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心頭朱砂痣 第九章 如何放過你(2)

老實說,封勁野實在不知自己想干什麼。

適才一听李明沁不當李家的千金小姐,往西關一路而去,他左胸房簡直被擰得一團皺爛。

難以置信,氣極恨極,這一世他還沒死呢,她的債更未償還,她就想舍了帝都的一切,把他也拋卻腦後嗎?

怒到腦子都懵了,他這氣勢是想沖出去揪住她當面問清楚,但問得清楚嗎?

他倆的糾葛夾雜太多旁物,若自身未能厘清,又要如何了結與她之間的這一筆爛帳。

她在西關的日子……一開始多麼不易,上一世勉強還有老滕這個歸鄉的地頭蛇幫襯,這一世就她拎著兩個沒見識過世道險惡的小丫鬟,她這個主子還得照料兩只小的,能討到什麼好?

但他即使快馬加鞭把她押回帝都,對她究竟有何打算?

腦中亂糟糟,封勁野兩手用力支在兩邊腰際上,先垂首盯著一塊塊耐摔耐敲的青石板,無解,後又仰頭望著湛藍無一絲白雲的天際,還是難解。

好像極恨她的,然後莫名心痛對她的恨,尤其受不住她那種乖乖地、安靜地由著他恨的姿態,那令他更加意難平,然後內心犯賤地多想她可以狠狠與他吵上一架,可以在他面前放肆痛哭,甚至回嘴罵他、出手打他。

有病啊……他。

「王爺……」小伍到底比一眾糙漢子貼心許多,幾個大步搶到封勁野身側,一臉很憂郁地看著他家大王。

封勁野回過神來,心中諸多的不確定全擱在一旁,拿穩最清明的那一點便可布局。

他抬眼鎖住小親兵,沉穩發話——

「去把她給本王盯緊了,一路盯到西關去,那邊發生的事,鉅細靡遺都得如實上報。」

呃……

「是,小伍領命。」都不知李家二小姐跟自家王爺何時結下這麼大梁子,好歹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竟無端端惹來這一尊魔頭。

小伍很同情李家二小姐,深覺對方前途堪慮啊。

他一個小小親兵能做的不多,但至少盯梢的同時,也能多少護一護那一主二婢的安危……那個名叫碧穗的小婢長得真好看,尤其是輕垂粉頸的時候,那模樣我見猶憐,可憐可愛極了,都想上前替她遮風擋雨,看著她對自個兒笑,淺淺露出兩梨渦……

噢,想什麼呢?

小伍耳根紅了,面龐紅了,但他家王爺沒瞧出來他此時的異樣,畢竟昭陽王自己也在耳熱臉紅中。

于是乎,小伍心胸放寬了,心甘情願領命而去,步伐輕快。

這一邊,封勁野用力抹了把臉並沉沉吐出一口氣,一轉身看到適才追著他出來的幾人,他忽地活動起十指關節,扭扭硬頸,下令——

「有陣子沒跟你們幾個過招,都來陪本王練練。全上吧!」

分明是拿那位遠走高飛的李二小姐沒辦法,關門找自己人出氣啊!

不講武德太可恥!

深覺接下來很可能被當成沙包狂揍的眾位將領敢怒不敢言,內心可謂斑斑血淚,只求王爺手下留情別打臉。

從帝都到西關,李明沁趕著馬車走走停停,當真是一邊行路一邊義診。

途中未能遇上清泉谷谷主一行人,她也不甚在意,能半途遇上自然最好,若錯過也許就在西關相聚。

她的小馬車樸實牢固,拉車的馬匹也非什麼高大剽悍的駿馬,重在耐力好、十分善走,一出帝都她與瑞春、碧穗就都著男裝,但並未刻意扮作男人,還是能輕易瞧出她們三個是女兒家,只是在外行走,如此較不招眼。

慶幸的是,一個多月後抵達西關,這一路李明沁備用的迷香、迷藥、讓人立時皮膚紅腫刺痛、產生中毒假象的種種防身之物,竟都未派上用場,當她趕著馬車踏進久違的大豐屯之時,滿心感謝老天爺的庇佑。

接下來要攻克的關卡有二——

一是老滕伯家那座破敗的三合小院。

二是屯堡的百姓們。

為了堂而皇之「霸佔」老滕家三合院,李明沁不得不不要臉地冒充滕伯家一表三千里的遠房親戚。

這一回沒有老滕本人站出來幫她撐腰,但還好有上一世在此地生活的經驗可以倚靠,加之許多跑來探看窺伺的屯民們,其實她跟他們挺「熟絡」的,十個有八、九個都曾閑坐在三合小院內與她聊過天,曾送她田里長出的莊稼、山里打來的獵物。

這一世的她對大豐屯的屯民們來說可能有些過于自來熟了,她也努力拿捏分寸,但之後得知她是個大夫,且打算整頓三合小院來開間醫館,屯民們一傳十、十傳百,不用她開口多問,幾名工匠師父便跑來毛遂自薦,才幾天光景,老滕家破破舊舊的三合院雖不到煥然一新,卻也終于有個正形,要遮風避雨、安家開業不成問題。

如今算算,離開帝都已兩個月有余,已然是初秋時分,李明沁記憶中的那一場奪嫡劇變沒有發生。

從帝都傳來建榮帝駕崩的消息,東宮太子順利繼位,改年號為「定興」。

按理帝王駕崩,舉國哀悼,但西關邊陲天高皇帝遠,皇帝死了有皇帝的兒子繼續當皇帝,皇帝是舊是新、是老是少,屯民們不太在意,只要邊關無戰事,天天都是好日子。

李明沁也覺得日日是好日,相較于上一世,封勁野早被她害死,而今他活得很好,來到西關是她出于自願,而非帶著他的骨灰歸故土。

「小姐……那炕頭角落有什麼東西嗎?您瞅得眼都不眨。」瑞春邊問著,腦袋瓜好奇地湊過來。「該不會又有耗子尾巴亂晃吧?」

一聲尖叫隨之響起,挨在另一邊的碧穗嚇出渾身雞皮疙瘩。「不要耗子啊!」哀號。

那炕頭角落空空如也,再不見什麼骨灰磚子。李明沁記起上一世每晚入睡前,都會對著那骨灰罐子聊心底事、聊生活瑣事,一時間有些恍惚,被同樣爬上炕的兩丫頭一鬧,當真什麼惆悵迷惘的心情都煙消雲散。

老滕家的三合小院雖還有其他寢間,但既然都把一個大炕床燒暖暖,李明沁干脆把兩丫頭全招上暖炕,自西關邊陲入秋後,三個女兒家就這麼睡在一起,既暖和也省柴薪,每晚睡前還可以胡亂聊幾句。

「沒有耗子,是我想事兒想得出了神,瑞春你別嚇唬她。」李明沁不禁笑嘆。

「臭瑞春!嗚嗚……」碧穗繼續號兩聲表示不滿,若非中間隔著主子,八成要撲過去掐人以泄心頭之驚。

見兩只小的相互扮起鬼臉較勁兒,李明沁拍拍兩人腦袋瓜,柔聲安撫。「好了好了,都漱洗過,明兒個醫館正式開張,早些睡吧。」

瑞春應了聲,將炕頭的一盞小油燈吹熄,房中頓時一片幽暗。

三人散著發並肩躺平,各蓋著自個兒的棉被,幽靜中听到碧穗小聲問︰「小姐的腳夠暖和了嗎?」

李明沁牽唇微笑。「沒事兒,一會兒就會暖和的。」

「小姐您醫術這麼好,懂得那麼多事,也該仔細對待自個兒的身子啊。」瑞春也跟著壓低出聲。「每回小姐月事來都很疼似,上個月尤其嚴重,連著三、四天臉色都是慘白的,小姐說過,清泉谷谷主曾教您如何練氣調養,可平時也沒見您練得多勤快……」

她竟然被叨念了,念她的還是自家小婢。李明沁裹在被子里的腳丫子相互磨蹭取暖,暗暗嘆氣……好吧,只能怪上個月那幾天小日子,她真是疼到直不起腰,把兩只小的給嚇壞了。

「唔……有啦,後來就多少有練。」她答得略心虛。

確實自出谷返回帝都後,她就把谷主前輩教的那套抑制寒癥的呼吸吐納法擱一邊去,如今懸于心頭的事皆已塵埃落定,她要想在西關好好生活,甚至當個西關最全才的大夫,的確得把身子顧好。

「小姐往後就天天練氣,有什麼事交代瑞春和咱就好,看是要趕馬出門采買還是炮制藥材等等,咱也學會不少,如今在這大豐屯,婢子也識得不少人,小姐別擔心咱出去會走丟又或者被誰騙了去。」碧穗語氣小小得意。

李明沁不由得低低笑出聲。

在決定離開帝都時,她曾清楚告訴兩婢子自己欲往哪里去、此生欲做些什麼,如果她們不願意跟隨,有其他心思,她也會隨她們二人所願,放了身契,了結這段主僕之緣。

她沒想到兩只小的會那般毫不猶豫追隨她到底。

離開繁華帝都,遠赴荒涼邊陲,一路上的苦她心里有數,兩婢子傻傻被她拖著走,竟也各開各花,比那時在帝都時多了幾分颯爽之氣。

如上一世那般,她老早就把她倆的身契歸還,沒了什麼主僕之別,連每月月銀也省下,有她一口吃喝,就絕對少不了她們倆,走的差不多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路數,盡管如此,但瑞春和碧穗依舊改不了口,仍是稱呼她小姐,自稱婢子。

改不過來,李明沁也就隨她倆了,大不了往後送她們出嫁時多多為她倆添妝,成全這名義上是主僕,實為姊妹的情義。

「小姐……」瑞春低幽一喚。

李明沁應了聲,听瑞春語氣不太痛快接著道——

「我覺著……全大豐屯最壞最壞的人,咱們一家三口最該留意的人,就是姓徐的那個保正兼屯長。」

李明沁先是因那「一家三口」的用詞暖心到嘴角失守,隨即一顆心狠狠促跳,跳得她思路清晰,睡意頓失。

「咱們大豐屯的徐屯長他、他瞧著人不錯啊,也幫了咱們許多忙……他是哪里招惹到你?」問得小心翼翼卻暗暗夾帶心花怒放的笑意。

大豐屯的保正兼屯長是個黝黑略矮壯的年輕漢子,既正直又有責任心,上一世碩紇虎狼軍兵臨城下欲攻破西關之際,她把她家的瑞春丫頭托付給了他。

所以情緣未變,依舊從前世到了今生,走的好像還是當初「歡喜冤家」、「不鬧不相識」的路線。

「他那個人就是……就是不好!從頭到尾都不好!」瑞春說不出個所以然,竟干脆耍賴。

李明沁悶住笑,放柔嗓聲縱容著。「好、好,徐屯長不好,咱們一家三口都要多多提防。」略頓。「往後他要是又來咱們這兒東問西問,還拿咱們當碩紇奸細亂查,全權交給你對付,我和碧穗就退得遠遠的,你說成不成?」

「當然成!」瑞春鼻子不通般哼哼兩聲,小手在棉被里握成兩團粉拳。「要他走著進來,滾著回去!」

李明沁的低低笑音著實忍不住,笑到後來「噗哧!」一聲,跟著就放聲大笑。

她這一笑,兩只小的也跟著哈哈大笑,當真把朦朧的睡意笑到九霄雲外。

「喝酒!」李明沁干脆盤腿坐起,指示瑞春把炕頭邊上的油燈重新點燃。

白日時候;那位被「詆毀」成「從頭到尾都不好」的徐屯長為即將開張的屯堡醫館送來了五綽自家成的粟米酒,李明沁決定心安理得喝起來。

小小貪杯的碧穗丫頭立時一招堪比鯉魚打挺的招式,俐落從炕上躍起,兩腳穩穩落地。

「好,咱去取酒!不醉不睡!」一下子跑得不見人影。

李明沁笑到不行,房中再度亮起的微弱燈火映出她滿臉笑意。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哪里還管明兒個的大豐屯醫館開張不開張,今夜一家三口不醉不睡。

電腦版

茶香言情網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