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處不起眼的三進宅子中,房間內傳出怒喝聲,「你們這一群飯桶,幾乎所有人出動,甚至還動到京兆尹的官差,弄出這麼大的動靜,竟然連一個中毒還受傷的人也找不著!」
單膝跪在地上的男子神色自責地看著說話之人,「千戶大人,屬下辦事不利,還請大人給屬下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機會?咱家給你們機會,誰給咱家機會!」說到這里,抄過手邊的茶盞就往那人腦袋砸去,瞬間頭破血流,一道殷紅血漬瞬間自頭頂流下。
被稱為千戶大人的是太後最得力的心月復太監李常喜,他年約四十來歲,身形消瘦,臉頰凹陷,顯得刻薄,聲音宛若破公雞嗓。
太後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皆是交由他去處理,因為替太後秘密掌管著一支千人左右的私軍,因此私下被稱為千戶大人。
「千戶大人,這幾天屬下們將河面及所有船只全部搜過一遍,皆沒有那人的行蹤,屬下大膽猜測,那位大人情況那麼糟,是絕對活不了的,恐怕已經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死了也要給我找到,拿著他的尸體交差!」
男子搗著額頭上的傷口,大膽提出假設,「這……大人,那人掉進河中,說不定尸身已被魚啃個精光……」
「啃個精光也要把他的衣物給咱家撈上來交差!」李常喜憤怒地揮動手臂指著外頭,音調拔尖,「沒有撈到他的衣物,你們就通通給咱家到主子面前領死!」
「是,屬下即刻命所有人潛下河搜尋他的衣物。」那名受傷男子作揖行了一禮後,即刻抬腳往外走去,「屬下告退。」
他才要跨出門檻,李常喜又開口喊住他,「站住。」
「不知大人還有合吩咐?」
「醫館是否有派人搜查?」
「回大人,京城京郊內外醫館都搜查了兩輪,沒有符合條件的人就診,也沒有人前往藥房購買專門的傷藥。」
「沒有……」李常喜眯細狹長帶著一抹陰毒的眼眸,虎口抵在下顎沉思。
「是的,這幾天上藥房買藥的人大部分都是小傷,屬下派人前去查看過,也沒有將藥方拆開,分不同家購買的人。」
「這就奇怪了……」那人月復部受了重傷又中毒,不可能躲過搜查,不上醫館醫治肯定活不了。
室內氣氛頓時變得詭異沉悶,身為手下的人大氣也不敢吭一聲,靜靜等待李常喜下另一個指令。
片刻,李常喜做出一項新的決定,自衣襟里取出一個令牌朝男子丟去,「拿這令牌去找王大人,讓他以搜查朝廷欽犯為由,在玉帶河沿途每三十里設一檢查哨,每一艘過往船只都要仔細搜查,大小不論,咱家就不相信他能順利的逃回封地。」
「是,屬下即刻交辦。」男子接住令牌,抱拳領命。李常喜斂下充滿心機的眼眸,自鼻腔里發出幾記冷哼。
雲王,咱家就不相信這樣搜查你還能逃出生天,有命回到封地,怪就怪你不識相。
*
河面上一艘不起眼的破舊小貨船,借著湍急的水流快速往下游駛去。
這艘船看起來跟一般的小貨船差不多,內里卻是不盡相同,除了基本的房間配備外,還在兩個房間中間隔出一間小密室。
陸雲鈞現在就躺在小密室里。
前兩日唐思露下了畫舫後,改搭這艘小貨船一路南下。至于棘手的陸雲鈞,她找來一口大箱籠將他放進,跟著她的隨身行李,還有這次出游一路上所購買的東西一起搬下畫舫。
借著與手下告別較為熱鬧且紛亂的時候,轉移眾人及碼頭上來往人們的注意力,由華一謹負責押送行李,將箱籠運送到這艘小貨船上,之後再將陸雲鈞轉移到小密室里。
這小密室有一個雕花假窗,從外面看只會誤以為這是裝飾用的,殊不知後面別有洞天。
假窗後頭有一個氣窗,推開後,陽光可以從雕花窗橘灑進密室內,推上則能隔離外面一切,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子落進密室內,光線在床邊游移。
刺眼的金光落在床榻上男人的臉上,讓他十分不舒服,緊閉著的眼楮難受地轉了幾圈。
這讓昏迷多日的他紊亂的意識稍稍被拉了回來,沉重的腦子開始出現一絲絲的清明。這里是哪里?他還活著?
他記得先前還在聲嘶力竭地對著不斷發出吵雜信號與伙伴聲音的無線電呼喊,可無論他怎麼嘗試,無線電那邊的伙伴們都像是听不到他的聲音。
接著,一記震天價響的轟隆聲響起,一團火球在空中爆開,恐怖的烈焰瞬間如狂潮般席卷而來,巨大的沖擊將他整個人震飛,跌進要將萬物徹底吞噬的烈焰中。
他根本來不及回頭看一眼身後蔚藍的天空,只能用僅存的氣力拽緊胸前的墜子,露出一抹解月兌微笑。
雷霆昇努力地試圖睜開沉重的眼皮,想看看他究竟身在何處。
那場爆炸的威力少說也有方圓半公里,在其中的人非死即傷,更別提炸彈就在他身邊引爆,他怎麼可能如此命大?
他不相信上帝拋棄了他,未將他帶走。
雷霆昇用力轉動眼珠子,眨著干澀的眼,好不容易,終于有一絲絲陽光鑽進他的眼底,為他的眼前帶來一絲光亮。
片刻後,他終于睜開一眼,微眯著眼眸想看清楚所在之地,只是當他看到眼前景致時,他愣住了,隨即眼皮不由自主地垂下,視線被黑暗包圍。
他想睜開眼,但事與願違,這次不管他怎麼努力,始終徒勞無功。
緊接著,一段段不屬于他記憶的殘破畫面不斷閃過他的腦海。
即使他拒絕,那畫面就像是接收到命令,強制往腦海深處輸送,讓他痛苦的掙扎,發出破碎申吟。
此時進到房間里的華一謹跟唐思露,直盯著陷入噩夢之中不斷掙扎的陸雲鈞,忍不住皺眉搖頭。
「一謹,你看王爺這樣是……」看著陸雲鈞昏迷不醒卻又下意識地掙扎反抗,這讓唐思露那對已經堆成小山丘的秀眉又往上堆了堆,「究竟有沒有救?」
華一謹那張女圭女圭臉也板起臉孔,猶豫著怎麼回答她,「我已經盡了我最大的能力,現在就看他的造化,他若是再不醒過來,即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的傷勢不是有好轉的跡象?」
「他是不再流血了,但嚴重缺血,還有高燒。這些還不是致命主因,最嚴重的是他身上所中的奇毒,這毒不斷侵蝕著他的身體……雖然已經解了一部分,但還是有所殘留,只有等他醒來,透過他了解情況後,我才能真的對癥下藥。」
身為神醫鬼手門繼承人的華一謹,醫術非常人所能及,但對陸雲鈞身上所中的毒仍感到棘手。
「這個陸雲鈞究竟是得罪了誰?是有什麼深仇大恨,竟在他身上下了一堆毒,根本是存心不想讓他活。」甚至還中了媚惑。
據華一謹說,媚惑是一種無色無味、十分狠毒的藥,下月復後半個時辰便會毒性發作,需要靠女人才有辦法解毒,否則兩個時辰後便會自下月復開始潰爛導致身亡。
下毒的人不只狠,還想讓陸雲鈞身敗名裂,還好他命大遇上了華一謹,翻手間就將他身上的媚惑跟其他小兒科的毒給解了。
只是晚節名譽保住了又如何?他還是很有可能會死。
「據我所知,雲王在軍中的地位很高,他雖是少年將軍,可戰績輝煌,深得先皇的信任與寵愛,若不是他,我們與高圖國那場近三十年的戰役,後來也不可能這麼快結束。
「他當年率領著自己手中的七萬大軍,不僅將高圖國侵佔我國的領土奪回,甚至將國土往外擴張了三百里至龍騰山為界,劃定兩國邊界,不許高圖國的百姓越界一步,邊界的百姓終于能過上好日子,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可以說是非常崇高的,可能僅次于皇帝。」
「既然如此,怎麼皇帝賜給他的封地卻是東焱州那種昔晁蠻荒之地?」她十分不解。
「這可能跟他身上所中的毒有關。」華一謹說著伸手探了下陸雲鈞額頭的溫度,眉頭再度微微揮起。
見狀,她也趕緊模了一下陸雲鈞的額頭,這一踫,她的手瞬間縮了起來,驚呼,「怎麼會這樣,剛才溫度不是才降下去,整個身體跟冰一樣,怎麼現在又燒起來了?」
這癥狀簡直跟瘧疾一樣,一下冷一下熱,不同的是他是一下變成冰塊,一下變成火球,這是什麼怪病?
「即使是鐵人,也受不了這種冰火二重天的夾擊,再這樣下去,就算日後救活了,腦子也可能會受損。」華一謹搖了搖頭,打開放在一旁的布包,取出幾根銀針往陸雲鈞的穴道扎下。
「這麼嚴重?」
他表情凝重點了下頭,「是的,若不先控制住他的體溫,讓他不再發燒,最終結局很有可能會如我所揣測。」
「一謹,他身上中的是什麼毒?這毒跟他的封地可有關系?」
華一謹嘆了口氣,又在陸雲鈞身上扎下一針。
「跟我說說你所知道的吧。」
「你想知道什麼?」
「所有。」
他一邊扎針,一邊回頭睞了她一眼,「雲王可是響當當的人物,又是你的前夫,你竟然對他一無所知,真是令人……虧他對你還挺仁厚的……」
「我以前整天關在小院子里,出嫁路上又大病了幾次,腦子燒得迷糊,以前的記憶都沒了,你能指望我對雲王怎麼上心?」
「說的也是。」他認同的點了點頭,這才說回正題,「我若猜測正確,他身上的毒應該是『千里冰封』,那是一種十分狠絕的毒,中毒的人會先從指間感到冰冷,那股冷意會逐漸蔓延,從四肢到達身體,慢慢的,器官也會像是被冰凍了一樣。
「一旦他整個人如被冰封,那只要輕輕一推,他就會像冰塊摔碎般四分五裂。就算小心照顧避免踫撞,時間久了,最後一口氣也會被凍住,無法呼吸。應該是這原因,先皇才將東焱州那塊蠻荒之地賜給王爺,借由熾熱天氣壓制他身上的冰封寒毒。」
她眉尾微挑,這是哪個中二病取的名字啊。「這種寒毒時效多久?」
「時效?」
「就是從他毒發到入侵五髒六腑再到死亡,需要多久時間?」
「以我推估,應該差不多五年時間。」華一謹挑眉睞著昏迷的陸雲鈞,「但王爺前往封地已經有六年時間,想來是當地氣候幫了他不少忙,只要他不出東焱州,或是長年住在沙漠里,應該可以活個十年不成問題。」
「十年!」
「我的推測是這樣,但情況是否真如我所說,我也不敢確定。」
「下毒的人超狠的,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下這種毒分明就是要凌遲他,讓他痛苦到死。」難怪當年從陸雲鈞手中拿走和離書,不小心踫到他的手掌時,她感覺到了像是被冰塊黏住的冰凍感。
當時她還以為自己是因為太過擔心陸雲鈞不答應她的要求,緊張到發冷,原來那股冷意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是挺狠的,慢慢折磨他,啃蝕他的意志,摧毀他的信念。」他又扎下一針。
「不過既然他全身像冰一樣,怎麼還會不時發高燒?」對于這點她就不解了。
「千里冰封應該是與他身上所中的其他毒起了相克的作用,才會導致他反覆高燒。」
「相克?他後面中的那幾樣毒,你不是說是小意思,解解就好,怎麼還會相克?」
「呃……」華一謹怔了下,有些尷尬的撓了撓太陽穴,「這千里冰封其實是……我同門大師兄于十多年前所制,那時這味毒藥還未完善,有一些缺失,所以王爺身上所中的千里冰封只是半成品……」
「什麼,半成品?還是你大師兄所制的?」她十分詫異。
「大師兄是師父自小收養的孩子,師父精心栽培,手把手的將一身醫術交給師兄,可哪里知道,師兄到了十五歲那年心性大變。醫毒本是一家,師父也會教我們認毒、制毒,但為的是救人性命,大師兄卻是用來害人……師父最後將他逐出師們,不許他再以神醫鬼手門弟子自稱……後來師父見我有天賦,這才收我做關門弟子。」
「總而言之,這其間有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事情……我之所以會知道千里冰封,還是無意間看到大師兄遺留下來的冊子,這才知道……」
她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有法子解他身上的毒嗎?」
「這……可能要回神醫鬼手門一趟,將大師兄當年的手冊找出來研究,才可能有辦法將王爺身上的毒解開。」
「你的師門遠在霧峰山上,日夜趕路也要一個月才能到,王爺的身體狀況可以撐到那時候嗎?」
「應該沒問題,千里冰封半成品雖然與其他毒相克,但這些毒中的幾味用料卻剛好可以解他身上的寒毒,相生相克正好救了他。雖然其他毒已經被我解了,但先前的壓制依然可以讓他支撐到霧峰山,前提是他必須先撐過這一關。」華一謹表情嚴肅的向她解說道。她沉沉的點了點下顎後,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一謹,一切盡人事听天命,不要有心里負擔,陸雲鈞就完全交給你。」
她可不是大善人,要不是她欠陸雲鈞一個人情,自己又是穿越來的,佔了別人的身體,理當做功德回報,否則她還真不想管陸雲鈞這麻煩的死活。
「放心吧,他對你有恩,雖然棘手,我會盡我最大力量將他救回,但……一切就真的要看造化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針收回。
「好了,這就交給你了,我去看看紅棗將藥熬好沒有。」
陸雲鈞所服的湯藥,她不敢交給廚娘,只能交代紅棗親自熬煮,一刻也不許離開。
華一謹模了下陸雲鈞的額頭,「他的溫度已經稍微降下一些。」又道︰「用來降溫的白酒已經用完,我去取瓶白酒過來預備。」
「也好,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