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妙醫 第二章 仙姑的話(2)

馬車在路上飛似的奔著,晃得車里的主婢五人東倒西歪,驚聲尖叫,兩名丫鬟盡職的抱緊了主子,生怕主子摔傷。

尹碧樓捱著車門邊,瞥見一條大黃狗正追著她們的馬車跑,馬的後腿似乎被大黃狗咬了一口,那應是它發狂疾奔的主因。

眼見車夫已拉不住馬,車子也可能因此翻覆,又可能會波及無辜路人,她當機立斷地爬到車外。

見她爬到外面,車里的穆夫人跟穆雪梅尖叫喊著,「學寧,你做什麼!」

她沒時間向她們解釋,因為她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使馬匹冷靜下來。

「拉好韁繩!」她用堅定的語氣對車夫說著,然後嘗試穩住自己晃動的身子,接著便一鼓作氣地跳到馬背上。

她一跳出去,車夫跟車里的主婢四人也同時尖叫驚呼。

她一把抱住馬脖子,整個人緊緊地巴在它身上。她被它震得上下跳,卻還是牢牢地環住它,然後在它耳邊說︰「好孩子,不怕,我在,我在……」

她一邊對著馬說話,一邊揉弄著它的脖子,接著她伸手摀住了它的眼楮。

馬看不見前路,又听著她的柔聲安撫,竟慢慢地緩了下來。

可馬車一慢下來,那條大黃狗便隨之逼近。

眼見著它又要撲上來攻擊馬匹,為了保護馬匹並避免它再次狂奔,尹碧樓雙手抓住韁繩,往馬的側邊溜了下來,以自己的身子去抵擋大黃狗的攻擊。

她腳才落地,大黃狗已撲了過來,開口便往她腿上一咬……

「啊!」見狀,車里的主婢四人驚叫出聲。

「該死的畜牲!」車夫見那大黃狗咬著腳不放,抓起身邊的長棍便要打狗。

「別!」尹碧樓大聲制止他。

忍著痛,她蹲低,雙手捧著那大黃狗的頭,兩只眼楮直望進它瘋狂的眼底。

「好孩子,松口。」她說。

這大狗脖子上套了圈,還拖著繩,肯定是有主子的。

大黃狗兩只眼楮瞪著她,嗚嗚地低吼。

「松口,你是好孩子,是吧?」她忍著疼,柔聲安撫著它。

漸漸地,她感覺到它咬合的勁道輕了許多。

她揉著它的兩腮及脖子,不斷地安撫它。這時,路人紛紛圍了過來探看瞧熱鬧。

終于,大黃狗松開了嘴。

大黃狗的主人喘噓噓地追了過來,見它傷人,又驚又急又愧歉地說︰「姑、姑娘,你沒事吧?」說著,他趕緊拉住大黃狗的繩子。

這時,車上的穆夫人跟穆雪梅主婢四人已下車,見她腳上鮮血直流,嚇壞了。

「老天!學寧,你受傷了!」穆雪梅氣呼呼地質問那狗主人,「你為什麼縱狗傷人?」

「姑娘,不、不是的,我……」狗主人一臉懊悔歉疚,「我這條狗兩三個月前被一匹大花馬踢傷並受到驚嚇,沒想剛才見到府上的馬車經過,就突然發狂掙月兌了繩子,我絕不是存心的。」

听見狗主人的解釋,尹碧樓這才知道黃狗傷人的原因,再看那黃狗被狗主人緊緊拖著,垂著耳朵、夾著尾巴,一副害怕的樣子,實在太可憐了。

路人們圍了過來,見黃狗傷人,議論紛紛。

「你那黃狗咬過人,以後肯定還會傷人的。」

「是呀!怎麼可以養這麼危險的狗呢?把它弄死吧!」

圍觀群眾的撻伐聲浪讓狗主人無地自容又不知所措,他看著那條彷佛知道自己闖禍而發抖的黃狗,無奈地說︰「你這畜牲為什麼要傷人?」

見這幾名女眷的穿著及出門的陣仗,狗主人心知必然是富貴人家,如今狗咬傷人家的閨女,他哪里賠得起?唯有交出這條狗的性命才能平息了……

他下了痛苦又不得已的決定,「怪你自己吧!」說著,他抬起腳就要往黃狗的頭上踹。

「不要!」尹碧樓見狀,立刻伸手護住黃狗。

狗主人見她腳上鮮血直流,竟不慌不懼,還制止他教訓這只不受教的惡犬,不禁一愣,「姑娘,你這是……」

「它不是存心的。」她說。

「姑娘,這狗嘗到了血的滋味,以後就野性難馴了。」一旁看熱鬧的路人說著。

「是呀,要是它下次又傷人該怎麼辦?這狗留不得!」

路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讓狗主人無所適從。

「大叔,這樣吧……」尹碧樓直視著他,平靜溫和地說︰「把它交給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驚。

「學寧,你說什麼呢?」穆雪梅驚疑不解地問。

尹碧樓對著她一笑,然後又看著那狗主人,「它傷過人,想必大叔心里也有疙瘩,今天縱使帶回去了,日後也是多有顧忌,于你于它都不是件好事。」

狗主人听了一頓,「姑娘說得有理,只不過……你不追究,不要求任何賠償嗎?」

尹碧樓一笑,「大叔就把它當做給我的賠償吧!」

「姑娘,你當真?」狗主人難以置信。

「當真。」她給他肯定的回答,並伸出手,「繩子給我吧,它叫什麼名字?」

狗主人遲疑地將繩子交給她,「……它叫熊寶。」

她接過牽繩,模了模黃狗的頭,溫柔地說︰「熊寶,從今天開始,你就跟著我吧!」

黃狗看著她,嗚嗚兩聲。

「大叔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它的。」尹碧樓安著狗主的心。

狗主人點點頭,感激地說︰「麻煩姑娘了。」

「學寧,你這是……」穆夫人看得很是疑惑。

「義母。」她笑視著穆夫人,心意堅定地說︰「讓我把它帶回去吧。」

穆夫人還在猶豫,但一旁的穆雪梅已果斷地說︰「娘,您就隨她吧!她還在流血呢,咱們趕緊把她送到徐家的醫館去吧。」

女兒這一提醒,穆夫人回過神來,急喊著丫鬟,「豆兒、雙福!趕緊把寧小姐扶上車,咱們快去徐大夫那兒!」

「是!」豆兒跟雙福答應一聲。

她們一到徐家開設的醫館健安堂求治,徐白波便著人前去通知穆雪松了。

健安堂由徐白波的父親及他的三位叔父一起經營,四人分工,各有各的專長。除了醫館,徐家還開辦醫塾,培育英才,造福社稷。

徐白波跟幾名族兄弟都在自家的健安堂做事,各司其職,從不爭功也不競奪,因著家族團結和樂,健安堂這塊御賜的招牌也才能歷久彌新,長存不衰。

一听到母親跟姊姊進了健安堂,穆雪松立刻放下手邊的事情,疾奔健安堂關心。

徐白波知道他會立刻趕來,早已在門口候著他。

「雪松,你可來了。」

穆雪松看見自家的馬車停在一旁,馬車旁綁了一條大黃狗,雖感疑惑,卻沒時間多問。

「在哪里?」他問。

「內室。」徐白波立刻將他領進內室。健安堂的內室非尋常病患使用,隱密又安靜。

「我娘跟姊姊怎麼了?」他急問︰「我听你派來的人說她們乘坐馬車出了意外,可我剛才見我家馬車似乎沒有什麼問題?」

徐白波先是一頓,然後嘖了一聲,「這個小金真是,怎麼傳話的……你娘跟雪梅姊無礙,只是受了點驚嚇,受傷的是寧妹妹。」

听說母親及姊姊無礙,穆雪松松了一口氣,但一听到徐白波說周學寧受了傷,他也擔心,「是皮肉傷?還是傷筋動骨?」

徐白波一笑,「她被狗咬。」

「……」聞言,他怔愣住。

「剛才你應該有看見你家馬車旁綁了一條狗吧?」徐白波說︰「就是它咬傷寧妹妹。」

他濃眉一蹙,「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時之間我也說不清楚,待會兒見了你娘跟雪梅姊再問她們吧!」

來到健安堂後院,便見豆兒跟雙福站在一間廂房的門外,見他來了,兩人先是一怔,接著有點激動地喊了他,「少爺……」

兩人迫不及待想跟他講述剛才發生的事情,可穆雪松沒有稍作停留的打算,直接進了屋里。

屋里,周學寧坐在椅子上,徐家專攻外傷治療的徐二爺徐海青正給她包紮右小腿的傷,而穆夫人及穆雪梅則是坐在一旁,四只眼楮巴巴地盯著。

見徐白波跟穆雪松進來,母女兩人先是一愣,旋即站起。

「雪松,你怎麼來了?」穆夫人一把拉著他的手,急切地想將她們方才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對他說。

「娘,您沒事吧?」他先將母親從頭到腳地瞧一遍,確定她頂多是掉了幾根頭發,這才放心。

「雪松。」穆雪梅道︰「多虧學寧,我跟娘都平安。」

他微頓。多虧學寧?她們能毫發無傷是學寧的功勞?她……做了什麼?

他上前詢問徐海青,「二叔,她這傷如何?」因與徐白波以兄弟相稱,因此他從小便跟著徐白波喊叔叔。

「我已經敷了健安堂最上等的藥,只要按時更換藥膏,再服用紫雪丹跟至寶丹,應是無礙。」徐海青續道︰「牙口最是狠毒,為免患部感染惡化,我給寧姑娘放了一些血,她可能會有點血虛。」

原來是放了血,難怪她臉色蒼白,剛才他還以為她是嚇壞了,才會一臉的慘白呢!

「徐二爺。」穆夫人面上不安地問,「這會留下傷疤嗎?」

徐海青忖了一下,有點支吾地說︰「興許是會留下一些疤痕的,不過穆夫人你放心,我們健安堂有上好的玉膚膏,能將疤痕褪至最輕。」

回答問題的同時,徐海青手中已為周學寧包紮完畢。

「寧姑娘現在還有點虛弱,你們不妨在這兒歇息半個時辰,待她緩些再回去,我會給她開些藥,待會兒我讓白波給你們詳細的醫囑。」

「有勞二叔。」穆雪松恭謹一欠。

「我跟二叔先出去了。」徐白波說著,便跟徐海青走出了內室。

他們叔佷倆一走,穆雪松便問︰「怎麼回事?」

「我們今兒去滌塵寺參拜,參拜後,娘就說要去城北找一個仙姑問事,離開後正要回府,突然有條大黃狗沖上來咬了咱們家的馬……」穆雪梅說起這事,還有點火氣,「咱們家的馬匹受驚,就在路上狂奔起來,眼見著隨時會翻車或傷及無辜路人時,學寧她一下子就跳上馬背……」她望向靜默無聲的周學寧,不自覺露出崇拜的眼神。

穆雪松陡地瞪大眼楮,跳上馬背?從馬車上?

他不禁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坐在一旁,看起來一臉虛弱的周學寧。

她是哪來的勇氣?就算是個男人都不見得能在同樣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反應。

「學寧也不知道是怎麼讓咱們家的馬冷靜下來的,總之馬車一停下,那只瘋狗就沖了過來狠狠咬住學寧的腳不放,老江抄起長棍要打它,學寧還不給打。」穆雪梅說到這兒,懊惱地說︰「那種瘋狗真該拉去沉塘的,可學寧卻要了它。」

「……」這就是那條狗綁在穆家馬車旁的原因?

穆雪梅用一種「你是笨蛋」的眼神看著周學寧,續道︰「那狗主人本來想一腳踢死那條瘋狗的,可學寧卻替它求情,還跟他要了那條瘋狗,你說說,她笨不笨?」

听見穆雪梅口口聲聲說自己笨,尹碧樓一點都沒生氣,因為她知道她是心疼她受傷。剛才在來健安堂的路上,平時「豪氣干雲」的她急得眼眶都紅了,而穆夫人更不用說了,她是整路哭過來的。

听完姊姊道完始末,穆雪松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听起來是多麼的驚險啊!可她……那個弱不驚風,謹慎到有點神經兮兮的她,居然做出這般不得了的事情?

難怪姊姊會用那般崇拜的眼神看著她了,就連他都忍不住佩服她的機智、勇氣以及寬容。

他從來不知道她是這樣的姑娘家,是她變了?還是他過往從沒真正的了解過她?

「你要那條狗做什麼?」他問。

「它傷了人,狗主人恐怕心里有顧慮及疙瘩,怕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待它,留在狗主人身邊,不管是對狗主人還是狗都不爽快。」她平靜地說著自己的想法,「與其這樣,我不如收了它,好好教它。」

「喔?」是呀,從前怕狗的她,如今都跟能獵狼打熊的虎子好上了呢,一條傷人的黃狗算什麼?

「我會將熊寶養在我那里,不會讓它亂跑的。」她說。

他蹙眉,「怕是虎子容不下它。」

她直視著他,眼底有著滿滿的自信,「這個就交給我處理,松哥哥放心吧!」

看著她那堅毅篤定,胸有成竹的樣子,他若有所思,但沒異議。

「說來說去,這都怪我……」一旁的穆夫人想到學寧可能會留下疤痕,內疚不已,「如果我不去通仙閣,而是直接回府,就不會踫上這種事了,都是我……」

見她如此自責,尹碧樓感到心疼不舍,「義母,不怪您,這事誰也沒想到,如今沒造成更多更大的傷害,已經夠幸運了。」

「一定是那個仙姑的話沖煞了學寧。」穆夫人想起何仙姑所說的那番話,再對照學寧如今受的傷,不禁氣怒地說︰「肯定是她說了學寧已經不在人世那種觸楣頭的話,才沖煞了她,讓她受傷遭罪。」

聞言,穆雪松微微挑高了兩道濃眉,說學寧已不在人世?

「娘,就跟您說了,那種神婆說的話不能信,您偏要去……」穆雪梅輕啐一聲,「瞧,她還咒學寧呢!」

穆夫人一臉歉疚,「我哪里知道會是這樣?她看過你的生辰後所說的事,都有譜呀。」

「我的事?」穆雪梅本來沒興趣知道仙姑說了她什麼,可現在她卻有點好奇了,「她說我什麼?」

「她說你會二嫁。」穆夫人說︰「還說你真正的緣分一直在身邊,得來全不費功夫,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穆雪梅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懊惱地喊著,「瞎說,根本不可能!」

穆雪松知道他姊姊想到了什麼,忍不住鬧了她,「姊該不是想到成庵了吧?」

穆雪梅氣呼呼地指著他,「穆雪松,你!哼……我想先回府了!」說著,她羞惱地就要往外頭走。

「也好。」穆雪松喚住她,「姊姊就先跟娘回府休息吧!我的馬車在外面候著,你們先搭我的車回府,待會兒我會帶學寧跟那條狗回去的。」

穆夫人跟穆雪梅微頓,母女倆互覷一眼。怪了,雪松什麼時候對學寧如此體貼溫情了?

听見他讓穆夫人她們先回府,待會兒他要親自送她回去,尹碧樓不禁有點驚慌。

「不、不用,我跟義母及雪梅姊姊一道回去吧!我沒事的……」說完,她急著要自己站起來,卻一陣暈眩。

離她最近的穆雪松及時伸出手去扶著她的背,目光定定地看著虛弱又慌張的她。

「怎麼?」他濃眉微微一挑,沉聲地說︰「我會欺負你不成?」

迎上他那霸道的目光,她不自覺地縮了脖子,「不是……」

看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穆夫人跟穆雪梅不自覺地唇角上揚。

「學寧,剛才徐二叔已經說了要你再緩一會兒,你乖,別逞強。」穆雪梅笑盈盈地說︰「我跟娘先回府跟爹說明今天發生的事,爹一定也會覺得你很勇敢的,咱們晚點見吧!」

說完,她一把勾著穆夫人的手,急急忙忙地往外走了。

一出門口,母女倆對看一眼,彷佛彼此意會了什麼,然後笑了出來。

「娘。」穆雪梅悄聲地說,「覺不覺得雪松他對學寧有點……」

「好像是有。」穆夫人說著,眼底藏不住喜悅,「興許是學寧機智果敢地救了我們,讓他對學寧有點刮目相看吧?」

「肯定是的。」穆雪梅勾唇一笑,「雪松心高氣傲,眼楮可是長在頭頂上的,沒有一點斤兩,哪能進得了他的眼?」但說著說著,她像是想起什麼,露出困惑的表情。

穆夫人瞧著她的表情,問︰「怎麼了?」

「娘……」她定定地看著穆夫人,「娘覺不覺得學寧她好像也跟從前不大一樣了?」

「是不大一樣。」穆夫人頓了頓,然後欣慰地笑笑,「不過不管她變成什麼樣,都是咱們家孩子,成不了媳婦,也是穆家的女兒。」

穆雪梅勾抱著母親的手,眼底迸出一絲慧黠,「看這樣子,她倒是有機會成為咱們穆家的媳婦呢。」

女兒這話中听,穆夫人不由自主地笑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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