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中,他忽然听到有人來通傳——
「稟報公主,夏和公主駕到。」
夏和公主?
杜阡陌眸間一凝,才剛憶起她,她便來了?這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嗎?
熙淳立刻變了臉色,「她來干什麼?別讓她進來!」
僕婢一臉不安,「這……公主,這不妥吧,奴婢攔也攔不住啊……」
話音未落,安夏大搖大擺地邁入花廳,笑盈盈地道︰「夏淺春深蕙作花,一睫幾蕊亂斜橫。」
熙淳瞪著她,「你來干什麼?」
安夏從容自如地道︰「賞花啊,听聞這里有崎國剛運來的蘭花,這個時節蘭花實屬罕見,本公主也來湊個熱鬧。」
熙淳怒道︰「夏和,你是故意來搗亂的吧!聖上允許你這樣做嗎?你今日隨意出宮,向皇後娘娘請旨了嗎?」
安夏欣然道︰「父皇說最近這段時日我可隨意出宮,只要是來見杜少傅,父皇都允許。」
「今日是我請杜少傅到家里來做客。」熙淳惱怒道︰「要見杜少傅,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今日還輪不到你!」
「反正見也見了,不如大家一塊賞花,」安夏轉身對杜阡陌道,「杜少傅以為如何?」
他施了一禮,「給夏和公主請安——」她的突然到來,雖然讓他心中一陣驛動,但還是立刻沉著了下來。
一旁的杜夫人見到安夏,全身都僵住了,安夏知道杜夫人定是認出了她。
杜阡陌輕聲介紹,「母親,這位是夏和公主。」
杜夫人顫聲道︰「給、給公主請安,恕民婦無禮,公主……好生面善。」
「夫人,我們見過的。」安夏微笑著,「那日我曾去府上拜訪過。」
「那日真是公主?」杜夫人一陣恍惚,「民婦有眼無珠,那日怠慢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是我頑劣,隱瞞了身分,怎能反而責怪夫人?」安夏將杜夫人攙扶起來,「要說原諒,我還想請夫人原諒我那日的唐突才是。」
「阡陌,你為何不告訴我?」杜夫人看向杜阡陌,眉間微蹙,「這樣要緊的事,你也不提醒為母?」
杜阡陌一時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訥訥道,「孩兒……」
安夏連忙道︰「是我不讓他說的,那日我只是想去府上把那對玉送了,怕夫人得知我的身分,不肯收下禮物,所以才叮囑少傅不要聲張。」
杜夫人覺得這事蹊蹺,但此刻也不便細問,只道︰「公主有心了,多謝公主的厚禮。」
熙淳越听越吃驚,「怎麼你們早已見過面?夏和,你去過杜少傅家里?」
安夏莞爾答道︰「去過啊,早就去過了。」
熙淳只覺得百爪撓心,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方才的得意神色蕩然無存。
安夏無視她,依舊笑著,「對了,今日我來也是想請杜少傅與杜夫人賞花的。」
熙淳焦急地道︰「賞什麼花?你這就要把他們帶回宮去嗎?」
「不必啊,就在這里賞。」安夏淺笑道︰「花我已經帶來了。」
熙淳一臉不屑,「是什麼稀罕的花?這個時節最珍貴的花,他們方才已經賞過了。」
安夏卻轉身道,「杜夫人,請看。」
小茹上前一步將手中的錦匣打開,攤開一幅繡品。那是一幅荷花映水圖,由紅銀綠三色絲線繡成,光澤靈動,荷葉沾滿銀色的露珠,菡萏尖上延展出一抹亮紅。
杜夫人不由瞠目,「這是……」
「夫人應該認得這幅繡品吧?」安夏看著繡品道︰「這針法,天下大概也只有一人才如此了得。」
「這……」杜夫人微顫著,移步上前輕撫那荷瓣,良久之後眼中似有淚光,「這是我姊姊的繡品。」
「我曾經在尚服局看到杜少傅替這幅繡品拂塵,」安夏抬頭看著杜阡陌,「所以求皇後娘娘允我把這帶了出來,想贈予夫人,好歹也是故去親人的念想。」
杜夫人說不出話,只站立著,淚如雨下。
杜阡陌亦沉默,與安夏靜靜對視。他月復中本有千般話語,但此刻卻覺得什麼都不必再說。有人的禮物是心意,有人的禮物是誠意,心意尚有感激之辭,誠意卻令人感動無言,他覺得再說什麼都是多余。
安夏趁機道︰「明日輪到我做東,請杜少傅和夫人用膳,還請兩位賞光才是。」
她不必看熙淳,便知熙淳此刻已經氣極敗壞,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個時候她不能返讓,這個世上有很多東西可以禮讓,但有一些東西卻不能。
她知道今日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強取豪奪,然而她只能如此,事關終身的幸福,她只能自私。
次日中午,安夏在京中最有名的食味閣訂了雅座招待杜阡陌母子。
食味閣的雅座位于二樓,隔著一牆綠樹憑欄望去,正好可以看見隔壁的梨園。每天晌午到深夜,總有戲班子輪番在梨園唱曲,聲音傳到食味閣來,平添幾分熱鬧。
今日也不知是哪家戲班唱的什麼曲,不過杜夫人看見戲台上生旦粉墨登場,似乎很感興趣,瞧了又瞧。
安夏一身普通人家的小姐打扮,僅帶了小茹前來,完全沒有公主的架子,只是尋常地與杜阡陌母子吃一頓飯。
相比昨日在永澤王府,杜阡陌似乎輕松自在了許多。
安夏輕喚了聲,「夫人,也不知您喜歡吃什麼,我就隨意點了幾道菜,有芋頭鴨、酒燜魚、醋拌鮮藕,還有一道葫蘆瓜排骨湯,如何?」
「公主,這都是民婦平日里最喜歡的菜啊,」杜夫人不由吃驚,「可真巧了!」
安夏又道︰「點心選了咸蛋黃流沙包。」
「這也是家母最愛吃的。」杜阡陌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公主可是事先打听了什麼?怎麼會這般巧?」
「確實是向人打听過的。」安夏坦然承認。
「是家里的奴婢桂香說的?」杜夫人疑惑地道︰「除了她,也沒別的什麼人知道民婦這口味了。」
「還真不是桂香,」安夏笑道︰「瞧,那人來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杜阡陌母子同時轉頭看向雅座門口,只見藍玉堂的掌櫃出現在眼前。
藍掌櫃躬著身子上前見禮道,「給公主請安——」
杜夫人滿臉吃驚,半晌說不出話來,杜阡陌卻瞬間明白其中之意,眼神微動。
安夏道︰「掌櫃請起,過來一塊兒用膳吧。」
藍掌櫃不安地道︰「草民有眼不識荊山玉,之前公主幾次到草民店里光顧,草民卻糊涂得很,還請公主恕罪。」
她微笑道︰「早說了,這不怪你,今兒請你來是一道用膳的,再這般拘禮,菜可要涼了。」
藍掌櫃終于起身,小心翼翼地挨著桌子坐下。
她故意道︰「掌櫃你推薦的菜色真是不錯,方才說與杜夫人听,她可滿意了。」
藍掌櫃低著頭,始終不敢看杜氏母子一眼。
杜夫人僵坐良久之後,終于緩過神來,臉上浮現淡淡笑意,「有些日子沒見了,听你店里的伙計說,你去進貨了?」
安夏插話道︰「對啊,掌櫃進了什麼好貨,快拿出來給咱們瞧瞧,我還想再挑幾件首飾呢。」
「也沒進什麼……」藍掌櫃低聲道︰「只是去了北方,想尋一些羊脂玉。」
「哦,是了,上次那對羊脂玉被我買走了,听你店中的伙計說,你想再尋一對給杜夫人。」安夏問︰「可是尋著了?」
听了這話,杜夫人的神情更是溫柔起來,深深地看了藍掌櫃好幾眼。
藍掌櫃嘆了口氣,「哪里這麼容易尋得到呢……」
杜夫人連忙道︰「沒尋到也不妨事,反正公主已經把那對福瓜耳墜賜給我了。」
他一怔,「公主怎麼……」
「那對耳墜夫人戴著更合適,我也是做個順水人情。」安夏道︰「掌櫃若是這趟出門沒有收獲也不打緊。」
「這趟出門,貨也進了一些,不過卻是墨玉。」藍掌櫃從懷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錦盒,奉到安夏面前,「草民想把這個獻給公主。」
一旁的小茹上前替安夏將錦盒打開,卻見其中伏著另一對福瓜耳墜,不過並非玲瓏雪白,卻似墨汗的顏色,深邃中帶著一抹幽綠,乍看雖有些老陳,然而看久了卻覺韻味悠長。
「這個……叫墨玉?」她倒是第一次見。
藍掌櫃介紹道︰「對,其實跟羊脂玉也算同源,戴久了亦溫潤無比。雖然這顏色許多人覺得不如羊脂玉可愛,但前朝太後獨愛此玉,引得諸多貴婦人爭相收藏,所以也是價值不菲,公主在宮中應該听聞過吧?」
安夏急中生智,胡謅道︰「對,似乎有些印象,我母妃好像也有一塊這樣的玉飾。」
「公主若轉贈給婕妤娘娘,那真是草民之幸。」
安夏卻沒接受,只道︰「其實這玉與杜夫人也挺相襯的,夫人,這也是藍掌櫃花了一番心思尋來的,您若喜歡,我也不必帶回宮里了,送給您吧。」
杜夫人趕緊拒絕,「不不不,這是獻給公主和娘娘的,民婦哪里敢貪心。」
「玉贈有緣人,」安夏笑看著她,「其實這玉本就是藍掌櫃為夫人您尋的,若您沒看見就罷了,但今日正好在場,那便是有緣,夫人,不必推辭了。」
這話中藏有深意,杜夫人與藍掌櫃霎時領悟,四下一片鴉雀無聲。
安夏為化解尷尬,開口道︰「也不知隔壁的梨園可否點戲,杜少傅,不如咱們去點幾出,等會兒一邊用膳一邊听。」
「好,臣隨公主去。」這一刻,杜阡陌很懂她的心思。
安夏吩咐道︰「小茹,攙我起來。」
其實她不過是希望留一點時間給杜夫人和藍掌櫃獨處,她不知道杜阡陌是否知曉他母親與藍掌櫃的過往,等一會兒她打算仔細問問。
所幸杜阡陌是無比聰明的人,一聲招呼他即知該如何行事,此刻她不必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