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深邃眸光里有著愧疚和寵溺,想笑,又慶幸她回復了一貫的精神抖擻、活蹦亂跳,不再是稍早前那個眼神里的星光都熄滅了的,讓他心髒為以深深絞疼難抑的小女郎。
「對不住。」他低頭輕輕道。
她僵住了,這才意識到他有力的雙臂正環抱住自己……男人的胸膛又硬又熱、氣息陽剛醇厚,隱約有一絲性感誘人的汗味……
曹照照像被電到了似地,猛然推開了他。
「沒、沒事!」她耳朵發紅,眼神微飄。
李衡懷中驀然一空,沒來由感覺有些冷……可他也沒打算太過進逼她,惹得這小狸奴炸毛了,要再哄回來可不容易。
況且,他知道自己此刻必定已然上了她的黑名冊。
但只要她人還在他跟前,便好。
在長公主府處理後續的李衡一直心神不定、惴惴難安,高高懸著的擔憂直到此際回到大理寺,親眼見到她人還在這兒,沒有一怒之下拂袖遠去,也沒有跑回府中關上門嚶嚶哭泣……他很是大松了一口氣的。
她向來懂事,可,這不表示她就不生氣不難過了。
「你……」他有幾分小心翼翼的問,「可餓了?」
曹照照一愣,想起剛剛在大理寺吃晚上工作餐的時候,憤而嗑掉了三人份的蒸餅、一只燒鵝、一大碗燜菜湯。
唉,人家女孩子心情郁悶都是食不下咽,弱不勝衣,她是大吃大喝來紓壓……如果不是在大理寺當公務員,放在外頭光是吃這一項,她就養不活自己了。
真慘,穿越前她食量是比一般的女性大了一點點,吃「爭鮮壽司」最高紀錄二十五盤,可穿越後體質卻被改變了,她居然被迫變成了女大胃王!!(捂臉)
總之,她這「酒囊飯袋」的人物設定是甩月兌不掉了,可是現在連李寺卿大人都覺得用投喂她就能解決一切?
她哼哼冷笑。
——屁啦,想得美!
「小人不餓。」她面無表情,坐回位子,明顯一副「我在加班我很忙我沒空應酬」的模樣。「小人還有很多卷宗待看,大人請自便。」
他又想笑了,嘆氣道︰「你還惱著我。」
「小人沒有,大人做得都對。」她已經很快改正好自己的情緒和立場,認真懂事識趣得都在心里幫自己頒發了一枚「大理寺情商管理優等員工」徽章了……他還想怎樣?
李衡看著眼前油鹽不進的曹照照,不禁一時有些頭疼。
按理說,她不再追究內情,而是能快速恢復理智,公事公辦,他該為此欣慰,可他心底深處總感覺有點不是滋味。
就好像她為自己而起的情緒波動……竟這麼快就能平復了?
李衡揉揉眉心,他覺得腦子有點亂。
「我沒有利用你。」他一咬牙,忐忑地再度踫觸這個敏感的話題。
她靜了幾秒,抬頭時強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您說過了。」
「你信我嗎?」
曹照照被搞得有點煩躁——都三更半夜了有完沒完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加班了?
「我信啊!」她昂頭看著他。
李衡幽深漂亮的黑眸閃過一絲釋然之喜。
「但是您把我當傻子瞞著,就算是為了我好,難道還不準我心情不爽個一時半刻三五天嗎?」她貓咪般的杏眼燃著火。
他呆怔住,難得啞口無言……「準。」
「多謝大人。」她哼了聲,又自顧自低頭看卷宗去了。「您慢走,請恕小人不送了。」
李衡高大修長的身軀佇立在原地,平時的深沉內斂精明在這一霎間竟顯得有點……傻?
「你也累了,怎地還不回府休息?」良久後,他沒察覺自己語氣里有一絲戰戰兢兢的溫柔討好。
「小人是個認真的好員工,好員工就是要以加班為己任,視日常爆肝若等閑。」她腰桿子挺得直直的。
李衡撫額,又是哭笑不得。
這小狸奴又在說些字字拆開都清楚、句句連接起來卻教人發懵的胡言謬語了。
不過縱然他在男女之情上再無歷練,也不會蠢到當真按著她的話就逕自回府,把她丟這兒不管。
「我也有好些公務尚未處置完,」他低沉地道︰「一起吧。」
她一頓,強忍住「誰要跟您一起啊喂?」沖口而出,只得假笑著婉轉推卻道︰「大人是大唐英杰,國之棟梁,處置的都是大事,是機密,小人哪有資格和您並肩干活兒?還是請大人移貴步,回您衙署——」
「這兒很好,就不用再多費燈火了。」他忽然對外頭一擺手。
曹照照一時反應不過來,就見一道白影子倏地而至,嚇得她以為自己眼前一花又見鬼了呢!
定楮一看,原來是雪飛那個白無常……咳,冷著俊臉恭敬地將手中一疊卷宗和文房四寶捧了進來。
她越發不爽了,正想說自己這里地兒小,沒第二張辦公桌了,就見下一秒換黑無常……炎海輕輕松松拎了張眼熟的紫檀木書案和一只紫檀圈椅。
曹照照鬢邊抽跳。
這是蓄謀已久呢?
他是大理寺卿,大理寺里面他最大,不說想跟她一個小司直擠同一間辦公室了,就算是想把書案圈椅搬去廁所辦公都沒人擋得住他。
……她苦中作樂壞心地想。
可是這種暗中吐槽老板好自得其樂的快感,在跟老板對坐辦公了一個時辰後,曹照照已經笑不出來了。
可惡她好想打呵欠好想睡覺啊啊啊啊啊!
不知第幾十次強自吞下呵欠,偷捏自己大腿以保持清醒的曹照照,在用腦過度渾沌恍惚又低電量的當兒,不知怎地突然冒出了一句——
「李十二娘不會有事吧?」
話一出口,她把自己給嚇醒了!
見面前滿臉困意東倒西歪還勉強撐著的小女郎一臉驚慌,李衡不自覺心軟得一塌胡涂,柔聲道︰「莫怕,你能問的。」
她頓了頓,可愛的杏眼霎時亮了起來,歪歪頭。「真噠?」
他呼吸一窒。
——如果李衡熟知現代網路詞匯,就會知道這一瞬間自己是被眼前這小女郎深深「萌」到了!
他腦中空白了好幾瞬息,胸膛內心髒一陣怦通疾跳,俊美清雋的臉龐悄悄地泛紅了……只覺雙耳燙得厲害。
「咳。」他修長大手握緊了指間的狼毫,有一絲險些遮掩不住的局促,清清喉嚨才極力維持沉著嗓音。「自然。」
「那十二娘不會有事吧?」曹照照沒發現自己激動地身子往前傾。
——長公主掛了嗎?魏駙馬私下養的制毒之人和相關逆賊都被捉了嗎?他們原本打算三日後怎麼謀害聖人?跟港片「蘇乞兒」一樣放劇毒麒麟煙嗎?長公主府的帳房是不是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所以被毒煙弄死然後一石二鳥來引大理寺上門?
——他們又收攏了多少人?魏駙馬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要拋棄、謀害原配,迎娶長公主,長公主又是為什麼要幫自己的夫君造反?當年的沈陽王又是怎麼回事?
其實回到大理寺後,曹照照也終于能冷靜思考了,她在撇開受傷的自尊心和某種不可告人的隱晦心思不提之外,確實也能努力讓自己站在聖人和李衡的立場去想事情。
江山是聖人的,他再是不世明君,心胸再寬大,如何會眼睜睜看著有人膽敢妄圖他座下的龍椅皇權?
別說親兄妹了,玄武門之變,死的不是自家手足兄弟嗎?
再往大了的格局去看,現在的聖人治下,吏治大部分時候清明,百姓富庶,國力強盛……繁華太平的年代難得,要維持更是何其不易,可一旦戰亂起,到時候天下被打成一鍋亂粥,死的是千千萬萬無辜的百姓將士,就為了成全某些人的權力私欲,媽的!憑什麼啊?
如果聖人真的昏庸無德暴虐自大,搞得民不聊生,反他還有理由,還叫天公地道,可是就她成為唐朝新移民兩年多來,所見所聞所感受到的,這個「聖人」還是滿OK的啦!
這麼想著想著……曹照照也不知不覺對「鷹犬」李衡的怒氣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不然怎麼辦?再嘔氣,日子也得過下去,況且老板確實沒有理由得對員工交代所有的事情,別說老板了,就算老公都會藏私……呃,扯遠了。
總而言之,有時候身為小老百姓最簡單也最容易滿足的,就是能有一碗安安穩穩的太平飯可吃就好,唉。
「十二娘不會,也不能留在大唐了。」李衡沉吟了片刻,言簡意賅地道。
「為什麼?」她忍不住抱不平。「就算……不能為她伸張正義,討回公道,至少也能讓她回自己的家吧?」
李衡凝視著她,黑眸底有著一絲悲憫。
她恍神了一下,不知怎地也讀懂了他眼中的深意。
——李十二娘還有家嗎?
況且這樣的故土,帶給她的只有支離破碎和不堪回首……
曹照照沉默了,半晌才問。「那個……‘上面’不會下手滅她口吧?」
「你放心。」
她听了這話,心里還是好過了一些,悶悶道︰「那就好。」
「時辰不早了。」他輕聲提醒。
「嗯?」她抬頭,死鴨子嘴硬地道︰「大人累了只管回,我這還有樁棘手的案子沒理明白呢——」
就算她今晚已經為自己開釋(?)過了,但是出自某種不可言說的反骨心思,就是不想回李府繼續過寄人籬下的生活。
話說,大理寺衙署內本就有提供員工宿舍……給自其他州郡提調進大理寺的人員住宿,雖然不寬敞不漂亮,但勝在干淨、整齊,一排排的「雅房」,就位于大理寺主建築群後方,她曾經去參觀過,員工宿舍入口處還有兩株枝橫影斜的梅樹呢!
「我們回府休息。」李衡直接斷然「命令」。
曹照照眨眨眼,心里那一小簇叛逆小火苗又斗膽轟地往上竄大了,「不了!」
這下換李衡愣住了,他以為自己听錯了。「什麼?」
「我不回……」她豁出去了,正色道︰「大人,屬下仔細想清楚了,頭兩年是屬下沒臉沒皮,仗著大人心軟人好,就硬賴在大人家里不走,實在太不應該了,但是現在——」
李衡臉色沉了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彷佛自齒縫中迸出。「現在、如何?」
她心咯 了一下,越講越小聲,但終究膽兒肥地說完了,「——屬下理應搬回大理寺官舍住,這才合規矩。」
「是嗎?」
「是……吧!」她吞了口口水,不想承認自己腿有點抖。
李衡緩緩伸手揉了揉眉心,寬闊精實的胸膛起伏劇烈,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小臉上充滿防備和提心吊膽地看著他。
可迎來的卻不是狂風暴雨,而是他大手寵溺而無奈地在她狗頭上亂搓了一把。
曹照照一臉呆樣地悄悄臉紅了。
——啥?啥招式?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模頭殺?
可她很快又回過神來,挺直腰桿子昂起下巴,「大人——」
「官舍滿了。」
她差點被嗆到。「啊?」
李衡慢條斯理地起身,動作優雅地彈了彈官袍衣袖。「走吧。」
這個發展實在太令人措手不及了,她傻愣愣地問,「去哪?我說了我要在官舍住下……」
「沒空房了。」
曹照照終于反應過來。「怎麼可能沒空房?大人您唬我呢,明明前兩天我還听管官舍的老王頭兒說——」
「本官是大理寺卿,不會記錯。」他施施然往外走,手負身後,在夜色下越發襯顯得頎長矜貴軒昂……低沉嗓音淡淡落下。「再耽擱,扣薪餉。」
「憑、憑什麼呀?」曹照照傻眼,頓時炸毛了,小身板急吼吼地追了上去。「大人,您怎麼可以這麼隨便扣人薪餉?我都沒找您討加班費了您還要扣我薪餉?您良心都不會痛的嗎?喂!喂!等等我——」
後頭小女郎邁著小短腿氣急敗壞地追趕,走在前頭的紫袍男人沉著肅然步履穩健,無人瞧見他嘴角隱約揚起的一抹得意愉悅微笑。
釣狸奴什麼的,李大人還是很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