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心 第五章

慕府的書房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張由白靈玉所雕琢成的書桌,除了白靈玉本身的雲形紋路外,沒有雕上任何的花紋,看起來並不起眼,但是一靠近便明白它的珍貴。

白靈玉通體雪白,具有寒暖玉的功效,夏季會散出涼氣,冬季轉換為暖意,像有靈性般,所以被稱為靈玉,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有了這張書桌,便能暑不生汗、冷可驅寒,隨時隨地在最舒適的環境里處理公務。

現在書桌後就坐了個人在辦公,想當然耳應該是慕府的當家慕尉羽,錯了,書桌上一只小巧的白玉算盤點出了那人的身分,是慕尉羽新收的寶貝助手花舞蝶。

她面前堆了疊像小山般的帳冊,有內外帳、支出表、計畫書等,東西既多又雜,卻難不倒她,小手依照順序拿過一冊冊的資料翻閱,不管盤算、核對還是批示,下筆毫不猶豫,絕美臉上不見煩躁不耐,反而興致勃勃,全神專注。

將自己工作丟給助手的慕尉羽,大剌剌的坐在不遠處的一張方桌後,桌上擺了紙墨筆硯和染料,他拿著筆也是一臉認真的做事──畫圖。

「蝶兒。」

「嗯。」

「抬起頭來。」

「什麼事?」花舞蝶依然埋首做事。

「蝶兒。」

她停下筆抬首,「何事?」

慕尉羽眼楮緊盯著她,修長手指騰空比畫著,「我現在要畫妳的臉,妳臉仰高一些,面露微笑,擺出樣子讓我畫。」

花舞蝶丟給他兩道冷冽眼光,「無聊,別吵我。」她不理他,低頭繼續做事。

「只要一下子便好。」

「沒空。」

「咳,蝶兒,我好歹也是妳的少爺吧。」慕尉羽搬出了自己的身分,但卻是求憐的語氣。

花舞蝶只好再抬起頭,「你到底想做什麼?」

「畫妳啊,快完成了,妳會喜歡的。」他邊說邊看著她,手拿筆在紙上畫著。

「工作呢?」

「等會再做。」

「這似乎是你該做的事。」

「助手為少爺分憂解勞也是應該的。」

花舞蝶指著一疊紅皮本子,「這些全是內帳,里面都是商業機密,正常來說,老板都會親自處理,不假他人之手。」

「我信任妳。」他溫和一笑。

一句話就消去花舞蝶大半的氣,讓她啼笑皆非,他怎能如此全然的相信她,說得一副理所當然樣,配著臉上單純得近乎蠢的笑容,簡直就像不設防的孩子,叫她真懷疑他是如何當家的。

一些民間的流言浮現在她腦海里──

慕尉羽是投對胎才成為慕府當家,他根本不懂商。

他啊,像文人,不似商人。

慕府是靠一群屬下在做事,慕尉羽不行的。

慕府的確有群有能力又忠心的屬下,就算真是主子無能,他們也可以讓慕府順利營運下去,但她不喜歡慕尉羽被說得像沒用的廢物般,他不是,只是她又如何解釋當他發現她懂商時,那興奮的神情,然後就迫不及待將所有他該做的事全丟給她,所以這些天他努力的不務正業,她則努力的幫他處理家務。

難道這就是他十分禮遇她,甚至可以說是寵溺著她的原因?

花舞蝶稍嫌用力的丟下筆,站起身。

「耶,別動。」

「這些事你自己做,我不做了。」

「那也先別動,就快畫好了。」他手沒停,認真作畫。

花舞蝶為之氣結,「你不覺得應該先做正事嗎?」

「這是正事啊。」

「我指的是正當的工作。」

「妳不是在做了。」

「你──我為什麼要幫你做?」如果他敢再拿「助手」一說當借口,她會將帳冊往他頭上丟。

「妳做不來嗎?」

「這和我的能力無關。」

「那是妳不喜歡?」

「我沒有不喜歡。」甚至她還樂在其中,愛上這份動腦筋的工作。

「這樣不是很好嗎?妳有才能又有興趣,也做得很好,就盡量讓妳發揮,別扼殺了妳的才智。」

「那你呢?就放任別人說你是無所事事的富家公子,說你沒半點能力也無妨嗎?」

「原來妳是在為我打抱不平。」慕尉羽恍然大悟,開心的笑了。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花舞蝶重新坐下,小手忙碌的整理著桌面掩飾不自在,粉頰上卻浮起紅霞。

「是嗎?」慕尉羽的笑容更加得意。

花舞蝶被笑得有些惱羞成怒,「你──」

「妳的商業知識是向誰學的?」他識趣的趕緊轉開話題。

她看他一眼,「夫子教的。」

「妳父親如此開明,肯讓女子習商?」

這話讓花舞蝶好笑,「夫子主要是請來教導我兩位哥哥的,我只是順道旁听,學了些皮毛。」她爹重男輕女,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為真理,她能讀書習字完全是因她有心肯學,還懂得幫著哥哥們應付夫子,討夫子歡心,讓夫子在爹面前夸贊哥哥的好,爹開心,夫子滿意,哥哥們得意,她才有書可念。

「真謙虛,可惜妳的兩位哥哥沒有用心學習,要不花家也不會落到如此的地步。」

「花家男人專精敗家,破敗是意料中事。」不值得同情。

慕尉羽臉色一沉,眉頭蹙緊,「而妳早有先見之明,所以一直努力充實自己,就預想萬一有事,也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他干嘛一副生氣模樣?「老實說,我並沒想到這條退路。」

慕尉羽思緒一轉,就明白了。

他了然的神情讓花舞蝶心一緊,嬌容轉為冷凝,「你也知道那件事了對不對?你和我娘到底談了多少事?」

「唯有天下間最愚蠢的男人才會放棄妳,所以該覺得羞恥的人不是妳,他以後一定會後悔的。」身為一縣的父母官,卻為了趨炎附勢而隨意退婚,絲毫不顧及女子的名聲,真是狗官一個,該好好教訓一頓。

花舞蝶第一次在慕尉羽臉上看到殺氣,讓她嚇了一跳,但也在她的心里注入了股暖流。

「其實我沒怪過秉翰哥,退婚也不是他的決定,我們都是被擺弄的犧牲者。花家風評素來不良,謝家卻是官宦之家,我本打算自己若有理家的能力,可以幫忙做事,至少不會讓夫家嫌棄我,因此除了女紅、烹飪等手藝外,我才會努力習商,沒想到還是這樣的結果,或許這就叫天不從人願吧。」她苦澀一笑,眸里流露出受傷神情,雖然她在人前裝得不在乎,但是面對這麼大的打擊,她怎可能真不在意呢。

「妳不會喜歡那個沒用的男人吧?」他大手握成拳。

「我怎會喜歡他,我們不過才……我為什麼要對你說明?這根本不關你的事,畫你的圖,少多嘴。」花舞蝶很有氣勢的斥喝,卻忘了慕尉羽才是主子。

緊握的拳頭松了開來,慕尉羽又笑了,沒對她的沒大沒小生氣,「是妳叫我畫圖的,那妳只好繼續為我看帳本了。」

「哼,萬一哪天我橫心起,將慕府據為己有,你就別後悔當初太信任我。」

「哈哈,想拿就拿去吧。」

這男人真是一點危機感都沒有,花舞蝶想罵醒他,不過看到他溫文好脾氣的笑臉,她反倒忍不住笑了起來。

算了,只要她在慕府的一天,就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若她不在了,眼不見為淨,她也沒立場再管。

花舞蝶想得很開,卻沒發覺她這個助手和主子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密切了。

「衛大哥。」

清脆的叫喚聲讓衛宗陽轉回頭,一張帶笑的芙蓉臉孔出現在眼前。

「花姑娘。」他對她輕點點頭。

花舞蝶輕蹙眉,「衛大哥,別叫我花姑娘,好見外,你還是喊我小舞吧。」

「這……」衛宗陽有些為難。

「怎麼,你覺得小舞這名字不好听嗎?」

「沒,小舞是好名字,好吧,小舞,怎不見少爺呢?」少爺和小舞就像人和影子般,見到一位就一定會看到另一個,少爺對她的佔有欲,讓旁人都很識相的不敢和小舞走得太近,以免被少爺視為眼中釘。

「他在接待客人,所以我才有機會出來透透氣。」

「小舞,妳還是快回少爺身邊,妳不見少爺會不高興的。」

「我只是出來一會兒,他不會這麼小氣的……咦,衛大哥,你的手怎麼了?」花舞蝶輕叫道,看到了衛宗陽血跡斑斑的手背。

「沒什麼。」他將手放到身後。

花舞蝶眼尖的看到旁邊的樹干上也有血跡,頓時明白了。

「你的手還在流血呢,藏在身後若弄髒衣服會嚇到人的,我身上有傷藥,我幫你上藥止血。」

衛宗陽默然的將手伸出,她從懷里拿出一只白玉瓶,倒出些粉末到傷口上,立刻就止住血。

「這藥還真有效。」她有些訝然的自言自語。

「桃花散是宮里療傷止血的聖藥,很珍貴的,是少爺給妳的吧。」

「他要我帶在身上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她拿出手巾替他包扎傷口。

「這麼好的藥不該用在我身上,浪費了。」

「能救人的藥才是好藥,不過若你再拿樹出氣,我的桃花散就真白費了。」

「對不起。」衛宗陽微垂下眼。

「你不該向我道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應該對衛總管說對不起,要不也是你的妻子,他們是你最親密的人,最會為你的行為心疼。」

衛宗陽在听到「妻子」兩字時,神情一變,「不是所有的親人都會關心我的。」

「衛大哥,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她關心地看著他。

衛宗陽是個篤實厚道的男人,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很有好感,即便知道他已經娶妻,也沒減去對他的好印象。

衛宗陽嘆了口氣,「芝菱……就是我妻子,她說她想回娘家住一段時間。」

「為什麼?你們吵架了嗎?」

「她說我不關心她,不陪她,整天都不見我人影,甚至說我是為了婚約才不得不娶她。」

「你是嗎?」

「當然不是了,我們指月復為婚,我一直當她是我的妻子,這世上除了芝菱外,我不會娶任何人為妻的。」

「你也不會納妾?」

衛宗陽苦笑,「小舞,妳知道我是個笨拙的人,光芝菱我就應付不了,怎還有心力納妾。」

「你不笨,是太老實了,或許真該討房巧慧的小妾,幫你處理這些生活瑣事。」

「小舞,妳別開我玩笑了。」

我是說真的,才不是開玩笑呢。花舞蝶心里嘟囔,但看衛宗陽的難過樣,也很不忍心,便提出建議,「衛大哥,大嫂應該是受到冷落才有不滿,你就抽空多陪陪她,休假時就帶她出門走走,別讓她整天悶在家里,大嫂就不會再鬧脾氣了。」

「可是我工作忙,難得有空閑的時間,而且真陪著芝菱,她卻嫌我悶,不會說話,她還是不高興。」

「衛大哥,我覺得和你聊天很開心,也不覺得你不會說話,大嫂這麼說似乎太苛刻了。」

「我一向不會和女子相處,唯有妳是例外,可能是我初認識妳時,妳是女扮男裝的關系,讓我可以自在的和妳交談,但一面對芝菱,我就不曉得該說什麼。」

「那就把她當成我或其它男人,甚至是屬下,別想她是你妻子,放開心胸和她說話,最好是把她當成訴苦對象,談自己工作或其它讓你傷腦筋的事,我想大嫂會很喜歡知道的。」

「為什麼?」衛宗陽不懂。

「人都會同情弱者,尤其是女人,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強悍得毫無弱點,他也有煩惱憂愁時,她就會心軟,會安慰你,也會幫著你想法子化解困難,夫妻能同心,就不會再有什麼紛爭了。」

衛宗陽想了下後,露出了兩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我明白了,小舞,謝謝妳,妳真幫了我大忙。」

「我的幫忙是要收費的,十兩銀子拿來。」她朝他伸出玉白小手。

衛宗陽也沒拒絕,從懷里掏出銀子給她。

花舞蝶握住手里的銀子,忍不住呵呵大笑,「衛大哥,你真是天下間最老實的男人了,要你拿錢,你就真的拿錢出來。」

「妳說要收費的。」

這話更讓花舞蝶笑彎了腰。

「小舞,妳還好吧?」他忙扶住笑到快摔倒的她。

抓住他的衣袖,花舞蝶強忍住笑地站直身子,笑得都有些喘了。「衛大哥,你真可愛,不過這銀子真正的用途是買禮物,讓你送給妻子。」

「送禮物?」

「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一定從沒送過妻子禮物,不用多貴重,只要送對禮物,就能讓女人記在心里一輩子。」

「小舞,除了謝謝,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以後無論妳有什麼事,衛大哥一定幫妳幫到底。」他感激的許下承諾。

「就算要你背叛你的少爺,你也會幫?」

「呃……」

「鬧你的,呵呵!」

「小舞,妳太調皮了。」衛宗陽像對待妹妹般的輕揉她的發,兩人相視大笑。

這樣的親密畫面正巧落入慕尉羽眼里,助手偷溜已讓他一肚子火氣,不料又看到這足以叫他想砍人的一幕。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冷颼颼如來自地獄的嗓音響起。

衛宗陽瞬間的反應便是收回手,後退兩大步遠離花舞蝶,這才膽戰心驚的行禮,「見過少爺。」少爺的表情令他有置身冰川里的感覺。

花舞蝶則沒那麼多心思轉折,看著他,有些詫異的出聲,「你不舒服嗎?怎臉色這麼難看?」

「不錯,至少妳還能發現我臉色難看,誰準妳私自離開我身邊的?」慕尉羽開始興師問罪。

「反正我在那里也沒用,出來走走無妨吧。」

「有沒有用該由我決定,不是妳。」

他強硬的語氣令花舞蝶秀眉打結,「我總有一點私人時間吧,只要沒耽誤到公事,你沒理由限制我的行動。」

「當初我把話說得很清楚,妳要與我同膳、同行,一刻不分,沒有任何自己的時間。」

「那你就當我去小解,總成了吧。」她丟出個叫他無法說不的理由。

慕尉羽冷笑,「何不明說妳是出來和男人打情罵俏的呢?」他陰郁的眸光瞪向衛宗陽。

何曾見過少爺這麼暴躁的模樣,衛宗陽像踩到蜂窩一樣驚急閃避,「少爺,您誤會了,我們怎可能有私情,我和小舞只是朋友之情。」

「小舞?叫得真親熱。」

衛宗陽這下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不,是花姑娘,我們之間真沒什麼,請少爺相信我們。」

「就算有什麼,也不關你的事,我和誰有情是我自己的事。」花舞蝶氣怒的叫道。

「小……呃,花姑娘,妳別這麼說,會讓少爺更加誤會的。」衛宗陽頭皮發麻的哀叫,他是招誰惹誰啊。

「當妳承諾任我差遣時,妳的事就成了我的事,當然也包含了情事,而且我也不準我的屬下搞七捻三,敗壞慕府門風,這種人不配留在府里。」

衛宗陽臉色煞白,這麼沉重的大帽子驚得他說不出話。

花舞蝶走前幾步擋住慕尉羽銳利的眼光,轉身看著衛宗陽,「衛大哥,你先離開,這事我會處理。」

「怎麼?心疼他受累嗎?」她保護的動作更攪得慕尉羽滿心醋意。

「少爺……」

「離開。」花舞蝶極具威嚴的斥令,打斷衛宗陽的解釋。

他看看一樣盛怒的兩張面孔,真有說不出的相似,只好嘆口氣,轉身離開。

慕尉羽譏諷,「木訥平凡,這就是妳想要的男人嗎?」

花舞蝶真被惹火了,「夠了,只為了我暫時不在你身旁,你就火爆成這樣,若我離開了還得了,誰敢再靠近你?」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不準,不行,也不可以。

「我不是賣身一輩子,時間到了我就會離開,你留不住我的。」

「我和妳的賭約沒有訂時間。」

「但是花武和慕府的工作約卻有時限,新人試用期是兩個月,所以我們的賭約也是兩個月,你不會以為我是如此輕易就賣斷自己一生的人吧。」她有這麼傻嗎?

「妳沒有申明就不能算數。」

「你也沒有申明,我同樣可以不听。」

懊死的,她竟然藏了這一招。「我絕不會準妳離開。」慕尉羽咬牙重申。

「試看看。」她有恃無恐。

慕尉羽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突地揚唇笑了,「已經許久沒人敢這樣挑釁我,看來我真把妳寵到肆無忌憚了。」

「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助手,一直安分守己的做好分內之事,也不曾向你要求過什麼,說到寵字未免太抬舉我了。」

「哦,妳真以為助手的工作有這麼簡單嗎?」

花舞蝶討厭他這種看輕人的語氣,「我的工作是由你所訂,我沒要你對我特別。」

「說得好,原來是我多事了,那就來看看我的助手有多大的能耐。」慕尉羽笑得越發愉悅,卻寒氣四溢,叫人心驚。

當溫柔憐惜不能降服她,便讓她嘗嘗現實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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