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將她在床上放下,閻焰看著昏過去的她,在心里琢磨著,該拿這個小丫頭怎麼辦才好。
他十分慶幸自己的神機妙算,知道她招惹麻煩最行,心里有了提防,也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救了她一條小命。
說不出的慶幸。
不知為何,他真的是……慶幸。
憶起當時師父身受重傷,甚至危及生命時,他並沒有太多悲傷的感覺,也許是生活背景使然,也可能是師父一向教導他們必須冷情冷性,看清一切,他早已習慣用冷淡面對人情反復、世態炎涼,更遑論去在乎陌生人的生死。
易水荷……算是陌生人嗎?
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能看出,當她的大眼楮閃爍光芒時,就是她打鬼主意的時候;當她皺著小鼻子時,就是她思考著病患病情的時候;當她朝自己走近時,他就能聞到愈來愈熟悉的淡香;他甚至能記得,每每她的長發滑過手臂時,帶來的那種心悸。
這樣的她,算是陌生人嗎?
回想起剛才那一刻,當那個男人抱著昏迷不醒的水荷時,他覺得他的心被掐住了,從來不曾在乎過誰的那顆心,像是突地喘不過氣來。直到她重新回到他懷中,才倏地平穩下來。
那種感覺,很詭異,幾乎可以用「不應該」三個字來形容,但它確實發生了,而且再清楚明確不過。
下顎一束肌肉抽動著,表示他正深受困擾,只是,瞧著她安詳的睡顏,閻焰發覺,這件惱人的事,似乎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或許是幾日未眠,銷蝕了他的反應,才會產生這種近乎荒謬的錯覺。
他微微點頭,對自己的推論感到十分滿意。
那就……睡一覺吧。
閻焰回身,看著以往夜里倚坐的木椅,沉吟了好一會兒,接著又回頭看著水荷正平躺得極為舒服的床榻上……
理智在拉扯著,在掙扎著,他在思量,哪里才是能最快恢復精神的地方,答案很明顯,一定是溫暖而又舒服的軟鋪。
在日夜兼程趕了七日之後,換得一張柔軟的床鋪,應該不算是太過分的要求,而且,她也沒有表達出不同意的反應。
在充分的「自我安慰」之後,高大的身軀往床邊一坐,深呼吸了幾下之後,讓自己躺平。
才躺下,屬于她的味道,就盈滿他的鼻尖,曖昧拉到滿弓,他的身軀又有了短暫的緊繃。
懊死!
他低咒出幾聲不文雅的咒罵,無法想像她怎麼能輕易的影響他的心理,甚至是他的生理。
幾個深而長的呼吸之後,他能感覺他的身體「某處」,慢慢的平靜下來,已經恢復鎮定,他正想閉眼而眠,努力忽略鼻尖的香氣時,突地感覺一只小手攀上他的手臂。
呃……該死、該死、該死!
這次,咒罵的數量,是前一次的數倍,還夾雜著咬緊牙根的喀喀聲響。
閻焰緩慢側頭,發現水荷的小臉偎在他的肩上,小手纏著他的手臂,抱得又緊又實,他甚更還能清楚感覺到她胸前的柔軟……
又是一連串低聲的咒罵,除了殺人的沖動之外,他的胯下再度起了另一種「沖動」,來勢洶洶,勢如破竹……
這不要命的小丫頭,替他找的麻煩還不夠嗎?竟然招惹起他來了?敢情她真覺得他是柳下惠?還是某個地方有問題的失能鬼?
無論是哪一個,他都受夠了!
正想要直身而起,將她往地下一丟,叫她哪邊涼快哪邊去時,那靠在他肩上的小腦袋,竟然突地念念有詞起來……
「閻焰、閻焰,快回來……你快回來……」
軟軟的聲調,輕柔的聲響,溫柔而親昵的聲線,滑進他的耳蝸,教閻焰頓下了所有的動作,全身像是被點了穴一樣。
他緊緊的閉上眼,咬緊牙,大掌緊緊握成了奉頭,陷入肉縫中。
他再一次確定,她是來找他麻煩的,竟然能用幾句話,便挑起他渺小到近乎看不到的同情心,教他竟狠不下心推開她。
屬于她的香氣,一陣陣地在他的鼻尖輕縈,他努力抑著思緒,由起初的激動,到終于能忽略她的影響,甚至習慣她的溫暖氣息。
他的身體比他的思緒,更早接受了她。
這一次,閻焰閉上了眼,多日未眠的疲憊,終于佔據了他,讓他放松的進入夢境里,就這樣過了一個又香、又甜、又溫暖的一夜。
細雪輕飄,將客棧外的梅樹,換上淡白的新裝。
閻焰醒了,卻沒有起身的打算,為的不是別的,只因為水荷正依偎在他身邊,睡得既沉又穩。
她的發有幾綹披散在他的胸口,隨著未關的窗外微風,輕飛在他的鼻尖,帶來一陣癢意。
迫于無奈,他只能抬高頭,輕撩起那烏潤縴細的黑發,撩出一絲誘人的軟滑青光,落到她自己的頰上。
那一陣若蝴蝶軟翼輕拍在肌膚上的感覺,終于緩緩將她從迷蒙夢中喚回,水荷悠悠的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嘆。
說不出的溫暖,讓她舍不得睜開眼楮,炙熱的體溫,讓她舒坦的又嘆了口氣,像是貪暖的小動物般,又往他的懷里輕輕蹭去,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小二哥說謊,說什麼天氣異常,昨晚會變天轉冷,我明明睡得很舒服……」真是太舒服了,舒服到她用一個既綿長又滿足的哈欠收了話尾,才終于願意睜開眼楮。
她伸了伸懶腰,一陣輕微的酥麻熱感,卻從發際處傳來,仿佛有誰……正對著她呵出煦煦熱氣。
她猛地抬頭,與閻焰的黑眸對上,心里驀地一怔,無法置信的發現他的眸光,深黑黝亮得像是暗夜里的星。
氣氛有著說不出的曖昧,她能感覺閻焰的呼吸愈靠愈近,灼熱的氣息逼近她微張的唇辦……就在她的呼吸要停下跳動的那一刻,他說話了。
「我沒見過像你這麼沒有警覺心的笨蛋。」閻焰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動也不動的凝視著她,低沉而沙啞的低語,像是催眠曲,卻說著令人無法置信的話。
「嗄?」這是水荷運作遲緩的腦子里,唯一能想到的話語,僵直著身子,听他繼續罵著她。
「笨蛋。」閻焰很緩慢的從口中迸出兩個字,難得好心的重復,語氣冷淡,毫不留情。
水荷慢慢回過神,入耳的聲線低啞迷人,說出的話卻刺耳極了。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酸人都不用醋的!」水荷瞪了他一眼,指著他的鼻尖,像教訓小孩似的。「堂堂男子漢,一張嘴這麼缺德,來,跟著我說︰「失禮了,易姑娘,原諒我不懂人情世故」……」
閻焰全身僵硬,仍是面無表情,薄唇緊抿,半晌後開口了,還是那兩個字。
「笨蛋!」
他鐵青著臉,額上青筋暴起,臉頰抽搐。「被人用手刀劈昏,不代表可以睡上一夜,但是你卻不知不覺,明明麻昏已經退去,卻還沒有一絲警覺心,反而睡得更香更沉……我真的沒見過比你更笨的笨蛋!還敢說我失禮?」閻焰毫不留情的批判著她,銳利的目光像是能把她射穿,仔細而嚴厲的瞪視著她。
這幾個字竄入水荷的腦門,像驚雷一樣,讓她霍地醒過來,大眼下意識的往外頭一瞧,除了白雪紛紛,她沒有看到任何的不速之客。
呼!她逃過一劫了,這也讓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他回來了!
「回來就罵我笨蛋?」她瞪了他一眼,倏地紅唇一彎,笑了。「不過,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計較。」
正當她松口氣時,掌心里不屬于自己的溫暖提醒了她,這才讓她又想到另一件事。
水荷尖叫一聲,整個人從閻焰的身上跳起來,拉住一旁的棉被遮住自己,還不忘低頭察看了下。
衣裳還在,甚至連領口都是密合著,不像是被人唐突過的模樣,可是……他怎麼會在床上?而她……怎麼會睡在他的身上?
壓抑住說不出口的羞愧感,水荷試圖用另一種方式轉移她的尷尬,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遷怒、就是生氣。
「你為什麼佔我的便宜?」她羞惱的隔著被子瞪他,盡量不去回憶昨夜的懷抱又熱又暖,她簡直是……欲罷不能。
听到她的指控,閻焰不悅的眉頭深鎖,一整個晚上明明就是她窩在自己的身邊取暖,擠得又密又實,都不知道是誰佔了誰的便宜。
「說啊!怎麼不說了?為什麼跑到我的床上來?」水荷小臉一紅,掄起粉拳想往他胸口上招呼,只可惜,腳短,手也短,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的」床?」閻焰不再保持沉默,濃眉挑得老高。「如果我記得沒錯,這銀子還是你從我這里掏出去的。」
「是又怎麼樣?總還是我付給掌櫃的。」水荷說起歪理來,可是無人能及。
閻焰冷哼一聲,不置可否,也不知是同意她的說辭,還是壓根兒就不以為然。
她雖不滿意他的態度,但……睡都睡了,甚至她還算是「得利者」,因此她決定高抬貴手,不想再與他計較。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水荷輕問,雖然後腦勺、連帶頸間都還疼著,但至少記憶還在,清楚記得在她昏過去之前,還沒見到他出現。
「只是正巧趕上。」閻焰輕言帶過,不想在這時間點上下工夫,他想知道的是她又惹上什麼麻煩了。
「你怎麼會招惹上「黑城」的人?」黑眸凝神看著她,有種說不出的擔憂,在不知不覺中,佔領他心底最深的一處。
水荷只是搖頭。
「這些天,我還是診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曉得會惹上這些煞星。」連她自己都還一頭霧水。
閻焰回想著那些人的言談內容,推斷出是「黑城」里有人患病,加上她這一號「女神醫」一一講好听點,叫聲名遠播,說得實際一些,就叫樹大招風,才會惹禍上身。「這里不能久留。」閻焰起身,開始收拾簡單的行李,一邊分析著昨夜那些人的心態。「黑城」既然已有動作,就不可能空手而歸,一次不成功,就會來第二次。
水荷聞言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業不敢繼續賴在床上,跟著跳下床收拾行囊,但碎嘴的毛病還是沒變。
「既然知道事情緊急,怎麼不昨晚就離開,還能在這里安穩的睡?」水荷斜睨著他,猜測著他大概是對自己的武功有很大的把握。
怎奈,閻焰冷冷覷來一眼,丟下涼涼的一句話,听來卻刺耳得很。
「睡得安安穩穩的人不是我。」
閻焰朝她望了望,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言下之意卻明顯得很。
水荷動作一僵,氣得杏眼圓睜,亮如秋水的眸子里,滿是不可置信。
「你要是早個一刻回來,我就不會被劈得七葷八素,金星亂冒,得睡上一整晚才能回過神。」水荷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又把責任丟回他的身上。
「哈!」閻焰的回答很簡單,就是一個「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