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清縈剛一推賴在床上不動的男人,門外忽然傳來砰砰砰的捶門聲,力道重得幾乎要將門板敲破。
誰呀!這麼急。兩人互視一眼,心有不快。
才在猜測何人如此放肆,答案揭曉了。
「開門、開門、快開門,二妹,我給你帶客來了,你無緣的情哥哥、我表弟來看你了, 你們親近親近,說不定日後還能再續良緣……你出來……表弟來了……」
「大姊夫?」訝異不已的原清縈睜大眼,听得出劉漢卿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輕,借機發起酒瘋。
「情哥哥?」臉色比墨還黑的謝天運冷著聲音,他十根手指交叉互扳,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敲門聲變成撞門,讓人難以忍受。
「表哥、表弟是吧!我讓你們做一對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難兄難弟,從此形影不離。」
兩扇門由內一拉開,劉漢卿根本還沒看到人,火辣的一巴掌往他臉上一揭,他整個人當場飛了出去,痛到發麻的臉腫到無法開口說話,他一嘔血,吐出的血中有兩顆牙。
但他尚未回過神,又一重物往身上壓,壓得他沒法喘氣,耳邊听見表弟微弱的呼痛聲,他心想︰我才痛好嗎?
「秀才是吧!如果連筆都拿不了,我看你如何做錦繡文章,還能自以為天下文采第一嗎?」
他……他想干什麼……沒辦法逃走的劉漢卿還想著他是文人,沒人敢向讀書人下重手,那是犯大忌的事,誰知椎心的痛從執筆的手傳來,他眼一黑,痛到暈過去……
除夕夜。
「二姊、二姊……」
手肘被推了一下,恍神中的原清縈回過神,有些發怔的看看眼前的小臉,一時間竟想不起來此人是誰,她眼一眨才徹底清醒,嘴角輕勾,恍惚一笑。
「三妞,有事?」
「二姊,是你有事吧!剛剛二姊夫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回應。」她兩眼發直,一動也不動,挺嚇人。
「是嗎?」她看向身側的男人,眼神不太有光采。「謝……相公,我沒做什麼事吧?」
被逼得練了好些天,她勉強能喊出「相公」兩字,但有時性子急了,還是會連名帶姓的喊人。
「發呆。」呆得很有趣,看得他直發噱,不想打斷讓她繼續神游中,看她何時才會發現自己做了傻事。
「嗄!」不可能。
看她一臉驚嚇,再也忍不住的謝天運大笑出聲。「年底盤帳累壞了吧!我看你坐著睡著了。」
他邊說邊夾了一只大雞腿放她碗里,又盛了一碗雞湯放在她面前,讓她補補身子。
「二姊,辛苦了。」听到二姊夫說二姊累到睜眼都能睡,什麼忙也幫不上的原沁縈把另一只雞腿也放進二姊的碗,表示她對二姊的心疼,也感謝二姊能讓她過個好年。
一張圓桌上擺了滿滿的年菜,每一樣都充滿年味,有魚有肉有大蝦,雞鴨擺滿盤,看得人十指大動,垂涎三尺。
只是上桌的人不多,也就三個人而已,看來冷冷清清,沒有過年的氣氛,即使菜色和往年一樣豐盛,卻少了動筷的胃口。
去年的除夕,愛熱鬧的原中源在大廳擺了十幾桌,他讓親朋好友都來吃年夜飯、放煙火、看大戲,還包了上百個紅包給小輩當壓歲錢,大家笑得嘴都闔不攏。
可今年連自家人也湊不齊,原中源駕鶴西歸了,原氏族人不好登門圍爐,也和原清縈鬧得不太愉快,彼此都有芥蒂,不願往來,而解氏……唉!不提也罷,簡直是沒法切除的肉瘤。
想切切不掉,留著又難看。
「不辛苦,別听你二姊夫瞎說,我是在思考,一下子想得太出神,忘了還在用膳。」她橫了丈夫一眼,把雞腿夾回他碗中,又把另一只雞腿給了正在長個子的妹妹。
「二姊,你吃……」原沁縈又想往回夾,一雙筷子伸過來壓住她的長箸,她看了一眼用眼神瞪人的二姊,只好泄忿地咬了一口雞腿,不再夾來夾去。
「沁兒,你吃你的,我等會兒還要守夜,吃飽點才不會晚點又餓了,你二姊我會照顧。」謝天運說著又剝了幾只蝦給妻子,他自己倒沒吃多少,眼楮一直盯著魂不守舍的小女人。
「嗯!我听二姊夫的。」她大口的吃著,臉上有了過年的笑意,只是時不時的往空了的位置一瞄,那是她爹的座位,今年開始空著,不會再有熟悉的身影。
「你听他的,不听我的?」某人吃味了。
「二姊……」好壞心,欺負人。
「人心易變呀!前不久才說︰『二姊,我全听你的,你叫我打老虎我絕對不會捉耗子』,可才幾天心就偏了,眼里全然沒有我的存在。」她故意說得很酸,快把妹妹逗哭了。
「二姊,我沒老虎打,只好打耗子,你和二姊夫的話我都听。」扁著嘴的原沁縈好心急,趕忙澄清。
她看不出二姊在開玩笑,還以為她真不開心了,很苦惱的撓撓耳,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沒偏心。
「好了,別連自個兒妹子也戲弄,一會兒哭了,我只哄老婆不哄小姨子。」年紀雖小也要避嫌。
「胡說什麼?」臉一紅的原清縈面有臊色,橫眉豎眼地冷眸一睇,眼角帶著些許笑意。
看她笑了,寵妻的謝天運也稍稍松了口氣。「別再看了,岳母不會出來,我讓人送了幾樣菜過去。」
一點小心思被人戳破了,她收回飄向後院的目光。「她是我娘,我把話說重了。」
「不怪你。」自找的羞辱能怪誰,以前的岳母十分疼愛女兒,怕她們冷了、餓了,不時的備衣、準備糕點,無微不至的看顧,誰知才過幾年……也不知她在想什麼,女兒在她心中變得跟仇人無異。
真是財帛使人變了嗎?就因為岳父生前未將錢財交給岳母,因此她記恨上了,怪罪女兒和她疏遠了?
「我不該說她重女婿而輕女兒,把一顆心全放在外人身上,卻無視她兩個女兒。」她也是氣極了才一時月兌口而出,此時後悔不已。
成親的第二日,解氏一大早像瘋了似沖到二女兒的喜房,不顧她身邊睡著二女婿,捉起睡得正熟的二女兒頭發又打又罵,還把她扯下床,用腳踩了她肚子一下。
猛然被打的原清縈有些愕然,很快的回過神壓制住莫名發瘋的母親,讓她無法再拳打腳踢。
一問之下她頓覺荒謬,對天大笑三聲,沒法理解母親的偏袒,中邪似的被人當槍使。
娘不去怪罪大姊夫帶著外男私闖後院,對著她的房門又拍又吼,企圖壞她的名節,反而是為心思歹毒的男人討公道,怒斥她不該為了一件小事為難大姊夫,還把他的手折斷了讓他再也無法拿筆,從此與功名絕緣。
解氏說了很多傷人的話,傷得原清縈不肯原諒她,反唇相譏說出更多戳人心窩子的話,口不擇言地把深藏心中多時的懷疑先吐為快,指稱岳母、女婿有見不得人的私情,才會一邊倒的維護。
「他是你嫌夫嗎,你為什麼總向著他,爹一死你們就能雙宿雙飛了,幫著他搬空原府的家產?奸夫婬婦哪需要顧全女兒的面子,別忘了你還有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兒!」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住了,她自己也懊悔的想收回,但話一出口覆水難收,還能裝若無其事嗎?
從那天起,解氏便足不出戶的把自己關在屋里,她不再管女兒的事,也不見前來探望的大女婿,不與劉家人走動,話變少了,飯也吃得不多,開始繡著花、做女紅。
表面看來是恢復正常了,不會事事听從大女婿的話,他說什麼都是對的,就算把女兒賣了也是為她好。
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來,原清縈的話真的傷到她了,也讓她靜下心來反省,女兒、女婿孰輕孰重,她是做了什麼讓女兒怨恨她,口吐惡言,不相信她是真心為了女兒好。
其實解氏根本不知道她錯在哪里,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是不想被人污與外男有染,她一輩子就一個男人,從無二心,誰也不能潑她髒水,她用自己的方法保護女兒何錯之有,沒有宗族的維護,走到哪兒都是無根的浮萍,被人瞧不起。
謝天運神色溫柔的輕握她小手。「人都有氣急的時候,她太看重大姊夫的功名,有些走火入魔了,她眼中只有讀書人才是正經人,旁人全是陪襯。」
就連自己身為二品官員也看不上,老嘀咕他為何不上進,打打殺殺哪會出息,人就是要讀書才知禮、守禮,光耀門楣。
岳母無子,才會將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覺得將來若是女婿功成名就她也能沾點光,跟著半子揚眉吐氣。
「娘是走火入魔了,我好幾次叫她都不理人,嘀嘀咕咕的說︰女子當什麼守灶女,還是男人當家才能安穩。二姊,我看過娘偷進你的屋子,翻來翻去不知在找什麼。」娘做的不對,原沁縈沒有遲疑的告狀,和娘比起來,她更喜歡二姊。
「三妞,你安心的長大就好,其他的事有二姊。」防這防那,家賊難防。
「嗯!」她打了個哈欠,揉著朋倦的眼皮。
「你先去睡一會兒,等一下要放鞭炮再叫你。」一年又要過去了,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好。」她下了桌,在丫頭的侍候下走向後堂。
一桌年菜擺滿桌面,但事實上每一盤菜都吃不了幾口,才三個人的年夜飯吃不到一半,大半都剩下了。
謝天運讓人收拾收拾,賞給下人,倒把婢僕喜得見牙不見眼,這些可是平日不常見的大菜。
「要過年了,別把心中的不愉快帶到新的一年,一元復始,一個新的年頭要用新的心情去面對,一年才會順順利利。」他拉著妻子往外走,站在回廊下,回廊外面又飄起小雪。
她一笑,輕偎在他肩頭。「沒想到你也會安慰人。」
「是你才有的殊榮,別人我才懶得理會。」他將她摟近,有便宜不佔是傻子,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三年……好漫長的日子。他吐出哀怨的短嘆。
「有別人?」眸光一閃的原清縈笑里藏著絲絲冷意。
「什麼別人,我眼中只有你,我家小刺蝟是花中之冠,誰也不及你萬分之一。」他眼神清正得像清澈湖水,看不出一絲雜色,但是……忽地一眨似是有些心虛。
「你最好別騙我,否則我讓你嘗嘗分筋錯骨手的滋味。」這是她學得最好的一項,酒鬼師父說她有天分。
老酒鬼獨孤傲,原是名劍山莊莊主,有「天下第一劍」之稱,因天性好酒而成為酒鬼,為尋名酒而將莊主之位讓給兒子獨孤軒,他好酒貪杯而收了七名徒弟,五男二女,原清縈排行第五。
謝天運笑著在她唇上一啄。「不管有多少人想拆散你我,你只要記住,你是唯一,我心唯你而已。」
「……你果然有別人。」不然他不會說出「唯一」。
魚眼和明珠,有比較才有優劣。
他失笑。「別人不是你。」
她驟地笑靨初綻。「你還能待多久?」
「陪你看完上元節花燈。」他不能離開軍營太久,也得回去瞧瞧了。
「也好,我也該開始查帳了。」她目光一冷。
「別太冒進,等我,若那邊沒事我就回來陪你,真有什麼問題也不要跟他們硬踫硬,忍著,我幫你報仇。」不必急于一時。
「我會審時度勢。」看著他,她忽然拉下他的頭送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