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心頭朱砂痣 第五章 他不識得你(2)

此際她一顆心抖得快要震破胸房,腦子里僅有一個念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跟她是一樣的,前世已死,今世重生?

他重生而來,故能提早布局戰事,深知如何趨吉避凶,防範于未然,是敵是友他目標明確,一擊中的。

會是這樣嗎?如她所想的這般?

那他、他仍然記得她,沒忘記他倆的夫妻情緣,是嗎?

李明沁腦海中百轉千回,一時間忘記懷里還護著一個女娃兒,忘記人就在街心上,忘記周遭所有人。

她瞬也不瞬仰望馬背上的男人,烈馬終于被馴服,隨角度改變,溫煦春光從斜里灑落他半身,她終能清楚看到那張剛毅面龐,對上他的目光。

他居高臨下掃視,似在確認僕倒在地的她有無緊要,與她四目相交後便淡淡挪開。

被她護著的孩子直到這時候才曉得要放聲大哭,瞬間把望著男人出神的她拽回。

周遭的人聲漸入耳中,有兩位善心大娘過來欲要扶她起身,孩子的娘親此際亦尋將過來,知道適才之凶險,不禁對她連聲致謝,頻頻作禮。

將孩子交還,李明沁這一頭已無事,大街上也再次活絡起來,她回首追尋封勁野的身影,見他猶坐在馬背上與剛剛趕來的一小隊人馬說話。

她識得那些人的官服,是司馬監的監丞和幾個差役,那位監丞大人頂著張紅臉急匆匆下馬,朝封勁野圈臂行禮,急聲解釋。

李明沁沒有刻意靠近,加之圍在一旁的百姓們朝那匹異常高大的烈馬指指點點,令她無法一字一句听清楚監丞大人說話,但大致上的意思是明白的。

原來是執掌北境的漢章王送來十余匹駿馬,司馬監這兒剛要造冊列表好送進宮中呈給皇帝御覽,其中一匹野性難馴竟跨欄月兌出,眾人遂一路架欄圍捕,未料烈馬左突右沖之際會朝帝都最繁華的大街奔來。

沿街遭損壞的攤商貨物,監丞大人當著昭陽王與百姓們的面前應諾定然賠償,他滿頭大汗,謝過又謝,總歸未鬧出人命實屬萬幸。

「本王剛好路過,順勢出手,幸百姓未傷,駿馬未傷,只是這匹馬剛控下不久,尚未完全馴化,還是由本王直接騎回貴監再交還造冊較為穩妥,監丞大人以為如何?」封勁野單掌撫著馬頸,沉靜問。

听聞這話,監丞大人感動到快要痛哭流涕,拱手再拱手,折腰再折腰。「還是王爺想得周全,能得王爺出力相助,下官求之不得啊!」

封勁野微一頷首,隨即招呼也沒打,徒手揪著馬鬃俐落地一個調轉馬頭,健腿驟踢,「駕!」地一聲,策馬小跑穿過街心,把司馬監一干人全落到後頭,搞得監丞大人又是一通忙亂,趕緊翻身上馬邊吆喝著部屬們追上。

鬧騰的人跟馬都遠去了,帝都大街再次恢復人來人往、叫賣著招攪生意的日常風景,滿眼望去熙熙攘攘,春光彷佛在所有人的發上、面上、衣衫上全鍍上一層淺金,萬般不真實,如同李明沁此刻心境。

他不識得她了。

她懷抱著滿腔緊張的、希冀的,以及許多無明的情緒,以為封勁野真如她一般在這一世重生了,以為彼此曾有的情緣未絕,從前生綿延到今世,以為……以為……

她有太多的以為,都在他那一望的眼神中化作泡影。

他俯首望向她的眼神是那樣平靜淡漠,似古井無波,眉峰眼角不興絲毫紋路。

若有情,他看向她的眼神必不會那般無動于衷。

如有恨,他凝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朝她展露的神態也必不會那般淡然尋常。

他看她的樣子,就像在看這滿大街的任何一個百姓,許是她是姑娘家,男女大防在前,所以隨意掃個一眼便不再關注。

那是與她無情亦無仇的一道眼神、一張面龐,那讓她霎時間想哭也想笑。

他不識得你了,李明沁,你到底盼著什麼?

盼他猶記得與你的夫妻情緣,忘卻對你的深仇與痛悔嗎?

與你結為連理,他定然是悔恨萬分的,瞧你上一世將他害得多慘?

真的害慘了他!如今竟還盼著他能記情忘仇地來到你面前,你可真不要臉!太太太不要臉!

「哎呀呀,姑娘是摔得太疼了是吧?瞧,都掉金豆子啦。」

適才好心過來扶她起身的一位大娘還沒離開,被人家這麼一說,李明沁才發現臉上溫燙溫燙的,正掛著淚。

她倏地回神,忙抓袖子拭淨頰面,趕緊擺擺手。「沒事兒的,謝謝這位大娘,我很……」

「小姐!小姐!終于找到您了!」喘喘喘。

「小姐啊——」同樣很喘,還漲紅小臉蛋。

追出來滿大街尋找主子尋得氣喘吁吁的瑞春和碧穗,兩婢子邊嚷著邊穿越人潮往這一頭跑來,張著嘴原有一堆話要吐露,待拉近距離看清李明沁的模樣不由得一驚——

「小姐這是……這是怎麼啦?衣裙都弄髒了呀!」

「衣裙弄髒就弄髒,算啥子事?瞧,小姐手都流血啦!」

瑞春丫頭簡直火眼金楮,立時留意到李明沁的袖底沾著幾點鮮紅。

李明沁的手遂被婢子們一把抓過去查看,結果傷在掌根處,沒等她開口解釋,好心大娘已替她代勞,把剛才「烈馬瘋狂奔大街、姑娘飛身救孩子」的場景敘述得既簡潔明了又驚心動魄,嚇得兩婢子直拍胸脯,猛念佛號。

欸……

再次謝過好心大娘,李明沁舉步就走,臉色嚇得有些慘白的兩婢子連忙跟上。

「小姐您的手……若覺召太醫院的御醫過府醫治太勞師動眾,那咱們回府前先去附近的醫館一趟,可好?」雖用干淨巾子暫時包裹,瑞春仍擔心。

「真沒事。」李明沁再次強調,笑道︰「不就掌根蹭破皮罷了,瞧,血都止了,哪需要上醫館?這點小傷我自個兒能處理,你倆可別小瞧我。」

忽而憶及上一世她們一主二僕在西關大豐屯行醫的日子。

兩丫頭後來都成了她的得力助手,那些日子她內心既苦又甜,滋味延續到這一世的這一刻竟也未變,尤其在與封勁野「重逢」之後,甜亦甘甜,苦更澀然,都不知最終是甘是苦了。

「哪里敢小瞧小姐嘛。」碧穗急聲委屈。「小姐可是金枝玉葉呢,破點皮那都是天大的事,小姐啊,往後您出府上街什麼的,得記得帶上奴婢啊,咱和瑞春真的很好用,您、您別不用,像今兒個馬蹄下救人的活兒,婢子再不濟也能幫忙一二。」

李明沁心底輕嘆,兩婢子被分配到她這兒來,從此算是她的人,她若擱著不用,兩丫頭確實會不安。

「好!用,當然要用!」她笑著保證,想了想問︰「要是哪天本小姐帝都住膩了,心一橫,浪跡天涯去餐風露宿,你倆也跟嗎?」略頓,慢聲再道︰「慢慢想,想好再來答我,不急。」

兩丫頭先互望了一眼,再同時轉正目光,對主子毅然點頭。

「想好了,小姐去哪兒,瑞春都跟。」

「想好了,小姐帶瑞春去那兒,碧穗都跟。」

聞言,李明沁望著她倆也毅然點頭,唇角笑意加深。「好。」

不管將來如何,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她無須再糾結兩婢子的去處,到底歸她管了。她倆不負她,她也絕對不負這主僕恩義,管她倆到底。

此時兩婢子一左一右隨在主子身側緩步而行,瑞春不知主子的心思變化,她自有自個兒操心的點兒,忍了片刻終試探問︰「那個……嗯……小姐眼底略紅,適才像是哭過,不是因為手太疼嗎?」

李明沁腳步未歇,抿唇笑笑。「手也沒多疼,哪里能疼到哭?」四兩撥千斤。碧穗眸子一亮,道︰「那小姐肯定是被驚著了!」小臉氣憤微鼓。「听那位大娘說,那匹瘋馬都沖到小姐跟前,馬蹄都高高揚起,險些就要砸到小姐的腦門了,要換作是咱一定當場嚇昏過去,小姐那是後怕得緊,越想越害怕呀,真被驚著,才會不自覺流眼淚,是吧?」

李明沁輕應一聲,想哭想笑又哭笑不得,這股苦甜難分的滋味沉澱于心。

「是啊,想來是被驚著了。」她嗓聲幽然地承認,卻明白驚得她流淚的不是那匹烈馬,而是馬背上的男人。

重生後一直想見他一面。

如今見著了,才陡然意識到,再見他,她有何話要說?又有何話能說?

他視她為陌路,無情無仇,無喜無悲,無愛更無恨,她驀地明白過來,原來這樣才是最好最好的局面。

再不要與她有所牽扯,他不識得她,她也不要再接近他。能為他做的事少之又少,若要護他周全,就該遠遠避開他,遠遠,守著。

守著,就好。

直到他確然無虞,到得那時,她自可遠去。

「小姐受驚嚇,那、那咱們還是去醫館讓大夫瞧瞧,開帖寧神清心的藥喝喝吧?」瑞春依舊愛操心,話一出,碧穗跟著點頭如搗蒜。

李明沁笑著輕揪兩丫頭的細發無,佯裝生氣道——

「嘿,又小瞧本小姐的能耐了是不!寧神清心的藥帖子本小姐難道不會開嗎?等會兒回府我開個十帖、八帖,你倆剛剛也嚇得不輕嘛,又拍胸脯又念佛號的,今晚一人至少三碗,把藥都給我喝了,包你倆心清神寧一覺到天明。」

「三、三碗?是三碗嗎?」顫抖抖地比出三根指兒。

「……小姐,這是喝藥還是喝酒啊?」

小姐禁不住仰首哈哈笑,婢子倆則可憐兮兮連聲哀號。

一主二婢引得行人挑眼側目,入眼的是一幅小姐朗笑中揉進嬌俏、婢子們可憐兼可愛的畫面,更引得帝都百姓們好奇,這是誰家待字閨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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