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易珂收到江媚的來信,信上寫著江家亂成一片,江文傾半夜高燒,江嬌則是神智不清,而被押進柴房里的她,當晚就被放出來了。
易珂一目十行看完信,便對夏熾道︰「阿熾,你有沒有識得哪個品性好又尚未成親的男子?品階低也沒關系。」
「……你先起來再說。」
易珂側臉望去,不滿地蹶起嘴。「你怎麼這麼小氣?借我枕一下都不成。」嘴里抱怨著,她還是沒移動半分,懶懶地躺在他的胸膛上。
夏熾渾身僵直地坐在榻上,動也不敢動。
「太硬了。」收好了信,她很嫌棄地拍了拍他的胸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好不容易把話多的黏人精方語丟給常嬤嬤,偷得浮生半日閑能與他獨處,結果這人卻跟木頭似的。
夏熾嘆了口氣,終于能稍稍伸展四肢,道︰「如果不計較身分高低,我倒是有幾個人選。」
「行,趕緊連絡一下,在咱們回京之前就讓人先到江家求娶江媚。」雖說信上沒點出她的現況,但是依江家如此混亂的狀態,她不可能平安無事,江夫人的忍讓頂多撐到他們離開而已。
夏熾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又道︰「回京後,咱們先成親再行笄禮。」
易珂頓了下,回頭望去。「有必要這麼急嗎?」
「燕翎的外祖陳家不是什麼好人家,趕在他們上門之前先成親,可以省下很多麻煩。」
夏熾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喔。」先成親還是先行笄禮什麼的,她不是很在意,只是——「想當年,有個人就夠狠的,硬是要將我送回京城陳家,還說什麼他早就認出我了,呿。」
「那時……還不知道是你。」
「是啊,就差那麼一點,你就要錯過我了,而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她眯眼笑得很壞,讓那張無害秀麗的小臉呈現截然不同的氣質。
她一邊笑著,這才發覺難怪他會察覺,面對他時,她的態度和以往沒兩樣,太過自然自在,只因他們之間的相處本就如此,她沒想過做什麼改變好瞞過他,沒法子,他就是那個最教她信任的人,在他面前,她向來只做自己。
「駒兒……」
「別叫我駒兒。」听得她雞皮疙瘩都冒出來,總覺得他喚這兩個字時,聲音特別的煽情,教人怪不好意思。
「你不喜歡這個表字?」
「還行。」
夏熾直睇著她,好似等著下文。
易珂睨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喚法不習慣。」
「我該如何喚你?」
「你就……」她頓住,因為他以往總是喚她公主,可她現在已經不是公主,當然不能這樣喚她。「你喚我的本名吧。」
「不。」他搖頭。
「為什麼?」
「如果……被听見了,不知道你會不會被收回。」
易珂疑惑地注視著他,而後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怕一旦喚她阿珂,也許鬼差听見了會把她這法外之魂拘走,難怪就算他知道她是誰,也不喚她的名字,也不曾喊她燕翎。
「那就……隨你開心吧,你愛叫什麼叫什麼吧。」事到如今,只要能讓他開心就好,省得他遑遑不可終日。
「阿駒。」他笑喊著。
「行。」至少不要讓她覺得很別扭又很難為情就好。
*
時間飛逝即過,夏熾帶著她回京,臨行前將江媚的婚事安排好,也給她添了妝,易珂才放心回京。
「看來江嬌的瘋病一年半載好不了。」大概是沒瞧過血腥畫面,被嚇得魂都飛了,不過易珂壓根不可憐她。
這世道還是講因果的,她不種那個因又怎會得這個果?自個兒承受吧。
「你怎會知道江嬌躲在紫檀櫃里?」夏熾問出那日沒來得及問出口的疑問。
易珂睨他一眼,毫不掩藏的鄙視。「我只能說男人不懂女子在這世道有多可悲,世家大族的姑娘幾乎都是家族的棋子,有時為了攀附上某個人不擇手段,大多是因為被家人的想法引導,讓她以為只要嫁給某個人,對她和整個家族都好,然後就傻傻上勾了,為了得到那個男人,什麼手段都使得出。」
「那你如何篤定她就在那兒?」
易珂咂著嘴,耐心解釋著。「從有人領你去偏院就已經是個局,她為了堵你,勢必得先過去,那屋子里唯一能藏人的就只有紫檀櫃。倒楣的是,你並沒有進偏院,她反而等到了不知為何前去的莊寧,更目睹他被殺的一幕。」瞧他還是不得其解,她不禁笑眯眼道︰「反正就算我猜錯了,還有你在,你總有辦法。」
因為有他的縱容,她才能恣意妄為,更因為他的包容,她才會有恃無恐。
夏熾笑柔了眉眼,眸底像是有滿天星斗閃爍著。
「只可惜,還是沒查清莊寧怎麼死的。」坐在馬車上,兩人面對面而坐,他那雙眼像燦陽般,光芒萬丈得教她莫名感到羞赧,只得把目光投在馬車外。
「只要方語還在咱們這兒,會逮到人的。」
易珂隨即調回目光。「關方語什麼事?」
「莊寧之死,可能只是為了栽贓我入獄。」
「我也這麼想,可這麼做的用意呢?」
「因為只要我入獄,他就有充裕的時間將方語找出來,然後離開薊州,讓我無法追查。」
易珂听得小嘴微張。「是這樣啊……嗯,既然你可以想得這麼透澈,那我就把所知道的跟你說吧。」
于是,她從四皇子當年被趕到莊子里的侍妾說起,直到方語喚的爹親就是大器,所有她猜測的全都告訴他。
「雖然我挺懷疑康起賢,可是我記憶中的他是個很正直的人,因此我也不是很確定,再者他又為什麼要追殺,又為什麼非要找到方語不可?我實在想不通。」
夏熾听完,垂斂長睫暗自思索,突地臉頰又被掐住,他不禁失笑,抬眼笑得萬分寵溺。
「瘦了,太瘦了。」臉頰都沒肉了,掐起來多沒意思。
「又不是當年的孩子了。」他笑嘆。
「嗯,真的。」話落,掐臉頰的小手挪到他的胸膛。
記得當年他還是個孩子時,拉著他去玩水,模到他胸口還都是軟綿綿的,哪像現在這樣硬得像石頭,躺起來不舒服。
夏熾神色微變地拉下她的手。
「這麼小氣?」她不滿地抿著唇。「現在是模都不能模了?」
夏熾神色一頓,連抬眼看她的勇氣都沒有,垂斂著長睫,掩飾他眸底的赧然。
易珂原本不認為她這麼說、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可是他的沉默和明顯的羞赧,莫名感染她,也教她驚覺……她是不是太大膽了?
怪了,以往她雖然老是追著衛崇盡跑,但是她就不會對衛崇盡這麼做,怎麼面對他時,反成了婬亂老頭?
她托著腮假裝看著外頭街景,卻遮掩不了逐漸泛紅的耳廓。
原本兩人打算搭馬車悠閑回京,偏偏易珂是個閑不住的主,坐了兩天馬車後就決定騎馬回京。
易珂騎著雪焰一馬當先,夏熾則如以往保持著一個馬身的距離跟隨在後。
于是,原本預定一個月的行程,半個月就回到京城。
馬車停在夏府大門前,守門的門房一見到下馬車的夏熾,立刻讓入內通報,自個兒再趕緊迎上前來。
「二爺,你可終于回來了。」門房一見到他就熱淚盈眶,實在是他離家太久了。
「劉老,我回來了。」夏熾笑了笑,扶著易珂下了馬車。
劉老一見他扶了個姑娘下來,人精般地明白了,可是也不禁有些埋怨。「二爺迎親是好事,可怎麼沒跟大爺說一聲呢?」
易珂聞言,下意識要解釋,卻听夏熾神色自然地道︰「雖已入籍,但婚事會在京城操辦。」
易珂不禁橫眼望去,她是什麼時候入了籍,又是什麼時候決定婚事要在京城操辦?
這人,怎麼在這事上特別霸道?都不用知會她一聲?
「成,這天大的好事得趕緊跟大爺說一聲,二爺趕緊里頭請,大爺和三爺剛好都在府里。」
夏熾輕點著頭,牽著易珂往里頭走,把剩余的事都交給了丫鬟和夏字班處理。
「八年了呢。」她看著被緊握住的手,月兌口說著。
那年他前往西北邊境時才十四歲,那時的他還帶著稚氣,而現在的他已經是個頂天立地、沉穩從容的男人了……
是說,將她的手握得這麼緊,難不成他久未歸家也會緊張?
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嗎?怎麼她壓根沒感覺?
她也離開五年了,京城的街巷看起來沒什麼變,她心里沒有任何起伏,是因為他在她身邊嗎?
「嗯。」他吐了口氣才應了聲。
五年前他被大哥打了一頓,盡管這些年一直有書信往來,畢竟五年不見,也不知道大哥的氣到底消了沒?
「緊張嗎?」
「有點。」
「為什麼?」
「怕大哥還生我的氣。」
「嗄?他為什麼生你的氣?」難道夏燁也有門第觀念,不贊成他們這樁婚事?
夏熾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沒事,一會見了人要叫。」
易珂不禁咂著嘴,想到以往夏燁見到她得畢恭畢敬喊公主,如今她卻必須低聲下氣地喊聲大哥……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就在她的怨慰心聲中,兩人來到主屋的大廳外,行三的夏燦早就坐不住,跑到外頭等著,一見到夏熾就飛奔過來。
「二哥!」他一把抱住夏熾。「二哥,你終于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有你在,有你分擔,我就放心了。」
夏熾聞言,不禁低低笑聲。
驀地,不知道什麼東西從這頭丟了過來,夏燦像是背後長了眼,立刻蹲,夏熾眼明手快地接下,看著手中的家法,再緩緩看向大廳門口的夏燁。
「大哥,我回來了。」他啞聲喊著。
夏燁直睇著他,笑意慢慢揚開。「這些年,辛苦你了。」
「不苦。」夏熾跟著笑了,如釋重負。
「都進來吧。」話落,夏燁已經進了大廳。
夏熾回頭牽著易珂跟進去,而夏燦這當頭才瞧見原來他帶了個人,還是個嬌俏的小姑娘。
坐在主位上的夏燁目光往夏熾身上掃過後,隨即落在他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她就是燕翎?」他問道。
夏熾在回京前寫了封家書回來,已跟他稟明欲娶燕翎為妻之事,他有點意外,畢竟他這個二弟太過長情,當年都能因為慶平公主離世拋下軍務從邊境回京,險些讓境外部族打進邊境,他原以為,夏熾這輩子怕是不會娶妻了。
「正是。」他應了聲,拉著易珂,輕聲道︰「阿駒,叫大哥。」
易珂看著夏燁,內心萬分瞥扭,但看在夏熾的面子上,還是喊了聲大哥。
「大哥,我已讓燕翎先入了我的籍,所以回京需要大哥和大嫂替我操辦婚事。」他遠在邊境,但也听聞大哥去年就成了親,娶的妻子還是鄰居冠玉侯的佷女。
「先入籍了?」在邊境確實可以先入籍再擇日成親,但……「有必要這麼急?」
夏熾垂著眼沒吭聲。
「你不會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吧?」夏燁神色一正地問著。
夏熾依舊沒吭聲,身旁的易珂不禁橫眼瞪去。
說什麼出格?為什麼他不解釋,為什麼要讓夏燁這般誤解她?他要是以為她是個隨便的姑娘,更看不上她該怎麼辦?
「罷了,也好,這樣也省了不少麻煩。」京城是他的地頭,燕翎的外祖陳家不是什麼善荏,先斬後奏倒是個好法子。「既然如此,就不給她另外安排院落,讓她住進你的院落。」
「好。」
易珂傻眼地看著這兩兄弟,有點意外夏燁沒半點門第之見,兄弟間的情感還是和以往一樣好,盡管夏熾離開八年,卻像是不曾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