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她掃了一眼自家的小攤子,笑道︰「護衛大哥一路走來,怕是渴了吧。我們姊妹做了一種酸果汽水,解渴又涼爽,護衛大哥嘗個新鮮可好?」
連強長年跟在主子身邊,听了這話自然猜出楊柳兒的深意,覺得有些好笑,卻也有些佩服她的機智,便也順桿上爬,「好啊,正好走路渴了,先給我來一碗。」
楊柳兒一听,趕緊掙開楊杏兒的手,麻利的給連強舀了一碗汽水,叮囑道︰「護衛大哥,這汽水里的氣泡容易散掉,你趕緊嘗嘗。」
連強點頭,抬起手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原本他還打算,哪怕這汽水不好喝他也要贊幾句,到時候把銀子扔下,也算是完成二少爺交代的差事,沒想到入口卻是出乎意料的美味,滋味酸甜,涼爽通透。別說如今是春日,即便是最熱的盛夏喝上一碗,什麼暑氣都跑光了。
一口飲盡,連強意猶未盡的道︰「呦,這汽水味道還真是不錯。再來一碗!」
「好咧。」楊柳兒笑咪咪地又舀了一碗,待連強喝光還要的時候,她卻是不肯再賣了。
看他一臉疑惑,她笑著解釋,「護衛大哥有所不知,這汽水好喝,但也不能多喝,否則容易打嗝、酸倒牙。到時候吃飯遭罪,您可要埋怨我了。」
連強一听到這話,對楊柳兒更添了三分好感。畢竟他們之間先前還有些小餅節,她若是不出言提醒,不但能多賺點銀錢,還能小小坑他一把,畢竟他也挑不出毛病,但人家偏偏沒那麼做,這就是厚道了。
這般想著,他就把兩錠銀錁子塞到楊柳兒手里,笑道︰「好,這汽水喝得爽快。這銀子你拿著,多了就算大哥謝你的。」
「那怎麼成?」楊柳兒雖然財迷,但也做不出十兩銀子當四文錢收的厚臉皮之事,當下推拒道︰「大哥,你給幾文銅錢就是了。這銀子實在太多了,都夠買幾十桶汽水了。」
楊杏兒原本還怕小妹當真收下,听她這麼說就放了心,幫腔道︰「就是,實在太多了,我們不能收。」
連強倒是個懂得迂回達成目的的聰明人,見姊妹倆推辭,心思一轉就道︰「那這銀子就當我給的訂金吧,以後天氣越來越熱了,我們府里也沒什麼涼茶解渴,不如就每日買你們兩桶汽水吧。以一個月為限,怎麼樣?」
聞言,楊柳兒心里的小算盤立即劈里啪啦的撥了一遍,六十桶汽水也就是三千碗,算起來就是六兩銀子,雖然自家還是佔了便宜,但總算說的過去。當即歡喜應道︰「那好,以後每日巳時末必定送到連家門前。那時候天氣正熱,大哥喝這個解渴祛暑再合適不過了。」
「就這麼說定了。」連強爽快應了下來。
他也看出來了,這汽水的成本必定不高,楊家得了這麼一單生意也賺了不少。這樣既了結了昨日的小風波,又為外院兄弟們謀些福利,簡直兩全其美。
正如此想著,連強見時候不早,也該回去了,便對著楊柳兒說︰「今日先給我帶一桶回去,明日再送的時候,換成我們府里的木桶,省得來回折騰。」
「好啊,大哥最好準備一只大肚壇子,用那個裝汽水更好。」一邊說著,楊柳兒一邊吃力的把攤子後面的一桶汽水提了出來。
見狀,連強趕緊接了過去,只掃了一眼,他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原來是因為楊柳兒怕汽水落進黃沙,特意找了個蓋子罩的嚴嚴實實。
許是見連強提著滿滿一大桶汽水離開,大大激發了路人們嘗鮮的好奇心,楊家攤子前很快又聚了些買主,剩下的小半桶汽水頃刻間就見了底。
楊杏兒生怕小妹懷里的銀子被人家搶了,楊柳兒也著急跟大哥顯擺,兩姊妹于是很快的收了攤子回到燒雞鋪子。這次吳掌櫃沒有盯著汽水攤子,自然不知道楊柳兒收進一筆巨款,否則說不得要眼紅的漲租金了。
楊志一見妹妹掏出兩錠銀錁子,也是嚇了一跳,楊杏兒有些埋怨小妹膽子大,又怕大哥當真喝罵,于是把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末了,楊杏兒道︰「當時也怪我,沒攔著小妹。不過那人看著面相和善,不像壞人。」
楊志久在外邊走動,膽子倒是大一些,生怕兩個妹妹提心吊膽,反過來開口安慰道︰「無事,你們不要多想。連家有權有勢,不會特意設計坑害咱們這種小老百姓的。不過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小妹不可擅自作主,一定要……」
他說的語重心長,哪知一扭頭就見楊柳兒正樂顛顛數著銅錢,許是收獲頗豐,垂在腦後的闡條枯黃小辮子都跟著搖搖擺擺的,楊志和楊杏兒對視一眼,有些心酸又覺得好笑。
若是家里富庶,若是他們有辦法多賺些銀錢,身子虛弱的小妹就不必拋頭露面,在街上風吹口曬了,因此他們怎麼也不能責怪小妹貪財。
楊杏兒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晚上回家我會跟阿爹求情,一定不讓小妹挨罵。」
楊志雖然覺得一向護短的父親不會責罵兩個妹妹,但到底也不敢肯定,只叮囑道︰「好好的跟阿爹說,若是阿爹不同意,咱們再想辦法。好不容易有個讓家里日子富足的好生意,總不能就這麼扔掉了。」
一旁的楊柳兒完全沉浸在數錢的歡樂里,根本不知道兄姊說了什麼,待數好銅錢,她興沖沖的揚著錢匣子嚷道︰「阿姊,大哥,咱們能送二哥去書院讀書了,能給阿爹做新夾襖,能買肉吃了!」
楊志和楊杏兒听得先前幾句還有些難過,但最後卻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你啊,先前那些理由都是幌子,恐怕最歡喜的就是能吃肉了吧。」
被猜中心事,楊柳兒也不臉紅,笑道︰「難道我做的紅燒肉不好吃嗎?早晨才給大哥帶了幾塊,明日一定帶滿滿的一大碗來。」
兄妹三個又說了一會話就再次分開。
楊柳兒窮人乍富,又受夠了苦日子,如今手里有了兩錠銀錁子,恨不能把家里所有吃喝穿用之物都換成最好的。
可惜楊杏兒這個管家婆死活不讓她如願,兩鍵銀錁子當場被沒收,若不是她撒嬌哭鬧,姊妹倆最後可能只買些做汽水的原料就回去了。
不過楊柳兒的撒嬌功力是很強大的,出城門時,楊杏兒望著滿滿兩籃子東西,還有背上包裹里沉甸甸的幾塊布料,很是無奈的嘆了氣。
罷了,左右銀錢也是小妹賺回來的,就順她的心意花用吧,至于阿爹那里,死活也瞞不住了,一件事是挨罵,兩件事也是請罪,債多不愁,虱多不癢,到時候再說吧。
周老漢的騾車生意越來越好,今日差點都沒有兩姊妹的座位。楊杏兒想著以後每日還要搭車,就不顧周老漢的推辭,同旁人一樣付了車錢。
周老漢過意不去,最後就道︰「以後若是有事要晚一會,盡避開口,大伯一定等你們一起回家。」
楊杏兒笑著謝過,至于楊柳兒早就抱著筐子,心里盤算著午飯要吃什麼好菜了。
楊誠因為滿身都是被野蜂蟄起的紅腫包,不能下地做活,卻也終于有空閑翻起書本,結果一讀起來就忘了時間,直到嗅到灶間飄出的香氣才驚醒過來,放下書本往廚房走去。
此時楊杏兒正蹲在灶前燒火,楊柳兒則賣力的揮舞著手里的鍋鏟炒著豬肝,這是姊妹倆在肉鋪買肉時添了十文錢,從肉鋪掌櫃手里繞回來的,楊柳兒又把家里剩下不多的酸菜切了一顆,配了紅艷艷的辣椒,炒的是噴噴香。
楊誠一進來見小妹的小身板差點整個探進大鍋灶里,就想責怪大妹為何不攔著。
楊柳兒卻是興奮的揚起鍋鏟,嚷道︰「二哥,我炒豬肝了,一會你和阿姊都多吃幾口,這個最補眼楮!」
聞言,楊誠心里一暖,打趣道︰「看樣子我家小妹是發財了,昨日吃炖肉,今日又炒豬肝,不知明日吃什麼?」
「明兒個炖骨湯下面條,二哥,我和阿姊真發財了,不信你問阿姊。」楊柳兒笑得一雙大眼眯成一條縫,臉頰邊的酒窩若隱若現,分外嬌憨可愛。說罷,她扭頭又翻炒幾下就把鍋里的豬肝盛了出來。
楊杏兒想起藏在她櫃子里那些銀子,心里也是激動不已,畢竟她從出生就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她一邊拽著妹子的夾襖,生怕她栽進鍋里去,一邊笑著附和道︰「二哥,小妹沒開玩笑。我還買了幾塊松江布,今晚就裁剪出來,咱家一人一件新衣衫。」
楊誠听得好奇,剛想開口仔細問一問,就听灶間外有人搶先道︰「你們發什麼財了,家里有什麼事?」
原來是楊山忙完田里的活計,又不放心二兒子自己一人,就提早趕了回來,正好把兄妹三人的對話听個清清楚楚。
楊柳兒嚇得連忙扔了鍋鏟,楊杏兒更干脆,直接跪下承認錯誤。
楊杏兒道︰「阿爹,小妹嘴饞用酸果做了一種汽水,很好喝,我就作主拿進城去賣了兩日,誰曾想生意很好。今日還有人給了訂金,每日都要買一桶,本來還打算晚上告訴阿爹,沒想到……阿爹,這都是我的主意,二哥根本不知道,小妹也是我領著進城的。你要罰就罰我,跟二哥和小妹沒關系。」
「不是這樣。」楊誠怎麼肯讓大妹獨自頂黑鍋,他趕緊上前兩步攔在父親身前,說道︰「阿爹,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回書院讀書,才攛掇大妹和小妹去賣水,阿爹罰我就是!」
楊柳兒一見兄姊這樣,也想趕緊「有難同當」,楊山卻是皺著眉頭問道︰「你們說什麼,難道昨日家里吃的肉不是你們大哥給的銀錢,是杏兒和柳兒賣水賺回來的?」
楊柳兒偷瞄著父親,見他不像惱怒的厲害,眼珠子一轉,湊上前可憐兮兮的撒嬌道︰「阿爹,我肚子餓,頭上也暈,咱們一邊吃飯一邊說,好不好?」
一听小女兒不舒服,楊山的臉色一緩,大手模模小女兒的額頭,沒覺出熱度,但到底還是說道︰「那就先開飯吧,吃完再說。」
楊誠和楊杏兒也不是傻子,一見妹妹使了苦肉計,趕緊順桿往上爬,一個忙著擺碗筷,一個又跑去倒酒。
楊山許是被兒女的驚人之舉嚇得胡涂了,連喝了兩口酒想要鎮定一下,可是烈酒下肚,這理智和固執就跑光了。
待听得楊杏兒小心翼翼地說起姊妹倆如何琢磨出酸果汽水,如何借用燒雞鋪子的碗碟,又如何大賣,又接續听到她們怎麼盤算著改善家里的狀況,給娘親預備百日祭,給二哥做新衣去書院,自己也攢嫁妝雲雲,楊山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說起來這些事情都是他這個父親應該操心的,不說別的,誰家也沒有閨女自己張羅嫁妝銀子的,但他就是個普通的農家漢,身上有一把力氣,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出大力的人,因此他只能盡心伺候家里的幾畝薄田,農閑時候再進城踫運氣,找點雜活。
其實家里原本的日子還算過得不錯,但妻子病筆,加上小女兒經常請醫問藥,家里就真是四壁空空了。
他不是不盡心,實在是沒有那個能力,如今兩個女兒聰慧,找了一條財路,又頂風沙冒烈日的賺銀子回來,他這當爹的若再開口喝罵,是不是有些太不盡人情了?如此想著,不免就妥協了。
「罷了,你們都大了,這事就自己作主吧。阿爹只會種地,只能保你們餓不死,若是想日子過得好,你們就自己折騰吧。」楊山意興闌珊的擺擺手,末了喝干碗中酒,似是想起什麼,又道︰「但有兩件事你們要記得,第一,老二不許出面賣那個什麼水,家里還指望你讀書,光耀門楣。第二,杏兒、柳兒,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準昧著良心賺銀子,懂嗎?」
「阿爹,我們記住了。」楊誠見狀,趕緊拉著兩個妹妹跪下受教。
楊山還想說什麼,開口卻是嘆了一□氣,慢悠悠地起身,走出了院門。
楊柳兒望著這個只有四十歲的漢子,卻被生活壓得腰身半彎,心里酸澀極了,楊誠和楊杏兒也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