所有她在意的人,都會相伴著一直走下去。
只要持續抱牢她家金大爺的金大腿,這一世當真就花團錦簇、一路繁花相隨。而說到男人那一雙腿,此際正領著男孩走進地牢。
這一座建在黑石堡的地牢是工匠精心巧手的杰作,男孩是頭一回被帶到這里,此刻雖是天光正盛的大白日,地牢中仍須點上火炬才能清楚視物。
四周似乎彌漫著一股血腥氣味,細細分辨,似也有野獸皮毛上特有的腥臭味兒,氣氛頗為壓抑,但男孩俊俏女敕臉上沒有絲毫害怕神情,跟著自家阿叔沉且穩的步伐,一步步走下石階。
「打開。」金玄霄淡然命令,負責看守的一名手下立時扳落一道機括。
隆隆隆——隆隆隆——
伴隨聲音響動,就在地牢的正中央位置,那地上便見一面四尺見方的厚鐵板慢慢滑開。
鐵板底下出現一道道鐵條,透過鐵條與鐵條之間約莫三寸寬的間隙,能看到地底下略深卻不太大的地兒,里邊鏈著一名體型十分魁梧的大漢。
驀地有光線透入,那名大漢雙目畏光一時間難以張開,但還沒看清楚來者何人,他已先叫囂開罵——
「金玄霄!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他娘的究竟使什麼陰招?你要真是個男人就放老子去,老子跟你一對一單挑!你敢不敢?老子賭你不敢,因你就是龜孫子、是龜孫子養的龜孫子,有種就放開老子啊!」應是之前已罵得太多、吼得太久,嗓聲粗礪沙啞得像吞了幾把炭灰似的,其中還夾雜不少北蠻土語。金玄霄根本懶得理對方的言語挑釁。
他早就立于不敗之地,不屑與喪家敗犬多說一句。
「此人就是北蠻狼族的大王,磊兒可看清楚了?」金玄霄垂目淡問。
被困在地底之下的大漢仍舊痛罵不休,金玉磊舉著手中小火把,將那張蓄著大胡子、滿布橫肉的黝臉努力看清。
「嗯。磊兒看清楚了。」
金玄霄徐聲道︰「當年殺你父母、殺我獵狼族人的北蠻子中,此人正是首惡。」
「是。」孩子點點頭。
金玄霄問︰「磊兒想殺他嗎?」
「想。」無一絲遲滯。
金玄霄又道︰「若再扳下第二道機括,底下的四面鐵壁中將有一面會被開啟,那道鐵壁後面關著幾頭餓了好幾頓的獵狼犬,磊兒想讓咱們那幾頭獵狼犬飽食一頓人肉大餐的話,盡可去扳那道機括。」
金大爺口中的獵狼犬是族中養來狩獵用的猛犬,並非異變過的大黑狗子那般,但即使是普通的獵狼犬,體型亦壯碩,也一樣凶猛好斗。
這會子,孩子沒有答話亦無任何動作,微摟眉心像在考量些什麼。
金玄霄再問︰「磊兒于心不忍?」
男孩揚眉看向阿叔,搖搖頭,輕問︰「阿叔,咱們黑石堡里不差這位蠻子大王一口飯吧?」
孩子想干什麼呢?金玄霄有些好奇了。「是不差。」
金玉磊露出略靦腆的笑。「那就養著他吧,好不好?磊兒想把蠻子大王養在咱們黑石堡地底下,一直養著,天天養著,磊兒會時不時過來探看的,我就想試試,看這位大王什麼時候會開始求磊兒殺他,他若求人求得好,求得磊兒舒心暢意,到得那時,再放狗食了他。」
孩子漂亮的眼楮映著火光,關暗中蹬著燦爛之色,小臉表情那樣恬淡無害,嘴角溫和翹著,然,作出的決定、說出的話卻令人……令某個當人家阿叔的人……感動到無以復加啊!當真是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好,就听你的,磊兒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什麼時候了結就什麼時候了結,我把他交給你處置了。」金大爺難得對孩子表現出溫情的一面,這會兒竟抬手拍拍孩子的頭頂心,一副「夠毒,夠狠!真是吾家好兒郎啊!」的欣慰表情。
須知死了也就死了,能死還能少受罪,但活生生被關在不見天日且狹窄逼仄的地底牢籠中……金大爺不禁也好奇那位罵個不停的北蠻大王究竟能挺多久。
就讓他們叔佷倆一塊期待下去。
隆隆隆——隆隆隆——地面上那塊寸許厚的鐵板再次應聲緩緩關起,北蠻大王叫罵得更慘烈——
「放老子出去!金玄霄你個混帳王八蛋!放老子出去——」
听著對方這般罵,想著對方受的苦,一對叔佷相視挑眉,嘴角頗愉悅地微勾,然後一前一後上了石階。
半刻鐘後,他們叔佷倆沐浴在秋氣漸爽的金色陽光下,走在回家的青石板道上。
家在黑石堡的高處,這一條青石板道從堡寨底下依著地勢峰回路轉般的通到上端,再走片刻會經過一片場壕,是堡中眾人閑來無事最愛聚會的地方,所以有什麼事最好抓緊時間說出,等會兒經過場壕,那兒人一多就不好說,再等會兒若回到家,見到家里那女人,那就更不好說了。
于是金玄霄出聲,「磊兒你……」
沒想到孩子也同時出聲,「阿叔你……」
一大一小佇足對望。
大的張口又道︰「地牢關著那人的事……」
小的張口亦道︰「地牢那個大王的事……」
兩人同時又說︰「別讓你嬸娘知道。」、「叔幫磊兒瞞著嬸娘。」
這八成就是所謂「男人之間的默契」,事都想到一塊兒啦。
叔佷倆相互挑挑眉,這下子心照不宣,決定把地牢里的人與事當成「男人之間的秘密」。
一大一小重新拾步往上蜿蜒。
金玉磊盡量跟上自家阿叔的步伐,突然記起一事,忙趁機提出內心疑問——
「阿叔控獸的靈能強到不可思議,以前也強,但如今強到無敵了……阿叔為何會這樣實力大增?磊兒有問嬸娘,嬸娘說了磊兒不太明白的話。」
「噢?你嬸娘怎麼說?」金玄霄緩下腳步,由著孩子跟上。
「嬸娘說,那自然是因為阿叔吞了她。」孩子實話實說。
「咳咳……」金玄霄氣息微岔,但很快便穩下,斜睨佷兒一眼。「然後呢?」
金玉磊老實地搖搖頭。「嬸娘只給了那麼一句,就要磊兒來問阿叔。」
這是把燙手山芋丟給他接手了。金大爺內心哼笑。
然想想也對,他家孩兒可不是閨女,男人的事就該由他這個一家之主來教。
看見男孩眼中明顯的求知,金玄霄干脆站定,雙臂慵懶地盤在胸前。
「磊兒亦是靈能者,體內自有靈蘊生成,有些事叔是過來人,早早將你教明白了也好,省得多走冤枉路。」
「好。」男孩嗓聲軟軟,一臉專心聆听樣兒。
金玄霄清清喉嚨道︰「叔先回答磊兒的問題,本大爺之所以實力大增,靈能一爆驚天動地,確實如你嬸娘說的那樣,叔把你嬸娘給吞了。」
金玉磊聞言眸子輕瞠,眼神微訝。
果然有「男人默契」幫忙著,許多話無須說得太直白,光靠四目相接地無聲交流,如白紙一張的孩子便也意會到……那極可能是關于男女之間的那檔子事。
金玄霄就揀著能說的全說了,重點鎖定在他自身靈蘊與靈能是如何變化,很仔細地說與孩子知曉,最後他作了總結——
「我與你嬸娘是靈能者對靈能者,加上你叔我生得高大威猛、俊俏可愛,你嬸娘那是愛我愛到不行,見她愛我愛成那樣,禮尚往來,我也只好回報她一、二,多多少少愛一愛她,有了兩人身心靈的種種交流,本大爺也才能達到如今靈能無敵剽悍的狀態,總歸可遇不可求。」
他抬手揉揉發燙的耳朵,再道︰「待磊兒長大成人,想找姑娘家要好,若能尋到同為靈能者的對象那很好,如果與那人還能心有靈犀、心心相印……阿叔要說,那磊兒可就爽翻天了,絕對驚心動魄又精彩絕倫。」末了竟還掩不住得意地哼哼兩聲——
「不過你叔我一輩子就是強運,這是不爭的事實,就是靠著這般氣勢才吸引了你嬸娘,令她迷戀我迷戀到不成。磊兒將來能否逮到屬于自個兒的『天王大補丹』增強實力,這咱沒法子確定,但畢竟俺是你叔,叔會替你多留意,在外頭見著好的,全給你帶回來,帶不回來就用騙的,騙不倒咱們就開搶,你覺如何?」
金玉磊臉蛋紅紅,一手也探向熱耳揉啊揉。
咽了咽唾津,他紅女敕小嘴輕掀,小聲道︰「……若非得行騙開搶,那、那要瞞著嬸娘才好。」對于自家阿叔的提議完全沒異議。
「那是。」金玄霄十分認同地頷首。「到時候干那些勾當,怎麼都得瞞天過海,要不,你嬸娘準跟咱們叔佷倆鬧個沒完。」
「嗯……」金玉磊繼續揉著耳朵,還是很小聲道︰「阿叔,那磊兒也會待自個兒的媳婦兒好的,讓她好好跟我過活,好好……讓我吃,到時候嬸娘若知道咱們又騙又搶,也就不會跟磊兒生氣了。」
金玄霄咧嘴一笑,眉宇間頗有「孺子可教也」的贊賞神氣。
他一手也還有一下、沒一下地揉弄耳朵,一大一小對視著,姿態雷同,金玉磊這時也發現與金大爺相同的小動作,不禁問——
「阿叔之所以揉耳朵,下意識抬手就揉,是因為害羞不好意思了,是嗎?臉沒紅,但耳朵發燙,燙得發癢,這才不得不揉揉抓抓,是不是?」
金玄霄心想,眼前這孩子聰慧過人、眼力忒毒,果然是他家的種。
確實跟孩子「分享」他實力大增的心路歷程,盡管已省略不少孩童不宜的「吃掉情節」,多多少少仍覺不好意思,而孩子同他一樣,不自在了就耳朵熱燙,非得揉揉不可。他沒想費事否認,只緊聲交代——
「在你嬸娘面前得克制一些,能不揉就不揉,千萬別給她知曉了去。你嬸娘要想揭開這事,咱們得說法一致、打死不認。什麼害羞、不好意思的,沒那玩意兒,咱們男人可不能丟了氣概。」
金玉磊很鄭重、很受教地點頭。
于是「揉耳朵」所代表的意思,又成了他們「男人之間的秘密」。
可憐的是,不管是大男人或男孩兒都未曾察覺到,他們費勁兒想瞞住的那一位,其實早就看穿他們叔佷倆這個下意識就來的小動作。
「走,回家吃飯!」金大爺頭一甩,散發飄飄,大搖大擺大步向前。
「嗯!」男孩學起阿叔走路的囂張姿態,再次努力跟上。
啾啾啾——啾啾啾——
小紫雀兒在金陽下展翅,歡快鳴叫,紫到發亮的身姿忽高忽低,伴著大小男人往家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