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曹照照捧著昏昏沉沉沒睡夠的腦袋瓜勉強翻身起床,生理時鐘已經自動自發在卯時就逼迫她睜開眼楮了。
卯時初……清晨五點,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在醫院上第一早班的日子,原來社畜不管到哪個朝代都注定是社畜。
好想哭。
但曹照照還是睡眼惺忪搖搖晃晃幫自己打了一盆清水,活生生把自己搓醒。
「唉。」她洗漱更衣後,人看著是清醒了點,但是熬過這兩天高強度的步調還是讓她有種殘花敗柳的憔悴虛月兌感。
曹照照深吸了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氣,把裝錢的荷包往腰上一系,正跨出小院的門,忽然看見一個眼熟的婢女對她行禮——
「司直,阿郎(主人)有請。」
她恍惚,疑惑問︰「大人這麼早找我何事?」
「阿郎說,讓您到主院用朝食。」
曹照照完全忘記這回事兒了,這才想起來,不過她打從昨晚痛定思痛(?)要好好振作起來,要跟李衡保持最嚴謹的上下司關系後,就覺得自己當真不能再一直白吃白住……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而且她也害怕自己對著他越來越沒有分寸,哪天又忘記大唐條條陳陳的規矩了。
「勞煩小姐兒跟大人說一聲,謝大人不棄,召我共食,可我是大理寺的小吏,到上官主院用朝食,不符規矩呢!」她笑咪咪的道,神情卻很認真。
大理寺官舍沒空房住了,她會想辦法在大理寺附近租個房,雖說這三五天內怕是找不著新的落腳地……但不在李府白吃這一點,她還是能辦到的。
「司直不可。」婢女大驚失色。「況……奴也不敢這麼跟阿郎回稟的。」
她看著婢女嚇白了臉色,也覺得自己這是在為難可憐的小姐兒「同僚」,趕緊道︰「不打緊不打緊,我自己去跟大人說。」
「多謝司直。」婢女險些喜極而泣。
曹照照雖知道李衡平素積威甚重,但……有這麼嚇人嗎?
她咕噥著往主院方向走,可走著走著,自己也有點兩腿發軟,心下虛虛的。
坦白說,她也是有點怕……
李府實在太大,走了一刻鐘才總算模到主院的邊,看著抱臂冷著臉守在門口的炎海時,曹照照還是很有禮貌地笑嘻嘻打了聲招呼。
炎海蹙眉,對她比了個「進」的手勢。
她乖乖點頭,小腳跨進一步,忽又回頭。「那個……大人今天看著心情好嗎?」
「……」炎海戒慎地看著她。「曹司直為何這麼問?」
「沒什麼,哈哈,哈哈。」她更心虛了。
總有種待會兒肯定會惹毛上司的莫名預感。
曹照照還是硬著頭皮進去了,也無心再度贊嘆主院佔地遼闊園林之美,而是一眼就看見了在明麗的朱紅色亭橋內的俊美翩翩貴公子。
一瞬間,亭外流水潺潺,花樹掩映,亭內玉人如璧,氣質如刀鋒如勁松如山風……
不能再盯著他看了,太養眼,對心髒不好。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恢復從容鎮靜地來到了寺卿大人跟前。
「坐。」他端坐在精致矮闊的紅木圈椅上,修長大手好整以暇地煮著茶,滾沸的綠色茶湯泡沫細致,最後用越窯所出的青瓷裝盛起這一片沁人心脾的碧瑩瑩……
李衡自然知道她喝不慣加了鹽巴和胡椒的茶,所以將茶香四溢的青瓷茶碗遞給她。
「嘗嘗?」
她只得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接過這盞昂貴的青瓷茶碗——李府是世家傳承的高門大戶,府里隨便一個茶蓋菜碟子恐怕比她的退休金還多,呃,如果大理寺有退休金的話——
曹照照才啜飲了一口清香滿盈的茶湯,就看見自己面前的碟子被一雙玉箸夾取只精致小巧的寒具擱上。
這寒具口感類似現代的麻花卷,但做得巧奪天工,像是能夠擺放在故宮博物館參觀的藝術品。
就連曹照照這種咸食胃的,都忍不住能嚼掉大半盆。
若唐朝有電影院或手機能追劇,她整盆都能嗑光光(驕傲挺胸)。
曹照照吃得歡快,直到最後一碟子蟹黃的最後一顆塞進嘴里,這才瞥見他嘴角微揚,黑眸微眯的神情……咦?他心情不錯啊?
她見機馬上把咸鮮酥香的蟹黃匆匆嚼吞下肚,喝了口茶,清清喉嚨,坐正起來。「那個,大人,我打明兒起就不在府里用飯食了。」
李衡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曹照照心怦怦跳,這次學聰明了,改繞了個彎。「小人是真心思量過的,咱們大理寺案子堆積如山,小人打算往後認真辦公,所以早上去衙署的時候再同大伙兒一起吃,晚上也吃完了再回——」
「你說的,甚有道理。」李衡已經恢復了神色如常,慢條斯理地為自己再添了些茶湯,可曹照照不知怎地,總有種心驚膽跳的感覺……
總覺得李衡這種月復黑的芝麻流心包……對于任何事都留有後手。
她語氣更加謹慎了。「那……寺卿大人的意思是同意了?」
「朝廷歲計雖不致艱難,可各部所得支用是有數兒的。」他放下那只漂亮的茶勺,微微一笑。「包括伙食用度在內。」
曹照照小臉瞬間漲紅了,想張口申辯,可終究止不住心底陣陣發虛。
……自己這無底洞似的胃喲,擱哪都是個不可抗力的弱點。
「那、那我跟其他同僚吃一樣分量也就是了。」她咕噥。
頂多肚子餓了再溜出去外頭小攤販那兒買胡餅當點心,澱粉就是這好處,管飽。
「又何必多此一舉呢?」他語氣溫和,眼底盛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
她嘴硬地道︰「不是多此一舉,我同大人本就該公歸公私歸私,好叫外頭的人知道,我們大理寺是有職場倫理的。」
——等等,她怎麼把自己兜兜繞繞得講話都沒邏輯了?
曹照照揉揉眉心,一臉愁苦。
「你想疏遠我?」
她嗆住。「咳。」
「為什麼?是衡做錯了什麼?」他輕聲地問,眼神驀地黯然了一下。「——莫非你還惱著我昨日之事?」
西子捧心令人憐,但書上也沒說,原來美男捧心有同等殺傷力啊……
曹照照小心肝卜通卜通狂跳,努力別開臉,不去看他悵然若失的俊美面龐。
不只香水有毒,帥哥更毒……
「我、我沒這樣說。」她有些結巴。
「那是為什麼?」他低沉嗓音里透著一絲沙啞的失落。
「啊小人突然想起昨晚那紅衣僵尸案卷宗才看到一半,小人得趕緊去衙署了,大人您慢吃不急,小人先走了!」她熊熊蹦了起來,火燒似地拔腿就往外跑。
悵然的古典美男子望著那嬌小的身影抱頭鼠竄而去,沉默了好半晌……緩緩收起了面上的惆悵之色,又回復平素的精明干練。
「沒想到我李衡還有靠……」他頓了一頓,想起某個小女郎曾順口而出的陌生詞匯。「……賣慘,才能月兌身的一天。」
不過幸好這狡獪機敏警覺如野兔的曹照照有一大罩門,就是心軟。
李衡情不自禁低笑了起來,眼底盡是春水般的溫柔蕩漾之意。
大雨傾盆,山風狂吹,村子里矮舊的老房舍屋脊彷佛再也承受不住這般風雨摧折,頻頻發出吱呀申吟聲……
小男童抱著自己心愛的竹馬,瑟縮地縮在落著土灰的床角。
轟隆隆雷聲劈落,小男童差點哭了出來,死命咬住小拳頭,淚眼花花地嗚咽著,「阿爺……阿爺怎麼還不回啊……犢兒怕……」
小男童是小湯村村尾馬姓人家的獨生子,自小阿娘生他的時候就難產撒手人寰了,是阿爺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他拉拔長大的。
偏遠小村子里的孩子本就天生地養,成天滿山遍野地跑,不是上樹掏鳥蛋,就是跳進溪里模魚捉蝦,挖土坑兒灌蟋蟀……
可自從出了那件事兒後,村子里的大人們都不準他們再四處瘋玩了,尤其是下雨天……
下雨天,僵尸會出來的!
犢兒打了個寒顫,小身子發抖得更厲害,哆哆嗦嗦地望向房門一角,隱約可瞥見那上了栓的老木門,這才勉強稍稍安心了一分。
不、不怕,他栓好門了。
等阿爺回來拍門,他再去開……
就在此時,雨聲嘩啦中隱隱可听見門板被拍響,一下、兩下、三下……砰砰!砰砰!砰砰!
犢兒嚇了一跳,小臉發白,可下一瞬心中又油然升起了盼望——
定是阿爺回來啦!
犢兒不知哪兒鼓起的勇氣,撲騰著下了床,邁著小短腿就沖到了門邊。
砰砰!砰砰!
「……有人……在……嗎……有……人……」
大風大雨中,門外的女聲若遠若近恍恍惚惚……斷斷續續,僵硬麻木……
犢兒登時嚇哭了,跌跌撞撞往後退,尖叫道︰「僵尸不要進來!不要進來!不要吃我!啊啊啊啊……救命啊……」
下一瞬間,粗大門栓拴住的大門剎那間砰地斷裂拍飛了!
狂風暴雨隨著敞開的門口張牙舞爪撲進了里間,小男孩哭喊慘叫淒厲聲中,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低沉好听男聲響起——
「女圭女圭,莫怕,我們不是壞人。」
犢兒哪里听得進去,他拼命往屋角逃縮,嗚嗚求饒。「不要吃犢兒……不要吃犢兒……犢兒不好吃嗚嗚嗚……」
「那吃誰比較好吃呀?」曹照照噗地笑了出來,咧嘴嘿嘿嘿。
「嗚嗚嗚嗚嗚嗚!」犢兒越發嚎啕。
「……」方才一腳踹開門的炎海。
——曹司直,你只有三歲嗎?
雪飛和清涼則是一左一右,默契地一人扶起一邊的門板,三兩下又把木門安了回去。
只不過斷折成兩截的粗木門栓可就不好修了,雪飛冒著大雨出去,很快砍了一大段木頭,腰間軟劍出手,迅速削成了恰到好處的木栓,穩穩牢牢地拴住了。
這效率……
不去特力屋當木工裝潢師傅實在太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