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曜陽從小到大，一直很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包括他這回來台灣相親，一來是家人催婚、二來當然是他也覺得到了找人照顧自己的結婚時機了。當然，部分原因也是他做事講究效率，認為相親算是結婚最佳途徑。

偏偏他相親的事還沒半撇，卻突然遇到黎小柔這種讓他感覺「有點」不一樣的女人，而他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把這樣的感覺導向婚姻一途。

他不想浪費時間談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因為他是實際主義者成曜陽啊！

問題是－－誰能告訴他，一個突然一見鐘情的實際主義者，應該怎麼辦？

這天早上九點，當黎小柔穿著藍色T恤、深色牛仔褲，帶著一張比昨天稍微好看一點的臉色站在成曜陽門前，把合約和筆遞到他面前時，他必須用左腳踩住右腳，才能不沖上前對她提出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你先簽合約，不然我不進門。」黎小柔說道。

「我餓到沒力氣寫字。」

成曜陽看著她公事公辦的臉龐，他拖著無力步伐轉身走進廚房。

黎小柔見狀，也只好快手為他張羅剛買來的早餐。

成曜陽趴在餐桌上，一瞬不瞬地看著這個掛著兩丸黑眼圈、臉頰的嬰兒肥似乎瘦削了一點，一對圓眼也還有點的小女人。

「干麼一直盯著我？」黎小柔把食物送到他面前。

「我在等食物。」成曜陽有一下沒一下地吃著碗粿和魚丸湯，筷子偶爾戳個兩下燙青菜。

「不合你胃口？」

「沒有，只是今天比較不餓。」真想不到他居然也有為情憔悴的時候。

成曜陽愈想愈悲哀，只好靠著咀嚼來宣泄情緒。

「恭喜你恢復食欲了。」黎小柔遞了杯咖啡到他手邊。

這一杯下去，成曜陽才像是真正清醒過來。

他是在郁悶個什麼勁啊！他可是只要願意出手，就一定會做出成績的創投王子啊！就算是愛情這回事憑借的是直覺，但他有機會和她天天相處，成功機率至少比閑雜人等高上許多啊。

一旁看著他的黎小柔，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正好見證了看著這個精神委靡的家伙在一杯咖啡下肚後，蛻變成神清氣爽美男子的奇幻過程。

「簽約。」她見狀立刻再次遞過筆，可不想今天又是空手而回。

成曜陽拿起筆在掌中轉了一圈，又放回桌上。

「這是什麼意思？」黎小柔瞪大眼楮看著他。

「我有沒有提過，我不跟我不了解的人聊我自己，那樣會讓我沒有安全感？」成曜陽喝著咖啡，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你夠坦白，我今天簽完約後，可以特別給你兩個小時的訪談時間。」

黎小柔看著成曜陽毫無玩笑之意的俊容，她的眉頭皺成一團。

「了解可以，但我沒必要告訴你我的感情生活。」她大聲說道。

「好吧，那你對未來的婚姻有什麼想法？婚後會繼續工作嗎？你希望在何時結婚？」他真的愈來愈佩服自己瞎扯的功力了。

「停！我的婚姻觀關你了解我什麼事！」黎小柔跳起身，一臉疑惑地把他上下打量過一回。

他看起來不像是愛打探隱私的人，怎麼會挑她才失戀時，問這種敏感問題，是存心想惹她哭嗎？

「成家立業是人生大事，一個人的婚姻觀可以反映他的性格。所以，我才會問這些問題的。」成曜陽伸了個懶腰，半倚半臥地躺在餐椅里，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黎小柔望著他散發魅態的笑容，心髒怦怦跳個不停，只好很快地別過頭。

她才剛失戀，而且還跌得鼻青臉腫，現在在這里臉紅個什麼勁！

況且，這個成曜陽不但長得太好看、事業有成就，最可惡的是，他們才認識多久，他就已經把她當成黃臉婆一樣地指使著，鐵定不是個好對象。更別提，成媽媽說他這趟回來就是要相親結婚的。她不婚，以後也只要找貌不驚人的老實乖乖牌談戀愛！

媽啊，她有病喔，想那麼多做什麼？

黎小柔敲了下自己的腦袋，懊惱地皺了皺鼻子，完全沒發現成曜陽把她一臉混亂的模樣全都看在眼里。

她曉不曉得自己很像一頭被毛線團團困住、跳不出來的懊惱小貓咪。成曜陽扯了扯唇角，偷笑了一下。

「我十二點安排了一個在線會議，所以我勸你把握時間。」他作勢看了下時鐘，拿著筆在手掌里轉著圈。「我好心再提示一下剛才的問題。你對未來的婚姻有什麼想法？婚後會繼續工作嗎？你希望何時結婚？」

「我不想結婚！」黎小柔月兌口說道。

「你說真的假的？」成曜陽坐直身子，俊眉皺了起來。

「當然是真的，我現在只為自己而活，我還打算下個月替自己安排一趟五星級的一個人峇里島旅行。」黎小柔奇怪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干麼一臉她打算要毀滅地球的激烈反應。

成曜陽臭著一張臉看著她－－

她不結婚，那他在這邊打探半天還有什麼搞頭啊！

他做創投事業多年，最清楚市場如果沒有需要，他就算研發出厲害到可以得獎五百座的程序，也只是白搭。

最見鬼的是，他昨天才警告過自己別蹚這種剛失戀的渾水，怎麼一覺醒來，就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你一副愛照顧人的雞婆模樣，不去照顧別人、不去結婚，根本是在跟老天爺作對。」瞧瞧他，說的是什麼鬼話。

「我厭倦照顧別人了，我現在只要照顧我自己，只為我自己而活。」黎小柔昂起下巴，語氣堅定地說道。

成曜陽的臉愈來愈臭，心情壞到他想把她的前任男友們全都抓過來修理一頓。

她的前男友們做了什麼不干他的事，但他們真的壞了他的好事！

他原本可以連相親都不用去，就遇到了一個他願意嘗試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對象的。

「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想，人類就絕種了。」他雙臂交握在胸前，沉著臉訓道。

「你以為我喜歡這麼想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句成語你听過沒有？」她也擺出同樣的姿態，還昂起下巴，不甘示弱地說道。

「你的家人不會催你結婚嗎？」成曜陽不甘心地又從另一端下手。

「我爸媽都過世了。」

「我很遺憾。」成曜陽放下雙臂，馬上誠懇地說道。

黎小柔抿了下唇，當成接受他的道歉。

「但我相信他們在天之靈，一定會希望你有個好歸宿的。」如果她爸媽能托夢告訴她，成曜陽是個好對象的話，那就更好了。

黎小柔望著他一臉惋惜神態，她胸口一緊，唇角往旁邊一扯，原本打算一聳肩、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沒想到－－

她的淚水突然間像打開了水龍頭。

「嗚！」黎小柔「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成曜陽從椅子上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撞倒了椅子。

黎小柔前一秒還看得見他驚惶的表情，下一刻就被淚水糊了視線。

她捂著臉哭到雙肩抽搐還停不下來，只好手足無措地趴在桌上－－

繼續哭。

她當然希望爸媽在天之靈也是祝福著她的。但是，現實就是，在她失戀慘兮兮的人生里，除了周玲之外，她不知道還有誰關心自己。

成曜陽皺眉看著她，沒想到自己一句有感而發的話會引來這麼轟轟烈烈的下場。他真想給自己一拳！

他默默地轉身離開，一會兒之後才又回到她對面坐下，靜靜地看著她。

黎小柔哭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時，突然發覺到她的手邊不知何時已經擺了一盒面紙、一條毛巾和一杯水。

「我……」她一開口，打了個哭嗝。

「不管我說了什麼話讓你哭，我都道歉。」成曜陽舉高雙手投降。

黎小柔雙唇顫抖地開合兩下，又想要哭了－－

他干麼突然變得這麼紳士，害她好想抱著他哭……

「你不要又哭了！」成曜陽馬上把水杯塞到她手里。「喝水喝水給我喝水！」

黎小柔低頭喝完整杯水，直到心情平復一些之後，她吸吸鼻子啞聲說道－－

「我哭和你無關。因為……」她咬了下唇，頭卻愈垂愈低、愈垂愈低。「我這次這一跤，跌得很重。」

重到她想改頭換面，再也不要溫良恭儉、再也不要讓對方知道她善于家事、精通廚藝。

「至少是跌在婚前，不是婚後，也算你好運。」他勉強擠出一句安慰的話。

「嗯。」黎小柔用力點頭。

成曜陽看著她吸著鼻子、用力呼吸，模樣就像需要人抱著哄哄的小女圭女圭，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頭發。

「乖，沒事了。」

「嗯。」她仰頭朝他感激地一笑。

她這一笑，讓他心髒又緊了一下。

「干麼一直看著我？我哭得很丑，對吧？」她望著眼前的美形男，突然間自慚形穢了起來。

「你腦子有問題？誰哭的時候不丑？」他瞄她一眼，決定不告訴她－－

她的眼楮現在腫得像兩顆核桃，鼻子則像櫻桃。

「所以，我現在真的很丑？」她很快地看他一眼。

成曜陽很認真地將她上下打量過一會兒，一聳肩說道︰「還算有特色。」

黎小柔輕笑出聲，覺得成曜陽其實很有幽默感，而且很懂得把女人的淚水當成一回事。

成曜陽不敢多看她破涕為笑的模樣，他拿起桌上合約很快地看了一回，免得他趁人不備出手擁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