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女仵作 第二章 竟是女子(1)

「襄襄姊,你回來了呀!」

季亞襄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淨身,她月兌掉一身沾上穢物的衣物和鞋襪,這些之後得用滾水煮過,再將自身從頭到腳清洗一番,連一根發絲、指甲縫都不放過。

尸體上難免有氣味,有時候或許有使人致病的病菌,她防護措施做得再完善也難免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要是不小心沾染上了,自個兒受罪不說,還有可能累及他人,造成大規模的傳染。

因此她每回接案之後,都會仔細清潔身體,所有接觸過的事物用烈酒消毒,或是熱水浸洗,以防萬一。

而季亞襄洗完澡,走出淨室,就听到個清脆含笑的聲音,抬頭一看,果然看到個少女趴在牆頭對她笑。

「曉彤,下來,一會你爹看到你又趴牆頭了,肯定又要罰你抄女誡了。」

「嘻嘻!襄襄姊,我不怕,我爹不在家,帶學生去考試了,要中秋過後才回來。」她是放出籠子的鳥兒,終于能到處亂飛了。

就算她爹在也無所謂,她爹只會用學堂那一套教女,罰抄書,她早模清了套路,一有空就抄書,抄了百來份備用,以防不時之需。

而關曉彤指的是學堂里的學生要考秀才,三場通過了才行,府試是最後一場。

「啊!要過中秋了,真快……」輕挽濕發的季亞襄以干布拭發,微微發怔,披垂長發的她清艷嬌媚,假扮男兒時的俊秀化為女子的妍麗,婀娜多姿,眉不點而黛,眼似秋水令人沉溺其中。

七年前的八月十五,季仵作季天魁原本要帶妻兒去逛燈會,可是剛好有事去不了,他跟捕頭到城外河邊相驗一具溺水而亡的女尸,無暇陪伴妻小。

只是兩個孩子吵著要出門,疼孩子的季太太被吵得沒轍,門一關便帶兩人上街,邊吃邊玩好不歡喜。

偏偏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正當母子三個打算回家時,不知哪家的頑皮小子在燈架上玩爆竹,火勢一沖燒著紙糊燈籠,燈籠越燒越旺把整座燈架也燒起來了,波及了隔壁棚燈架。

一直線的延燒過去,當日又有風,整條街陷入火海中,所有逛燈會的人都嚇得驚慌失措,你踩我、我踩你的踩成一團,不少孩子、老人不是被火燒死了,而是活生生踩死。

季家三人屬于比較倒楣的,明明已在牆角邊躲好了,竟被蠻橫的壯漢推出去,他們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剛要站起又被慌張的百姓推倒,季太太以身護子,將兩個孩子護在身下,可惜她的能力有限,斷氣前還是護不住一雙兒女。

當季天魁接獲城里出事趕回來時,他做的不是驗尸,而是認尸。

為人夫、為人父者最悲痛的一件事莫過于一夜之間妻喪子亡,孑然一身什麼也沒有,他失去妻小和一個家。

季亞襄便是那時來的,在另一個世界她便是一名法醫,被叫到現場相驗遺體,本來以為是普通的案件,可沒想到牽涉到黑道,黑道火並波及到她,車子被子彈射中爆胎翻車,她也在這次事故中喪命。

從黑暗中睜開眼,她看到是古代殮房,心中訝異不已,以為是在作夢,因此翻個身想坐起,看看是否在夢中,但是全身傷的她一動就發出申吟。

家破人亡的季天魁生無可戀,想陪同家人一起赴陰司,他剛舉起刀來要往胸口刺時,耳邊听見孩童的痛呼,他回頭一看,看見應該已死的女兒正睜目看他。

是救贖,也是絕望中一抹希冀,他為此大哭出聲,抱起傷痕累累的稚女往醫館沖,終是救回一命。

從此父女倆相依為命,絕口不提八月十五,也再沒有逛過燈會,提過燈籠。

也許是妻子和兒子的喪命帶給季天魁很深的傷害,他對女兒的保護更加不遺余力,不管他走到哪兒都要背著她,直到她大了不給背才作罷,但是他還是會把女兒帶著去驗尸,或者進堿房。

等到長大後,季亞襄自然而然回歸本行,大家都以為她是從小被季天魁帶著,耳濡目染,一身本事是父親教的,有其父必有其女,一個號稱鬼手,能驗陰陽,通鬼神;一個人稱神手,出手快準狠,每一具尸體在她手中都能快速的找出死因,還原受害時情景。

父女揚名奉春縣,連外縣的人也知神乎奇技而前來借人,光靠兩人的一技之長也能養家活口,在城外買了五十畝大的田地和一座莊子,雇人耕種,每年的收成不只供自家食用,一半賣錢、一半儲糧。

說起來,季家如今也算小富之家,買了兩個下人做家務,一個管采買、廚房的周嬸,一個洗衣,打掃里外的丫頭琄兒。

「襄襄姊,我娘問你想吃什麼口味的月餅,她包給你吃。」雖說是襄襄姊教的,有點借花獻佛的嫌疑。

這個時代的月餅口味十分單調,而且是用蒸的,吃起來的口感有點膩,不夠酥,吃過一次的季亞襄便弄了個烤爐,教關嬸子制作風味多變的月餅,讓口中多了好滋味。

關嬸子閑來沒事做了百來個分送親朋好友,大家吃過都說好又來討要,她靈機一動,和女兒、娘家嫂子合作賣月餅,一年足足賺進近百兩銀子,數著銀子的三人笑得嘴都闔不攏。

一牆之隔的關、季兩家人處得越發和睦,往來密切,不時你送餅、我送魚的樂陶陶。

關家是少數敢和季家往來的人家,關夫子為人正派,不畏鬼神之說,關嬸子與季太太一向交好,憐季亞襄幼年喪母便百般照料,不曾因她女承父業而有所嫌棄,只當多一個女兒。

上有三個兄長的關曉彤更不用說了,她想要一個姊妹,因此從小就和季亞襄玩在一塊,什麼模死人尸體晦氣,她全然不在意,只知季家全是好人,對她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人的往來是互相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不耍心機、沒有利用,自然和樂融融。

關曉彤快把季家當自個兒家了,只要季亞襄在家,她一定趴牆問候,有時懶得走路直接翻牆過來,沒有姊妹作伴的她常把季亞襄當姊姊看待,兩人親昵得很。

可即便兩人親近,說起話來也開心,季亞襄仍從未笑過一回,她臉上像凝了一層冰,散發生人勿近的寒意,尋常人一見了不自覺退避三舍,也只有沒心眼又傻氣的關曉彤敢靠近她,膩著她不放。

「棗泥餡混杏仁碎片和豆沙泥包咸蛋黃的吧!」她嗜甜,喜歡甜食,尤其是冰皮月餅,內餡包著冰淇淋,可惜再也吃不到了,她不會做。

季亞襄工作忙得分身乏術,所以廚藝欠佳,沒把自己餓死的原因是有外送,她自己能做到的最多是泡面和微波冷凍食品,讓她炒一道菜可能把廚房燒了。

好在季天魁手藝不錯,能顛鍋做大菜,季亞襄剛來的前兩年全靠他養活,後來父女倆越來越忙了才陸續買了廚娘周嬸及丫頭琄兒,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後有熱食吃、熱水沐浴是人生一大享受。

至于當初教關嬸子做月餅,她也只是說了印象中需要的材料,以及是用烘烤的關鍵,還有餡料的口味什麼的,具體面團怎麼調配揉捏,都是關嬸子自己琢磨的。

「就這兩種夠嗎?要不要芝麻和蓮蓉月餅,還有核桃和水果的……」多幾種也不費事,她娘總是先做十種不同口味給自己人吃,之後再大量烘烤賣給餅鋪,賺個薄利多銷的差價。

「不用了,曉彤,我吃得不多,放久了容易壞。」她和她爹都很忙,沒空吃月餅,要兩個解饑足矣。

「好吧!我跟我娘說別多做,先吃幾個過過癮就好。」關曉彤有些失望的嘆口氣。

季亞襄心里覺得她可愛,臉上雖然沒笑容,語氣卻帶著幾分打趣,「月餅吃多了會長肉,你也少吃。」

關曉彤一听,滿臉驚嚇,連忙捏捏腰上的肉,發覺不胖才松了一口氣,「襄襄姊你別嚇唬我,我被你嚇得膽子都變小了。」

十五歲的關曉彤正在議親,這一、兩年就要出閣了,因此很在意容貌和體態上的轉變,不想當個丑新娘子。

「對了,襄襄姊,听說縣里來了新縣太爺,你見過沒,長得威不威嚴,會不會擺著關公臉橫眉豎目?」她說著說著攀過一人高的圍牆,自來熟的取來小板凳坐下。

季亞襄挑挑眉,「你消息倒是靈通。」

人才到地頭不到三個時辰便傳得眾所皆知,民眾的傳播力十分驚人。

關曉彤得意地一揚眉,「那可不,東街的李媒婆最愛串門子了,有什麼消息被她听到,整條街的人都知曉了。」

媒婆的嘴沒加蓋子,挨家挨戶的說嘴。

季亞襄皺眉,「這種閑話以後少听,對待嫁女子的名聲不好。」曉彤人開朗,性子不錯,她不希望她養成愛說長道短的毛病,導致路子走歪了,失了純真。

一說嫁人,她整張臉都紅了,「哎!襄襄姊別取笑人嘛!你長我兩歲,要嫁也是你先嫁。」

說起婚嫁,大多數姑娘家都會難為情,面紅耳赤的說著我不嫁的違心話,卻又滿心期待覓個好郎君,可是季亞襄被這麼說,神情仍是毫無波瀾。

一來在她的觀念里十七歲的身體還是太小了,尚未發育完全,至少二十歲過後再來計劃,二來她爹是個男人,沒女人細心,又一直把女兒當兒子養,沒有嫁女兒的想法。

不過以她目前干的差事,只怕要嫁人也很難,一般人家接受不了,而她也不想委屈自己,就這麼得過且過吧!

「沒人要。」她說的是大實話。

奉春縣的男人怕她,畏之如虎,其實她什麼也沒做,既不凶也不罵人,但是走過她身邊的人往往都是僵硬一笑,見鬼似的飛快錯身而過,絕不多說一句話。

眾人畏懼她的主因正是她做仵作這一行。

關曉彤一怔,繼而面色訥訥地安慰,「襄襄姊長得好看,是縣里的一枝花,別理那些不長眼的臭男人。」

季亞襄點頭,她是不理會,沒放在心上,反而覺得省事,不用為一些瑣碎小事而誤了正事。

「曉彤,又來找你襄襄姊了,別又爬牆了,姑娘家勤快些,走正門。」

一陣爽朗的笑聲先至,隨即是打趣的話語,一位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跨進門檻,壯碩的身影卻有著彌勒佛般的笑臉,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

這就是季亞襄的爹,季天魁。

「季叔,你回來了,快來坐坐,我給你拿板凳……」

親女兒坐著不動,關曉彤倒是蜜蜂般勤奮,完全不當自己是外人。

「不了,剛進門,我先去梳洗梳洗,你和你襄襄姊聊聊。」在女兒的要求下,季天魁也習慣一收工回到家必定換掉出門前的衣物,全身上下洗個干淨。

粗獲漢子一擺手,進了廚房旁的淨室,男人淨身比女子快得多,不一會兒功夫便略帶濕氣的步出。

季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房一排五間屋,中間是堂屋,放置祖先牌位和往來客人,左右各兩間屋子,左側是季天魁的臥房和廚房,連著新蓋的淨室和茅房。

右側兩間是季亞襄的臥室和起居室,她平時的作息都在這樣,起居室也兼做書房,擺滿和驗尸有關的書籍。

正房的兩側是東西廂房,各有三間屋子,東廂住著周嬸和琄兒,對面廂房空著兩間,另一間放糧和柴火用,也做儲物間,平日不上鎖方便取用。

院子種了幾棵果樹,桃、李、杏、棗和柿子,但照顧不當長得不多,後院開了幾壟菜地,種些當季蔬果,想吃就采,省下買菜錢。

「季叔,中秋快到了,我娘要做月餅,你說說要吃什麼月餅,我給你做。」關曉彤興致勃勃的說著,渾然不覺季天魁一瞬間的僵硬神色。

「謝謝你的好意,我爹不吃餅,你給他送一壺酒比撿到銀子還高興。」季亞襄當然知道父親的心結,開口圓場,發半干的她又將一頭鴉黑發絲束起,頓時又變回之前的俊秀少年,陰柔中帶著剛強。

「嗯!季叔,我給你打壺酒,再做些下酒菜,你來和我爹飲酒賞月。」想到要過節,關曉彤興奮得跟個孩子似的。

一想到滿口之乎者也的關夫子,字識得不多的季天魁連連擺手,「不了,那天我當差。」

「中秋佳節還不放假,衙門沒人了嗎?」她不滿的嘟噥,為人抱不平。

季天魁笑著說︰「因為大家都想放假,衙門不能沒人,所以我留守。」

其實和他留不留守沒多大關系,一個沒品階的仵作能做什麼,既不能像捕快捉人,也無法如青天大老爺升堂辦案。

他選擇留守只是不想觸景生情,自從妻子、兒子過世後,他已經不過節了,看著別人歡喜的笑臉他只會更難受,心口一陣一陣的抽痛,回想著曾經歡聚的時光而黯然神傷。

季天魁看向女兒,眼神溫和,要不是女兒還在,他早不活了,為了她,他努力的活著,盼著她平安長大,從此無憂無慮。

「季叔辛苦了。」關曉彤一臉同情,認為吃公家飯是件苦差事,還沒她爹當夫子受人敬重。「對了,襄襄姊,今年你還做柿餅嗎?」

看著院子里稀稀疏疏的青色果子,季亞襄頓感汗顏,她不是種果樹的好手。

頓了頓,她回答,「做吧!只是數量不多,吃不到過年。」

季家院中的柿子樹約有兩層樓高,但結果情況不佳,不到百個,再加上鳥吃蟲蛀,能收個一籃柿子五十顆就不錯了,現吃都嫌少還做什麼柿餅?

關曉彤一听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姥姥種了三棵柿子樹,結實滿滿,每一顆都有拳頭大,金黃金黃的,我跟姥姥說好了,等果子成熟了送我一車,我們一起做柿餅。」

「一車?」那要做到什麼時候!做幾個能解饞就好,何必多費時間在做柿餅上?她看起來像整天閑著沒事做的人嗎?

「曉彤,我忘了,剛剛經過你家門口,好似听到關嬸子在找你,快回去,省得她焦急……」看到女兒一臉錯愕,季天魁好笑地替女兒解圍。

「喔!好,我這就回……」說著,她搬了板凳又想爬牆。

見狀,季天魁沒好氣的指著大門,「走門。」又不是闖空門的。

和人家的熊孩子一比,自家女兒既乖巧又懂事,是季家的寶貝兒。

「呵呵!季叔,這邊比較快嘛!」她一吐舌,做了個俏皮的鬼臉,一溜煙從門口跑掉。

「這丫頭呀!都養野了。」搖著頭,暗自好笑。

「野點好,省得日後被欺負。」一旦嫁了人便身不由己,若是性子太軟只有吃虧的分。

「她爹是夫子,家里算是書香門第,誰敢欺負她?」他當女兒在開玩笑,未往深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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