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流言 第三章

「現在為各位插播一段最新的新聞快報,總統府秘書長官邸早上十一點二十三分左右,發生了劇烈爆炸,據傳聞,是從全台灣各地郵寄給總統府秘書長的禮物包裹中,出現了含有爆裂物的郵件……」

電視上女主播口沫橫飛地念著講稿,攝影機的鏡頭轉到官邸,原本美輪美奐的官邸現在成了斷垣殘壁,各家的電視台記者有如蝗蟲過境,一窩蜂地涌入了官邸做相關的采訪報導。

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不請自來,粉白的牆壁和單調的設計,處處顯得毫無生趣。

病人床旁的小鐵櫃上,擱著支離破碎的黑框眼鏡。

小手上多了幾處用紗布包里的傷口,縴細的指頭從零食袋里拿出了一片黃色的洋芋片,輕輕放在微開的小口中。

喀吱……喀吱……

元已晴麻木地「听」著電視,沒有了厚厚的眼鏡,看什麼東西都是霧里看花,瓜子臉上有些擦傷,長長的黑發隨意按散了整個潔白的枕上,看起來就像朵無助的小白花。

她的命運怎麼會這麼不順?她是不是該去安個太歲或是去改個運?董月花跟阿信的命運都比她好太多了,

起先是當了人家地下女友多年不說;被男友甩了,哭得死去活來之余被請進了總統府秘書長官邸,一篇經過當事人證實的報導,居然被全台灣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索求賠償;接下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爆炸,把她炸得七葷八素的……

她應該要稱這種意外為不幸中的大幸嗎?爆炸的同時,幸好她蹲了下來,于是在爆炸飛肩落滿天的時候她只受了小小的輕傷,比較嚴重的是拿筆的右手,被磚瓦擊中,縫了三針。

她最怕看到血,一見到這種只有在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大爆炸場面,立刻暈了過去,不過她卻一直感受到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和溫暖的體溫,一直陪伴著自己……

「吃這種添加太多復合物的零食對傷口不好。」

猛然間,低沉的聲音再度回蕩在耳邊,害得原本已經一口要將洋芋片吞下的元已晴梗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元已晴細瘦的肩膀不斷地劇烈抖動著,一連串的咳嗽聲充斥在小小的個人病房中,就連原本慘白的小臉,也馬上成了紅灩灩的番茄。

一只大手立刻輕撫她的背部,再體貼地送上一杯水。「拿著,慢慢喝,別再噎著了。」

元已晴立刻接過水杯,咕嚕咕嚕地一口灌下救命甘霖。

現在的女孩子,都長得像她這樣單薄嗎?

湯凌霄打量著眼前這個死命灌水的小女人。

說實話,從爆炸到現在,他與她的接觸機會可不少,每次踫到她那瘦不隆咚的身子骨,他還真怕自己一個用力就會把她給拍碎了。

要不是那時候她突然蹲下,他故意也學著她蹲下來準備好好戲弄她,搞不好爆炸當時他早就被飛來的碎片牆壁給砸成肉醬;這個小妮子也算是他的另類「恩人」了。

「謝……謝。」元已晴並沒有意識到湯凌霄凝視的目光,她將水杯放到一旁,用手抹去了在紅唇邊的水漬,暫時解除了她的咳嗽之苦。

稍微平靜下來,她馬上警戒道︰「秘書長,您來要做什麼?」

「來看看你啊!」湯凌霄從懷中丟出了一個小盒。「你的眼鏡在爆炸的時候破掉了,我請人家配了一副隱形眼鏡給你,等會兒戴戴看合不合適。」

「您……」元已晴那一雙霧蒙蒙的眼楮,警戒萬分地看著眼前朦朧的人影,小手抓緊了被子。「您想要做什麼?」

這個男人真是可怕!爆炸可沒炸得她失去記憶,她記得那時他說他要她,拜托——從來沒有男人主動說要她的!包何況他們才第一次見面,他居然就提出這麼可怕的要求。

「你傷成這樣,一時之間可能也沒辦法達到我的要求。」

湯凌霄瞄著她受傷的小手。這女人的反應真的跟其他人完全不同,哪一家的千金小姐看到他,投懷送抱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像她一樣想要逃走?

「嗯……對啊!」對厚!他還算有良心咩!看到自己受傷成這樣,總算說出一點有良心的話了。

元已晴連忙點頭如搗蒜地附和他的話。「所以……我的傷口也是您的官邸造成的咩——那我們可不可以抵銷呢?」

「抵銷?」湯凌霄銳利的鷹眼中閃過一絲精打細算的光芒,看得眼花花的元已晴心驚膽戰。「官邸的炸彈又不是我放的,你該跟那些炸彈客索賠醫藥費才對,你搞錯對象了!」

「什……什麼?」哪有這樣的?她被炸傷了,國家還不理賠她啊?

「最近警方在追蹤一批黑道的政治獻金,我有可能會出庭作證,也許是風聲走漏了,所以才會惹來這次的炸彈警告。」湯凌霄坐到病房旁邊的陪病椅上,緩緩地說出這一次恐怖攻擊行動的原因。「他們這次的行動實在太囂張了,警方打算在收集好情報之後,一舉消滅他們在國會的力量。」

「這……這跟我有什麼關系?」他怎麼會突然將這次爆炸事件的緣由告訴她?

頓時,元已晴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我長得又不是什麼大美女,身形穢拙無法滿足您的需求,更沒有力量去潛入黑道,替國民政府做事啊——」

「誰要你用來滿足我的?」湯凌霄沒好氣地看著這個在病床上發抖的小女人。「瞧你沒三兩肉的模樣!你的想像力果真厲害,還當間諜呢!我是想要請你寫一系列的報導。」

「寫報導?」

「是的!替我做一系列的總統府側寫報導。」湯凌霄提出了他的建議。「我希望可以在貴報開一個專欄,為期大概三個月左右,能有一個記者近身采訪,將總統府秘書長每日所做的工作或是工作的心得、趣聞將它們呈現出來,讓大家知道總統府在做些什麼、關心什麼,而不是一味地只注重我的外表和緋聞。」

「這個我可以替您效勞!」去!早說嘛,害她緊張個半死,以為真的要以身體賠償!

「不過……」

「不過什麼?」湯凌霄的一句「不過」,讓元已晴立刻進入高度警戒。

「不過,我現在可是被麻煩的黑道人物盯上了,再加上我的官邸被毀……」湯凌霄頓了頓。「要找可以讓總統府秘書長安心住下來的地方可真少。」

就在兩人談話之中,病房的門唰地一聲被打開,進來的正是柳一奇。

「湯先生,我們都準備好了。」

柳一奇看著神情詭異的兩個人,視線在他們兩個身上繞啊繞著,最後停留在病床上的元已晴。

愛妻興奮的說她撞見湯凌霄跟女記者兩個人的激情場面,不過為何在他的眼里看來,這個女記者活像是被湯凌霄的鷹爪叼走的小雞?

雖然和湯凌霄相識多年,有時候主子的品味是他們無法理解的……

「是嗎?那很好,我們可以動身了。」湯凌霄站了起來,順便拉著元已晴。

「能走嗎?我記得你的腳沒有受傷。」

「什……什麼?」元已晴吃驚地瞪大眼楮問道︰「為什麼我要跟你們走?走去哪里?」

「回你家。」柳一奇淡淡地說出了最終目標,事不關己的模樣讓元已晴好想尖叫。

「回我家?為什麼要回我家?我家又不是總統府秘書長官邸!回我家干什麼?」元已晴大聲抗議。

「因為我們現在讓秘書長的替身暫時住進飯店中,使用調虎離山之計,讓歹徒以為秘書長住在飯店里,實際上我們要找一個完全讓歹徒意想不到的地方,藏匿起來計畫大事。」柳一奇耐心解釋,「剛好您來到官邸拜訪,這不在我們原本的行程中,所以他們絕對料想不到我們會跟媒體合作,藏匿在記者的家里。」

「等一下!我可沒有應允說讓你們就這麼大大方方的一票人住進我那個小窩!」元已晴還是誓死抵抗。

開什麼玩笑?那一大票禁衛軍隨扈這麼明顯,一群男人粗手粗腳的,她可是只有一個人住耶!靠搖筆桿維生的她,哪有辦法應付這麼多臭男人?她又不是代父從軍的花木蘭!

「只有我一個人會進去住。」

眼見這個大近視眼的房東不肯收留自己,湯凌霄從容不迫地拿出西裝外套內的支票本,很快地順手寫了幾個字之後,撕下支票丟給元已晴。

「你身為中華民國人民,應該要履行做一個國民應盡的義務,現在總統府秘書長需要徵用你的房子三個月,這是國家給你的租金!」

元已晴用完好的左手,接過湯凌霄遞給她的綠色支票,將自己的小腦袋靠得十分接近,幾乎是快要貼上支票了,她這才發現這上面的七位數字實在驚人——

好、好嚇人的租金!

全台灣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即將要在她的小窩里面跟她共度三個月,還付給她七位數的租金?

這下子,也許她是全天下最幸運的女人……

天邊飛來歸鳥數只,金黃色的余暉染紅了大地,萬家燈火四起,好一幅美麗幸福的安寧美景。

整齊劃一的巷道內,提耳聆听,隱約可以听到各家廚房傳來的炒菜聲,或是小孩的嬉鬧聲,彷佛下班後回到避風港內,一切的疲憊都可以獲得紆解。

「什麼?!」

沈蕾的聲音彷佛就要從話筒那一端沖破自己的耳膜,元已晴連忙將話筒拿得遠遠的。「沈蕾,你、你說話小聲點……」

「你要叫我怎麼冷靜?」話筒那一端的沈蕾興奮大叫,「你現在正跟全台灣女性公認最性感、最有價值的男人同居耶!你真是撈到寶了!」

「拜托!他也不過是因為被黑道幫派炸壞了官邸,他們在找出真凶之前需要一個藏身之處。」

她一邊低語,一邊開啟瓦斯開關,「啪」地一聲,藍焰小火雀躍爐上,點放光芒,再從冰箱里拿出一把當令時蔬,沖洗干淨青綠菜葉,就準備開始料理今天的晚餐。

「你小聲點,目前他居住在我這兒的消息只有你知我知。」她壓低聲音告誡好友,「千萬別說出去,否則連我都會有生命危險!」

「哦!真是太羅曼蒂克了!」只見沈蕾完全不顧她的辯解,狀似陶醉地大喊著,「果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被陳約翰拋棄是對的,瞧瞧你,你現在可是全中華民國最接近白馬王子的人了!」

「我不可能跟他有什麼關系的,沈小姐。」她壓低聲音,緩緩說出她跟湯凌霄同居的現況。「你了解我們的日常起居,你就知道我們根本無法有交集。」

「怎麼說?」

「他每天早出晚歸,出席一堆展覽會、記者會,普天之下的蒼生都等著我們的白馬王子蒞臨,還有一批隨扈大軍忙著保護他,有時候我跟累了,就自個兒先回來,他……那麼忙!」

元已晴按下了電話擴音播放鍵,讓沈蕾的聲音播送出來,再笨拙地將自己的長發系好,由于右手上的傷口讓她的行動減緩了許多,她必須花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去料理晚餐。

報社里的人,一听到要讓元已晴開個專欄側寫總統府秘書長的計畫,立刻點頭答應——也沒有說不的余地;于是為了讓她能隨時跟在湯凌霄旁邊采訪,讓她自由決定她的上班時數,只求寫出三個月份的隨筆專欄。

也多虧了這次爆炸,她總算學會了如何戴隱形眼鏡,而不再用厚重的鏡片遮住臉龐。

「不過這很難說的!」沈蕾倒是一點也不死心,「總之近水樓台先得月嘛!擦槍走火時有所聞,只要你月兌下你那一身老古板的套裝,換上黛安芬性感內衣,讓他瞧瞧你的好身材!」

照他這麼忙的情況之下,她會跟他有什麼火花產生?元已晴苦笑了出來。沈蕾更是想太多了!

「你啊——」

她拿著菜刀,轉身正想對電話大叫「別妄想」,卻沒想到迎面恰好看到在玄關處月兌鞋的湯凌霄。

「我回來了。」湯凌霄帥氣的臉上多了副太陽眼鏡,這是他回家變裝的道具之一,不過也多虧這副眼鏡,他眼眸的笑意沒被瞧見。

他的視線很快地將眼前這個小女人掃過一遍,只見她縴細的身子罩著一件有些過大的套頭毛衣,藍色的牛仔褲反摺了又摺,露出她白皙的蓮足,未施脂粉的臉上有著最自然的紅暈。

她真的是那個語出犀利的女記者嗎?在他眼中,元已晴就像個可愛的鄰家女孩一樣。

哦!真糗!

他全听到了?他什麼時候開了門進來?他听到了多少?

元已晴染紅了俏臉,內心的窘迫讓她好想用菜刀劈出一條地道鑽進去。怎麼什麼時候不回來,現在回來?

「沈蕾!我、我要掛電話了……」

「喂!你——」

她連忙將電話切斷,害躁的熱浪簡直要把她的小臉給蒸熟了,她結結巴巴地看著眼前的湯凌霄,「您、您怎麼這麼早回來?」

「今天是提早回來的。」湯凌霄的視線仍沒有離開過她,總覺得元已晴的反應可愛極了。

「最近台北縣在籌備碧潭的國際獨木舟大賽,請我出席演講,所以今天先提早日來休息,順便練習演講稿。」

「哦……這、這樣啊!」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要死了!之前跟他處在同一個屋檐下,見面時間也不久,出門也有一堆隨扈將他們兩個隔得十萬八千里遠,現在突然成了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她反倒不習慣這樣的模式。

「您……您听見了?」她大膽地問出她最擔心的問題。

「都听見了。」他強壓住到了嘴邊的笑意,一本正經地回答她。

「您……您從什麼時候進來的?」老天爺,他听到多少啊?

「嗯……從開始講白馬王子很忙,到某人要穿戴安芬的性感內衣勾引王子為止。」他的嗓音里面透著笑。

她的小臉忽白忽紅,真好玩,他喜歡看著元已晴手足無措的模樣。

哦,天啊——

「我跟您保證,剛剛她說的話都只是在開玩笑。」她一本正經地跟他拍著胸脯保證。「我們之間的關系只存在于我替您寫專欄,請不要介意我同事亂講話。」

「我知道。因為你跟她們不一樣,沒有一開始就爬上我的床。你是個認真的記者。」他幽她一默,不過銳利的視線卻掃過她寬大衣裳下的身體。

「對!對,我是認真的記者……哈哈哈——」她陪笑,覺得這個場面好冷又很白痴,她最討厭打官腔了。

他摘下眼鏡,看見她手上拿著菜刀。「你在煮晚餐?」

「嗯……是啊!今天吃火鍋!」元已晴順道客氣地接話。「您吃過了嗎?如果不嫌棄,我可以一起煮兩人份的……」

「那就麻煩你了。」湯凌霄答得也爽快,一個微笑讓她看得出神,他大步走進自己的寢室內更衣。

「好的!」她轉身,一溜煙地逃回小小的廚房里。

怦怦……怦怦……

都是沈蕾該死的話讓她心跳急速!

元已晴呆呆地握著菜刀,不敢回想剛剛發生的窘境。

嗚——這下子他該不會誤會自己對他有意思吧?她可不想讓他以為,她是他那一群瘋狂FANS里面的其中一個啊!

她絕對要把沈蕾千刀萬剮……嗚——她的形象都毀了!

燈光暖暖,洗好的翠綠青菜切齊,白女敕女敕的魚丸加上黃澄澄的蛋餃、小巧的魚餃、柔軟的烏龍面條,全「撲通撲通」地一個個進了白瓷大鍋中,電磁爐火力全開,這些食材便咕嚕咕嚕地發出誘人的熱騰騰香氣。

淋浴完畢的湯凌霄推開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溫暖的食物香氣。

他有多久沒有真的坐下來跟別人安靜的吃一頓飯?

他真的忘記了。

每一次、每一個飯局,全部都是政治意味濃厚的餐會;除了要保持微笑之外,還要記住來者每字每句談笑風生之間的唇槍舌劍,是否關系今後國家的利益……

就算他深夜返家,吃的也只會是女佣替他熱好的食物,配菜便是一堆批不完的公文。

他很早就忘了什麼叫做人與人之間的溫暖。

曾經,他有過這樣的溫暖,是「她」給予他的;可是沒有想到那只是虛假的片段,是他記憶里最斑駁的不堪回首……于是他故意忘記所有溫暖的渴望,將自己武裝起來。

「怎麼了嗎?」

他被回憶拉回過去,再回神只見那個小女人手足無措地站在自己對面,忐忑不安地問著。

嗚嗚——是不是自己的廚藝太爛,配菜沒有湯凌霄平時吃的好,所以他一直站在浴室的大門口不出來?

可是……可是她手受傷,最快、最迅速解決民生問題的菜肴,當然屬火鍋啦!全部丟下去就好了咩!

「不,沒什麼。」湯凌霄微笑,拿出掛在浴室的大浴巾,一邊擦頭一邊出來。

「很久沒有吃火鍋了,所以有些驚訝。以前在大學時代——」

他猛然住口,心中那抹都快要遺忘的身影又出現了。他不該想起,偏偏又睹物,難免回憶傷情。

「大學時代我也常吃。」他收嘴得快,元已晴沒仔細察覺他的心思,吐了吐舌頭說︰「那時候常熬夜K書,報告多得嚇死人,天氣又冷,我們不想上街買吃的,常常違規在宿舍里面就煮起大鍋菜……」

「我也是。」他笑了。

兩個人坐定位置之後,她掀起透明玻璃蓋,裊裊熱氣撲得她小臉紅紅的,不曉得為何,一股暖意染上了湯凌霄武裝的心。

嗚嗚——他的視線怎麼像X光一樣緊盯著自己呢?

完全不了解湯凌霄心思的元已晴,不敢直視他,忙著丟菜丟肉,心中大喊不妙。

是不是因為剛剛她解釋得還不夠清楚?會不會他以為她邀請他吃晚餐,其實是別有意圖?

胡亂想著,小手隨便抓住一顆蛋,準備把蛋黃蛋白分離,好刷上肉片增加美味,但元已晴卻忘了自己的右手「殘廢」的事實。

「你這樣弄一天,蛋白跟蛋黃也不會分離的。」

湯凌霄眼尖,瞧見她想表演單手打蛋,卻又氣惱破不了蛋,于是好心地伸出手想幫忙,這麼一伸,恰好兩人的手指相觸——

他觸踫她的手,就這麼一秒定格。

這麼一秒,卻令人屏息。她抬起了窘紅的臉,穿過熱騰騰的蒸氣,兩個人四目相視……

他除了工作需要,很少主動去踫觸女人的手,可是元已晴的手……配合著這一桌滿滿溫暖的氣氛,他的胸口有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

好像……好像溫暖的感覺在多年之後回來了。

被他遺棄的溫柔,被他武裝的心房,好像有某個遺落的東西,被元已晴悄悄的、慢慢的推了進來。

叮咚!

「我、我去開門……」他們視線交會的氣氛被莽撞的電鈴聲給打擾了,元已晴立刻站了起身,慌慌張張地跑走,粉臉更紅了。

罷剛是怎麼一回事?

他的眼眸就像是黑夜里的海洋,深邃得教她不忍轉頭過去,想要一探他內心深處最深刻的秘密……

想要一探?

她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要探索他那雙黑色溫潤的眸子背後,究竟有什麼樣的故事。

這麼一個令全台灣女人瘋狂的黃金單身漢,為何一直遲遲不結婚?他的不婚主義遠近馳名,究竟他的背後到底有什麼樣的秘密?

元已晴實在不能理解,這麼一個極具吸引力的男人,怎麼會不談戀愛?就連剛才這樣四目交接,她都覺得心中的小鹿撞死好幾頭了,真不曉得這頓飯該怎麼吃下去?

按下紊亂的心情,元已晴很快地打開大門。「哪位?」

她話才說到一半,臉上的表情卻僵住了。

門外站著的,正是晃頭晃腦的陳約翰。

陳約翰看看她,再看看牆上的門牌號碼,重復了這個動作好多次。「……請問,這里是元家嗎?」

「這里是元家沒錯。」

怎麼?元已晴有些詫異,她只不過沒梳包頭,沒戴黑框眼鏡,為什麼陳約翰看她的表情就這麼陌生?相處這麼多年他認不出她嗎?

「那麼請問元已晴小姐在嗎?」只見陳約翰很客氣地問著來應門的本尊,一面露出客套的微笑。「我是她的同事,她最近業務很忙,都沒有時間跟她踫上,所以我來送我的喜帖。」

其實,陳約翰是故意來看元已晴的。

自從那日在電梯前被沈蕾修理一頓,他就心有不甘,一直想看看究竟元已晴是否真的跟沈蕾說的那樣,有一個瘋狂又多金的追求者。

他準備今天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元已晴家,假借送喜帖而來,順道看看元已晴是否真的有男人追,還是為了他的離去而大哭不已?

假設元已晴是真的有男人追,那也就算了,拍拍走人,順便哀悼一下哪一個男人居然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會想要追這個食古不化的老處女!

不過,要是元已晴根本沒有男人追的話……

他必定要好好羞辱她一番!以報那日被沈蕾侮辱之恨!

但是話說回來,那應門的小妞長得還不錯,害他不得不裝出紳士風範應付一下,不曉得是不是元已晴的妹妹?不過,他記得元已晴這個女人說過,她是一個人獨居啊……

元已晴起先是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陳約翰,最後說出一句,「我就是元已晴啊……」

「什麼?」

陳約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看到了什麼,再怎麼樣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楚楚可憐、清純的鄰家女孩,居然會是……

「你說你是元已晴?」陳約翰笑了出來,「小姐,別跟我開玩笑了,快把你姊姊叫出來吧!你跟你姊姊長得一點都不像,你姊姊可是我們公司有名,又老、脾氣又古怪的老處女呢,哈哈哈哈哈……」

看著眼前夸張狂笑的陳約翰,元已晴突然覺得自己好悲哀。

她怎麼會喜歡這種男人喜歡到痴迷的程度?

看到這個男人,記憶中她故意隱去的傷痛的回憶被揭開了。

她以為她可以忘記,不過看到了陳約翰再度帶著自己的喜訊,來到她的面前,還是會有心痛的感覺。

她以為陳約翰回心轉意,以為他會佇立在自己家門前,是因為突然想通了,突然知道這個世界上哪一個女人才是真的全心全意對待他的……

原來,也不過是自己想得太好了。

也不過只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也不過只是……

只是會錯意而已。

她心痛,是因為自己的情感不受尊重;自己居然愛上了這種男人,這種把她的自尊往地上狠狠踩的男人。

這麼多年的情感,在他的眼中,她只不過是「又老、脾氣又臭」的老處女。

他根本沒有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也從來沒正眼瞧過她。

夢,終于醒了……也該醒了。

「哈——」陳約翰笑了好久,卻不見對方有所反應,他覺得有些尷尬,停止了笑聲。「你真的是……真的是元已晴?」

「我的眼鏡摔爛了,所以戴了隱形眼鏡……」她從喉嚨里面干澀地說出這幾句話。

她干嘛多費唇舌解釋這些?一瞬間,她很想甩上大門不要再見到這張惡心的嘴臉。

「有什麼麻煩嗎?小寶貝。」

突然,湯凌霄高大的身子從門旁冒出來,幾乎遮去了她嬌小的身子,他的出現讓陳約翰嚇了一跳。

「你……你……」

陳約翰瞠目結舌,沒有想到常在螢光幕前看到的人,居然會在這兒出現,他今天是眼花了還是走運了?居然連續看到他最熟悉但也是最陌生的兩張面孔!

「如果你只是要來送喜帖,我們已經收到;至于要不要去,我們有保留的權利。」

湯凌霄一把抽走陳約翰手中的紅色炸彈,面帶微笑,不過句句話語皆帶著逐客之意。「現在請讓我們安靜地吃完我們的晚餐,你知道,熱戀期的時候,男人是不允許自己的心肝寶貝跟別的男人廝混十分鐘以上的。」

「砰」的一聲,大門再度闔上。

湯凌霄花了不到十秒鐘,便成功地替她趕走了這個人渣。

「走吧!進來吃火鍋。」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像是要恢復剛剛吃火鍋時的安寧,對剛才的窘境沒有多問,這貼心的舉動讓元已晴感激不已。

「剛剛……」她呆呆地站在玄關,聲音有些顫抖。「剛剛謝謝你幫我打發掉那個人渣。」

「沒什麼。」他坐回軟椅上,替自己舀了一碗熱湯。「以後不用再為那樣的男人掉一滴眼淚,那才是最重要的。」

「你……你怎麼……」怎麼她一句話都沒說,他卻熟悉她跟陳約翰的一切?

「以後不要再走錯包廂、抱錯人、說錯心事。」他淡淡地說著,然後低頭享用熱呼呼的湯,在寒冬中真是一大享受。

不曉得為什麼,那晚她的眼淚,跟現在她的背影,都教他好磷惜。

他是不該插手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談戀愛遭受挫折的人大有人在,犯不著拿著他這張全國家喻戶曉的臉龐出馬,可是……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替這個小女人解圍。

也許是因為她給了他溫暖的感覺吧!也許是因為今晚的火鍋料跟湯太過好吃,也許是因為……

「你——」元已晴非常錯愕,轉過身來看著若無其事喝湯的男人。「難道……那一晚我走錯包廂……里面的人就是你?」

「是的。」

天、天啊!

這下子元已晴不只要鑽地洞了,她真想鑽出一條捷運地道,然後快速把自己運到見不著湯凌霄的地方!

她那一晚哭得有多淒慘?她那一晚傷心得有多狼狽?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那一天是她最無助、最想豁出去的晚上,沒想到這麼丑的自己,居然……居然會被他看光光——

而且……她還很不客氣地在他那件西裝上,留下了許多悲傷的「證據」!

「要不要吃一顆貢丸?」

就在元已晴全身僵硬的同時,一顆熱騰騰的貢丸插在白筷子上,還有他那張俊美的臉龐不請自來地映入眼簾。「餓著肚子可不能幫我寫好專欄啊!」

無言以對。

他見她許久都不曾回應自己,于是他的大手主動出擊,緩緩地將那插著熱騰騰的貢丸的筷子放入她的小手上。

他很久很久不曾哄過女孩子不要傷心了;如果她是一個女圭女圭,一支棒棒糖就可以解決她的悲傷煩惱,不過……

這個小女人的棒棒糖,要到哪里去找尋?只好笨拙地插支貢丸充數。

元已晴不曉得該怎麼對湯凌霄說,幸好他在這里。

幸好,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還有一個人在。

即使,他不曉得她有多麼脆弱,不曉得她在看清自己愛戀多年的對象之後,那種夢醒了的感覺。

「謝謝。」她啞聲答謝,鼻頭酸酸的。

這是怎麼回事?他給她吃的可不是沾了哇沙米的貢丸啊!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一種酸酸的感覺,從胸口釋放了出來,眼楮蒙朧地就要看不清楚那張靠近自己的臉龐……

「別哭!」他一把將她摟住,感受到從她粉頰上滑落的第一顆眼淚的溫度。

「我不是說過了嗎?為了那樣的男人哭,實在太不值得了。」

她的耳畔傳來了他低低的告誡,笨拙而努力地安慰她。

「至少,要找一個讓你值得哭泣的男人,應該找跟我一樣優秀的男人才對!」

從他的懷中傳來了她的噗哧一笑,湯凌霄這才放心下來,繼續耍寶,「又哭又笑,小狽灑尿,小心把你的隱形眼鏡給沖出來!」

她消瘦的雙肩繼續抖動,他的努力換來了她輕松的笑容,這一頓飯,使她重新找回了屬于自己的感覺。

「如果這個三八蛋再不識貨地打來或是糾纏你……」他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看著旁邊的電話。「我可以派人刺殺他,理由是——危害總統府秘書長居住安全。」

她笑了,是開懷大笑,笑得握在手上的貢丸都抖啊抖地,一雙總是漾著水氣的眸彎成了新月狀。

見到元已晴破涕為笑,湯凌霄做出了砍頭的模樣,她笑得更厲害了。

真好,看到她笑。

他覺得整顆心也都跟著暖和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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