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會生財 第十章 一波三折談合同(1)

京城許家是世代皇商,做生意的範圍由吃食、鹽糖、布匹到漕運、造船都有涉獵,所以榮華號在沔陽采購新紙,他處的船只也可以使用,算是一件不小的事,這就不是許大娘一個人能決定的了。

于是在飛鴿傳書京城後,許家決定派出一個管事來洽談,這個管事名叫趙桂生,是武昌府造船廠的大管事,同時也是一個造船師傅,他由武昌到沔陽,順風順水的話只要一天多一點的時間便可抵達。

在這段聯絡的時間里,秦襄兒也留在了楊樹村,一方面規劃作坊的擴張及招攬人手,另一方面也教導陳家人及村民們制作新紙,直到做出來的紙與她所做的一般無二,她才回沔陽城的家。

當她回家那日,小舶及福生兩個孩子幾乎是淚眼汪汪的看著她,哭訴學堂的伙食令人食不下咽,還有巷口那馬家的肉包吃起來跟沙包一樣,她再不回來他們兩小要餓死了。

蕭遠航倒是比較端得住,他知道她回村是辦正事,不過這麼多天沒見了,晚上自然是好一陣床笫之間的情感交流,隔日她起身時腰酸背痛差點掉下床,還是那個慚愧的男人抱著她梳洗的。

就在秦襄兒回蕭家的三日後,趙桂生來到了沔陽。

蕭遠航回楊樹村接來了陳氏夫婦,一家人好好的吃了一頓,在蕭家休息一日,隔天便來到榮華號。

許大娘早早就在船廠門口等著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四人,還來不及寒暄,就先低聲說道︰「你們等一下小心點,來的那人……不是什麼善茬。」

說完,她馬上換上了另一張臉,笑吟吟的領著他們進去,而前來赴會的蕭遠航一行人面面相覷,心情微沉。

其實蕭遠航對此心中早有準備,因著新船下水試窗紙那日,周老財雖然語出譏誚,但其中不免暗示了榮華號里有些人吃里扒外,這趙桂生是哪派人馬私下運作送過來的人還未可知。

眾人來到了船廠議事廳,里面坐著一個細眼長臉、留著一縷山羊須、面色很白的中年人,對方明明見到他們來了,卻仍是大馬金刀的坐在那里喝茶,正眼都沒給一個,蕭遠航等人頓時明白方才許大娘的警告果然其來有自。

對方這麼不給面子,許大娘臉色有些僵,索性先招呼蕭遠航他們坐下,才介紹道︰「這位……是我們武昌船廠的趙管事,他同時也是船廠大師傅,造船的功夫在當地響當當。」為表尊重,她先提及中年人的身分,然後才又轉向另一頭。「趙管事,這幾位是……」

那趙桂生伸出了一只手,直接止住了她的話。「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他們是楊樹村作坊的人,我不就是為這來的嗎?」

這態度簡直無禮至極,許大娘這會兒也不想理他了,雖說榮華號不如武昌船廠規模大賺錢多,但誰還不是個管事呢?她索性直接賭氣的坐下,讓趙桂生自個兒去唱獨角戲好了。

「咱們也別浪費時間了,直接進入正題吧!」趙桂生眼中根本沒有許大娘,或者說,他連蕭遠航一行人也不太看得起,所以語氣很不客氣。「你們的紙呢,我看過了,東西是不錯,我也願意給你們一個好價錢。」

「真的?」曹秀景第一個沉不住氣,面露喜色的與陳大力對看一眼。

但蕭遠航與秦襄兒卻不覺得有那麼簡單。

那趙桂生拿出了一張合同,這是許家與人談生意的制式合同,他很大氣的提了一個不錯的價格,高于陳家心中的底價,其余各項條款也都合理,蕭遠航四人討論了一下,決定答應下來。

不過就在要簽約的前一刻,趙桂生的大手卻按在了合同上。

「在此之前呢,有些合同外的門道我要先與你們說清楚。這合同上的價格我得回報給京城許家,如果上頭的管事們覺得可以,那麼咱們生意才能做得長久,否則就怕只有一次交易了。可是你們不知道,京城們的管事可不像我那樣好說話,得給他們一點好處才行。」

來了!蕭遠航與秦襄兒暗自交換一個眼神,難怪他們一直覺得這次商談順利得太詭異了,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趙桂生笑得有些陰沉。「還有,我一趟舟車勞頓來到這里,你們總得意思意思。」

秦襄兒吸了口氣。「不知道趙管事所謂的意思意思,是什麼意思?」

「嘖!鄉下人就是鄉下人,我都說那麼明白了你們還不懂嗎?」他瞥了一眼秦襄兒,這才注意到這鄉下女子的姿容真不錯,比京城不少大家閨秀都還出色,要不是他不好此道,說不得還要佔點便宜。

不過既然是與美人兒說話,趙桂生也願意稍稍放段,好好的與這些鄉下人說道說道。「行,我和你們說大白話。就我們談成的價格,要麼你們加三成提前付給我,要麼你們自己作坊的分潤扣掉三成到我這里,交貨時我從支付的銀兩里直接扣掉,你們選一個吧!」

「你這是要貪墨?」曹秀景變了臉,話沒經大腦就這麼說出來。

趙桂生氣得往案桌一拍,他對美人兒有優待,對老女人可沒有。「喂!說話好听一點,我這是拿錢去疏通!」

「趙管事。」秦襄兒其實已經心頭火起,但還是盡力保持冷靜,把對方的注意力拉回來,不再讓他針對曹秀景。「你說的要求,恕我們沒有辦法答應。不管是加付三成還是減潤三成,對我們作坊來說那就無甚賺頭了,那這樣做這個生意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趙桂生听又是秦襄兒開口,聲音清脆,他的火氣略降,試圖曉之以理。「至少你們楊樹村那啥……太白紙坊的名號打出去了不是?要知道我們許家產業遍布天下,除了這窗紙,你們生產的其他紙類也不是沒有合作的空間,這有什麼不好呢?」

「然後我們合作其他紙類,一樣要抽三成利出來給你?」秦襄兒有些沒好氣。

美人兒就是上道,趙桂生笑了。「就說是蔬通了,這是必要的費用,你們鄉下人不會做生意,買賣就是這樣的,你們不知道嗎……」

「我們還真不知道。」秦襄兒話聲轉冷。「我們與其他人做生意,一向是銀貨兩訖,互蒙其利,沒有像這樣單方面吃虧到底的。所以很抱歉趙管事,如果你不去掉那三成利的要求,只怕我們沒辦法再談下去……」

趙桂生原本還有心欣賞美色,覺得此事必成,想不到秦襄兒的話無疑是打了他一巴掌,于是他直接翻了臉,站起來就對著秦襄兒舉起手。「臭娘兒們,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然而他的手根本沒有揮下的機會,已經被另一只強壯有力的手抓住。

「你想做什麼?」蕭遠航臉色肅殺的攔住了他,大掌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收攏。許大娘更是看不下去了,氣得直接跳起來,指著趙桂生鼻子大罵。「趙管事!這里是榮華號,不是你武昌船廠,事情可以談不攏,但動手就是不行!」

「你放手!放手!」趙桂生被蕭遠航捏得手腕發痛,他知道再撐下去,只怕自己手要廢了,于是急急忙忙說道︰「算……算了!和你們這些鄉下人談,簡直有辱我的身分。總之我的條件劃在這里了,你們好好想想,要是惹怒了我,我就去信京城許家,永遠不用你們楊樹村的紙,看你們還能把紙賣給誰!」

說完,他甩開蕭遠航的手,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痛的還是氣的,拂袖冷哼而去。

直到人走了,許大娘才虛脫似的坐了下來,滿臉的歉意。「蕭大師傅,襄兒,陳家兄嫂,真是抱歉,我沒想到那趙桂生竟如此貪心。」

陳大力本就是個不擅言詞的,看到情況變得如此,他心慌意亂,方才不好亂開口,現在只有自己人了,他不由擔心地問道︰「那趙管事真的會讓我們的紙賣不出去嗎?」

許大娘搖頭吐出一口大氣,拳頭都捏緊了。「算了吧,那家伙也只是搏狠話,我就不相信區區一個武昌船廠的管事,能動搖京城許家的決定。到時候老娘拼著這位置不做了,去京城告他一狀,大家魚死網破好了,不會牽連到你們太白紙坊的名聲。」

「許大娘不必如此……」

眾人也並不怪許大娘,這事並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便紛紛出言安慰,但說來道去,又不知這事該如何收場,所以慢慢的說話聲音小了,大家都苦思起來,陷入了一種古怪的寂靜。

蕭遠航皺著眉頭,最後像是做了什麼決定,沉聲說道︰「據我所知,京城許家名聲並不差,否則皇商的位置也不會坐那麼久了。許家在不少地方都有船廠不是?這個趙桂生談不成,我們不能繞過他跟別人談嗎?

「許大娘應該知道,這次的船窗紙是真的極好,別的地方買不到的,若能成功采購,相信是大功一件,趙桂生不想做這生意,難道其他船廠的人會不想做?總不會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吧?」

他一番話,說得許大娘眼楮一亮,隨即轉了思路,想著如何繞過趙桂生,又能對京城那里有交代。「倒是可以繞過他,但這等生意必須要大船廠來談,小船廠那我自己談就好了。要與武昌船廠媲美的,南方的揚州、杭州、泉州、福州與廈門都有許家的大船廠,但我一個也不熟啊……」

「福州的船廠位在長樂縣,名為榮昇號?」蕭遠航問。

「是啊!是啊!你怎麼知道?」

這問題不僅許大娘好奇,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蕭遠航,或許只有秦襄兒略知一二,但對其中內情卻也不甚了解。

但見蕭遠航沉默了片刻,最後才幽幽說道︰「因為我就是從榮昇號來的……」

船窗紙的買賣遇到了僵局,太白紙坊不肯讓步,趙桂生也咄咄逼人,在幾次不歡而散後,蕭遠航及秦襄兒便再沒有與趙桂生見過面了,陳氏夫妻也暫時先回了楊樹村。

秦襄兒告訴他們,新紙絕對銷售得出去,只要楊樹村的人好好造紙,沒有任何粗制濫造,剩下的事蕭遠航及她會處理。

有了她這句話,也算安了兩老的心,蕭家小倆口都是穩重可靠的性子,即使賣紙一事懸而未決,陳氏夫妻也沒有任何懷疑的離開,畢竟太白紙坊才剛擴張,還有很多事要做。

趙桂生來的時候是中伏,他很有耐心的等到了金桂飄香的時候,心想等到那楊樹村的人求上門來,就不是三成分潤可以解決的問題了,肯定要狠狠的刮下他們一層皮才行!

但他卻不知道,此時蕭家的大門被敲響,迎入了一名重要的客人。

「蕭老弟,原來你跑這里來了!真是找得我們好苦哇……」

開口的客人名叫劉全,來自福州的榮昇號,他是以前蕭遠航情同兄弟的老哥兒們,這兩年在榮昇號里也混到大管事了,在船廠收到蕭遠航的來信後,驚喜這個離職後就失蹤的小老弟居然出現了,便親自趕來相會。

蕭氏夫妻久候他多時,家里的水缸永遠都有兩條大魚等著待客,肉也一直管夠,秦襄兒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桌沔陽當地的美味蒸菜,蒸肉圓子、蒸武昌魚、粉蒸肉、蒸青菜、泡蒸鰭魚等等,主食是拌入魚蝦、藕塊與青蔬做的炊飯,吃得劉全大呼過癮,欲罷不能。

劉全是個話瘍,在吃得半飽後便先停箸,與蕭遠航敘起舊來。

「你不知道你離開榮昇號之後,那些沖著你手藝來的客人差點全跑了,還是之前的管事求爺爺告姥姥的,連京城許家都驚動了,派下直系的班底來解決這事。」

听到這話,蕭遠航很是感慨,當年他走得急,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說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劉哥,那場倭災讓我整個家都毀了,爹娘全死在了倭人手上,當時我差點瘋魔了,我怕我不走,會自己駛船殺到倭寇的海島報仇,那無疑是找死。何況即使我能忍住,還有小舶,對他來說,留在老家就是一再回憶父母被殺死在村口,我爹娘本來可以逃的,卻為了找小舶而回家,就遭了難……」

他自己則是因為在船廠里造船,恰恰逃過一劫,但早知是那樣的結果,他寧可留在村子里,與倭寇決一死戰,說不定村人還能少死幾個。

蕭遠航喝了一口酒,然酒入愁腸愁更愁,不知是嘴里發苦還是心里發苦,他惡狠狠的喝完杯中杜康,然後又替自己添了一杯。

「我在家里地窖找到小舶後,他成天的哭,怎麼哄都哄不好,每晚都作惡夢。我們海灣村里的人也大半都不知所蹤,我知道家鄉不能待了,所以才向船廠請辭離開的。消失得如此匆忙,來不及與船廠弟兄們交代,我也很過意不去。」

愛嘮叨的劉全難得的靜默了片刻,而後舉杯與蕭遠航又一個干杯,似是無聲的安慰。

「我們本來很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放棄大好前途執意要走,後來倭寇進犯殺人無數的消息傳到船廠,大家都嚇壞了,知道你老家海灣村遭難,我們才了解你的苦楚。船廠甚至為此休息了一個月,讓大家回去帶家人往山里躲躲,怕倭寇再次打來,後來果然他們卷土重來,一直到當時的縣太爺秦大人領兵逼退倭寇,船廠才又開業的。」劉全一嘆,把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可惜秦大人那麼好的人,卻為上面那些混帳官員背了鍋……」

不知是否被這聲響嚇著,一旁作陪的秦襄兒瞬間慘白了臉,難過地閉上了眼楮。

「呃,弟妹,你怎麼了?是不是我太粗魯,嚇著弟妹了……」劉全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

蕭遠航在桌下輕輕握住她的柔芙,另一只手則是朝劉全擺了擺,示意無礙。「劉哥,方才我沒有仔細向你介紹,內人姓秦,她父親就是前長樂縣縣令秦沅大人。」

「她是秦大人的女兒?」劉全猛地站起來,滿臉說不出的激動,不住的朝著秦襄兒打躬作揖。「久仰久仰……啊不是,那個,弟妹啊,我真沒想到在這里還能見到秦大人的遺眷。你不知道秦大人在我們當地人心中,那就是救命恩人,我們多少人家里都有他的牌位,你應軒當與有榮焉……不對不對……節哀順變?也不是,都那麼久了……」

「劉哥,我知道你的意思。」秦襄兒起身回了一禮,直到蕭遠航勸兩人坐下,她才續道︰「不管我爹是否為人頂罪,但確實他如今仍是罪臣,在京里秦家的宗祠都沒有他的牌位,我很感激長樂縣的百姓們,讓我爹得享香火。」

如此周全的禮數,讓劉全嘆服,他忍不住拍了拍蕭遠航的肩。「蕭老弟你有福啊!不愧是秦大人的女兒,知書達禮,這氣質就是與我們這些粗人不同。」而後他又轉向秦襄兒,說起了正事。「既然你也稱我一聲哥,那我也不與你客套了。蕭老弟這次來信榮昇號,說你娘家的作坊做出了新的船窗紙是嗎?可否讓愚兄瞧瞧?」

「好的。」秦襄兒告了退,去屋里拿出備用的紙,交給劉全。

劉全一拿到船窗紙,方才那有些揶揄的神情隨即變得嚴肅,他將那紙翻來覆去的看,用手撕、用水潑,甚至用剪子捅,還捅了三下才破,這一番試驗樂得他眉開眼笑的,維持沒兩下的正經立刻破了功。

「這紙好,這紙好,用在河船上簡直浪費了啊!這紙就應該用在海船上!不是說京城許家派了人來嗎?怎麼你們沒談妥?」

蕭遠航皺眉答道︰「京城許家派來的人是武昌船廠的一個管事,名叫趙桂生,他或許吃定我們了,要求三成的油水,否則就要告到京城許家,讓許家所有的產業都不許采買太白紙坊的各類紙張。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想繞過他,直接找認識的人談。」

「放他娘個……尾巴呢!」因有女眷在場,劉全硬生生把那屁字吞了回去,「一個小小的管事能操縱京城許家的人听他的話?這牛皮也吹破天了!我懂你的意思蕭老弟,這樁生意,我代表榮昇號與你談,價格保證不會坑你們,而且你們太白紙坊這船窗紙做得好,其他的紙想來也不錯,我也幫你送點到京城許家去,說不得許家那幫人會有興趣,你們就賺大發了。」

「那就謝謝劉哥了。」

夫妻倆同時向他敬酒,方才那有些凝重的氣氛瞬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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