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宛是蘇州山塘街引以為傲的一位名妓,色藝雙全,纏頭一擲便是百金。而她會認得賀小宛,是因為個把月前曾去暖翠樓,想為她贖身。但賀小宛拒絕,她說自己存的纏頭早可為自己贖身,之所以還留在暖翠樓,是因為等著她的梳攏人——據她所言是個未曾留下姓名的美男子。
沒想到賀小宛竟是名痴情女子。
查嬙讓珠兒把船向賀小宛的船靠過去。"這曲蝶戀花真被姑娘唱絕了!"
琵琶聲停了,余音仿佛還浮在水面上溺溺不散……
賀小宛仍然懷抱著琵琶,臉上表情冷淡地回應,"查小姐,過獎了。"
看來,這女人還在嫉恨被奪走蘇州第一美女的封號。查嬙把嘴一撇,"不打擾小宛姑娘彈琴唱曲了。"既然不受歡迎,又何必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
什麼蘇州第一美女,她才不稀罕咧,她的容貌差點害她離別膝下。
上次宮中派人到蘇州采選美女,她也因其美貌而名列其中,要不是爹塞給選美欽使四縊黃金,除去她的名,她現在恐怕早在後宮做宮女。听說這宮女若被皇帝寵幸過一次,就一輩子別想再出宮,除非換新阜帝,才有出宮的希望。
忽然一艘船地直劃而來。船頭上,站著一個年輕人,身著華服,神采飛揚卻略顯浮躁,一副紈持子弟模樣;另有兩個男人在他身後,一人扶著船槳,一人手持長劍。
"小娘子,你就是暖翠樓的賀小宛嗎?"立在船頭的年輕人開口問。
查嬙躲閃著背過身去。珠兒答道,"不是,後面船上的姑娘才是。"
"蝶兒,我們回去了。"賀小宛一看苗頭不對便叫她的婢女把船劃開。
"干嘛急著走,咱們想請小宛姑娘到船上來唱支曲子,如何?"年輕人喊道。
"對不起,小宛還有事要辦,不陪客!"
"作妓女這一行的……辦的不就是那檔子事,來吧,過來陪公子我睡一夜!"
船上三人同時婬笑了起來。
探花賊!查嬙回頭對珠兒說,"珠兒,我們過去幫賀小宛解危。"查牆知道珠兒現下正在學劍術,每天黎明即起,便在院里習劍,如此已持續兩年了,所以才敢如此有恃無恐。
"不要啦,小姐,你沒看到那其中有個帶劍?"
"可是賀小宛有難。"
"不會有事的啦!賀小宛這種場面見多了,她會有辦法應付的。"珠兒邊說邊猛力搖槳。此時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離開這里!
"賀小宛,我是于少堂,太師的大公子,你該知道吧?"
賀小宛听見于少堂三字,心里一驚,"知道……"此人聲名之壞,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為所欲為,是出了名的玩弄女性的魔鬼。
"既然知道,還不快過來!"
賀小宛這時指向查嬙的船。"于公子,那條船上坐的可是蘇州第一美女。"
于少堂登時兩眼發亮,"哦?追過去看看。"
船上劃槳的男子把一根槳遞給了持劍的男子,兩人奮力地劃著船,小船很快地就逼近了查嬙的船。
奇怪!查嬙和珠兒對望一眼。他們怎麼追上來了?
珠兒一邊拼命搖槳劃行,一邊向緊迫在後的那船喊道,"你們做啥!我們可是良家婦女,不是煙花女子。"
于少堂輕佻地說,"小丫鬢,少爺我不過是想看看蘇州第一美女的風采。"
他怎麼知道她是蘇州第一美女?查嬙一想隨即明白,是賀小宛!
兩船逐漸接近!
于少堂猖狂道︰"看你往哪里逃……"說著,就要往查嬙的船上跳。
"珠兒!"查嬙急得呼叫起來。
珠兒"鏘"地一聲從腰上抽出軟劍,嬌聲怒喝,"不準過來!"
月影里劍光一閃,于少堂霎時怔住了。"喲,這小丫鬟竟會武功,真是少見!"
"大公子,讓我來會會她。"持劍男子也拔出劍。
"小心,不要傷到小姐,還有這個小丫鬟。"于少堂一臉婬相,"我可是兩個都要。"
查嬙轉過身來,怒目瞪視,"你們竟敢強搶民女,眼里可有王法?"
于少堂由吃驚轉而艷羨,由艷羨轉而發呆。他姐姐于貴妃,算得上是宮中第一美女,可是眼前這蘇州第一美女,可比姐姐強上十倍、百倍。
"大公子!"持劍男子推了于少堂一把,于少堂這才回過神,露出一臉婬笑,"王法?我胯下之物比王法還大!還不快給我抓人!"
持劍男子出招撥開珠兒的劍,于少堂乘隙騰身往查嬙的船上跳。
查嬙早有準備,執起船槳,直往于少堂揮去,只听見"哎喲"一聲,于少堂"噗通"就栽進了河里!
"大公子!"持劍男子縱身跳進河里救起于少堂。
查嬙和珠兒同時劃起船槳,把小船飛快地劃開。
身後響起了一陣嘶喊,"蘇州第一美女,得不到你,我于少堂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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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府,查夫人憂容滿面,走到哪,氣嘆到哪。
"夫人,好端端的,你怎麼一直唉聲嘆氣?"查老爺問。
"不曉得怎麼搞的,心里灰沉沉的,如蒙著一塊黑色的布。"
"你呀,每次嬙兒出門就會惴惴不安。"
"可是這次不一樣,總覺得查家就要有什麼風暴——"
"哪會有什麼風暴,人家都說我們女兒是活菩薩,會福蔭查家的。"
"也有人說她是個敗家女啊。"
原本,查家的庫存銀兩二十輩子也花不完的,但沒想到才十七年就捉襟見肘了。唉,蘇州城里的人都說她生不如不生,竟生了個敗家女,查家現在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什麼敗家女!查家倒了嗎?"查老爺氣咻咻地反駁。
"沒倒,但家里快沒錢了也是事實。"查夫人微微嘆息道,"嬙兒下個月就要出嫁了,你跟親家說會撥出五萬兩銀子替嬙兒辦嫁妝,采買廣東的翡翠、遼東的珍珠、杭州的綢緞,陝甘的皮貨。然而我們銀庫里目前只剩下一萬兩,其余四萬兩,要從哪里來?"
"東門那兒不是有幾塊田地?便宜賣掉;最少也值五萬兩。"
這老爺子,都落到要變賣田產的地步了!還不覺得女兒是敗家女,難不成真要等到沒棲身之所,才肯承認女兒敗家嗎?
"我娘家陪嫁過來的絕世珍寶——藍寶石簪子也讓嬙兒帶過去,這樣豐厚的嫁妝,秦家應是不會虧待咱們嬙兒。"
"想到嬙兒要嫁人,又是嫁到那麼遠的京城,我真是舍不得——"
從嬙兒十二、三歲開始,就不斷有人上門提親,其中不乏皇親國戚,官府豪門,最後花落禮部尚書的少爺秦聰。這是因為秦家老爺與他乃官場舊識,兩人私交甚篤,所以才會訂下這門親事。
這時查嬙和珠兒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說道,"爹、娘,我串月時踫到登徒子了。"
查夫人一听,眼前發暈,耳內一陣嗡嗡亂響,之後便听不清楚女兒還說了些什麼。
查嬙和珠兒眼明手快地接住就要倒地的查夫人,在灌姜糖、掐人中後查夫人才悠悠轉醒,醒來後嘴里還喃喃念著,"我就知道查家有劫數……"
查老爺雙眉緊蹩看著女兒,"嬙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查嬙就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查老爺听了,問道,"那賊男人你認識否?"
"從來沒見過,那人不把王法看在眼里,可能是什麼大官之子。"
"那人說他叫于少堂。"珠兒插話。
"姓于?"查老爺想了想,"朝中姓于的大官就只有于貴妃的爹于太師一人!若是此人就糟了,他仗著皇親的權勢,腐化墮落,為非作歹,他的兒子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該怎麼辦?"查夫人用發顫的聲音問道,淚正順著皺紋滴滴落下。
"嬙兒,你和珠兒明一早就走,去京城找你未來的夫婿。"查老爺當機立斷。"好歹秦老爺也是禮部尚書,于太師應不致于會進府搶親。"
"那爹娘你們呢?"
"爹娘老了,經不起長途跋涉,爹娘明天遣散家僕後,會在光福庵隱姓埋名,早晚參拜觀音,祈禱你早日平安到達京城。"
查嬙滴滴淚珠滾了出來,"爹、娘,孩兒不孝,連累你們受苦了。"
"珠兒,小姐就拜托你了。"查老爺紅著眼眶,心里忍不住為離別悲傷了起來。
"老爺,夫人,你們放心,我會保護小姐平安到姑爺家的。"珠兒抽泣的保證。
當天夜里查夫人和查嬙母女倆並榻共眠,說了一夜的話兒。母親諄諄教導她許多為人妻子應該了解的事,還有為人媳婦應有的應對和治事理家的道理。
天剛破曉,查老爺交給查嬙一包碎銀于和一袋沙金,"節省點用,不要未到京城,盤纏就告磬了。"
查夫人拉住查嬙的手,"這簪子是為娘給你的嫁妝。"
"謝謝爹、娘,等風平浪靜後,我會偕同夫婿前去光福庵接你們的。"
"嫁入秦家,要听公婆的話,不要太任性了。"查夫人叮嚀著。
"好了,別說了,快些上路吧。"查老爺催促著她們。
"爹、娘,孩兒拜別。"查嬙對查老爺和查夫人三叩頭後走出了家門。
查老爺和查夫人望著那依依別去的背影,滾燙的淚水頓時模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