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春日已驅走了寒冬。
逝去的時間就這樣跟隨著融雪,一並埋沒到干涸冰凍的土地里去……
同樣的,澄霜也融入了這富裕的宅第中,成為了曾家的一分子。
待在曾家已經三個月了,做事靈巧細心的她沒讓曾夫人失望,而曾家安穩的生活和曾夫人的善待亦給予她無盡的安慰與溫暖。
看著外頭那放晴的藍天與庭中盛放的艷麗春花,窗外悠悠春光使她笑開了眉,輕輕推開大門,她踏出了房間,細聞那一陣陣撲鼻而來的花草幽香,濃郁春色深深繞纏她身。
「霜丫頭?」乍見澄霜步出芷園,王總管有點驚訝的叫住了她。
「王總管。」禮貌一笑,澄霜輕喚一聲。
王總管不禁皺起眉,嚴肅的臉龐寫上了質疑。「夫人呢?你不是在伺候著夫人嗎?」他這個當總管的就是要管好府中一切,看管住下人們,不讓他們有機會作亂。
澄霜盈盈一笑。「夫人正在午睡,我正準備到‘天香樓’給夫人買掛花糕回來。」了解王總管對下人的嚴厲,她輕輕解釋道。
略一頷首,王總管心知曾夫人一向只要天香樓的桂花糕。
「你出去的話,順道為少爺買幾卷宣紙回來吧!」從懷里掏出銀子,王總管吩咐道。
「是。」接過銀子,澄霜立刻步出曾宅。
買過宣紙和桂花糕後,澄霜並沒有即時回去,繞過市集,她重回一處教她眷戀的地方——東巷。
仰頭怔怔地凝視著佇立在巷前的白玉蘭樹,她迷的眸底盡是一片苦澀。
此時百花爭媚,吐香不絕,獨獨只有白玉蘭仍未綻放它那白女敕純潔的花兒。
她懷念從前的日子,懷念每到夏天,當白玉蘭盛開之時,趙成崗把白玉蘭采下來,交到她手上的日子……
她真的好想念、好想念趙成崗——
縱然心底明確知道自己跟他是不會有結果的,可她真的無法忘卻那分酸澀絕望的愛戀,控制不住自己不斷去思念他。
看著面前的白玉蘭,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會等他的,如同等待著白玉蘭的綻放一樣……
「砰——」巨響自寧靜的風林軒響起,一名男子粗暴的踢開大門,英俊的臉龐此刻滿了憤懣的陰沉。
「混帳!」甫一坐下,有力的拳立時擊落紅木雲石桌上。
另一男子隨即步進,眼看曾烙勛臉上的鐵青,他不禁搖頭。「靜觀其變,必要時才出手。」他沉聲道出明確的對策。
不屑的哼了聲,曾烙勛銳利的雙目迸出火光。「陸老三干的好事,大當家應當要宰了他!」他咬牙忿然低吼。
陸振鏢局的陸老三串通山寨賊匪欲劫走自家鏢局的鏢物,幸好大當家及時識破了他的詭計,陸振鏢局才免了一劫,但他卻遲遲不處置陸老三,這令生平最恨不忠不義之人的曾烙勛感到憤怒不已!
「回去跟大當家說!若陸老三仍留在鏢局內,我曾家的絲綢他甭想再踫!」
鐵正不禁皺起眉,認為曾烙勛這麼做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何必如此激動?大當家那人有情有義的,他絕不會宰自家兄弟的;而且,若他真狠心把陸老三結宰了,那你當初豈不就看錯人了?」
大當家為人豪邁,有著江湖兒女的俠義心腸與氣魄,曾烙勛一向喜與忠義之人打交道,因而結識大當家,更讓他的陸振鏢局押送絲綢往紫禁城,兩人情誼極為深厚。
俊眸倏地一眯,絕美的嘴角徐徐扯出一撇冷笑。「陸老三狼子野心,絕非善類,如果大當家連這點是非也辨不清,再多的仁義都只是廢話!我沒有把御用絲網交在此等糊涂人手上的道理!」
了解的點了下頭,鐵正表示認同。曾烙勛說得有理,大當家若真包庇此等小人,那他就是瞎了眼,他們沒理由讓一個「盲人」押送絲綢的。
「我現在就到鏢局去。」匆匆站起身,鐵正準備馬上到鏢局去,事情拖久了,不會對曾家有利。
戲謔的笑痕驀然從曾烙勛緊抿的嘴角漫開。「對啊,待會經過紀家時,順道去看看你的棠妹妹。」
「絲綢莊太多事忙,恐怕沒空去看她。」停下腳步,鐵正穩著聲道,英挺的臉龐泛出靦腆隱然的笑意。
「喲!」曾烙勛興奮的嚷著,之前的憤怒頓時被鐵正臉上那抹不自然的紅痕掃走,他這號表情簡直就是搞笑嘛!「咱家正哥兒提起紀家大小姐會臉紅啊?那表示進展還不錯?」挑起劍眉,他笑得邪惡。
火辣辣的掌摑打醒了他一半的醉意,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冰冷的流水隨即自他上方流下,弄濕了他整張臉龐。
手執著茶壺,澄霜拿來茶水,不由分說就直往他的臉澆下去!熱淚繼續自她惶恐的雙眸中如泉涌出,她慘白的雙唇仍因驚慌而微微顫抖著。
「夠了!」他低吼一聲,冷凍如冰的茶水終于把他完全澆醒,他伸出長臂不耐煩的向上亂舞,欲停息那不止的流水。
大掌攫住了茶壺,猛然一甩手,碎裂之聲立時從地上濺出。
天殺的!
反射性的坐起身,他懊惱的揉著疼痛不已的太陽穴,身旁不住顫抖的人影吸引了他昏厥混沌的注意。別過頭,他不禁眯起眼,渙散的視線盡力辨清眼前人。
模糊的視線落在正含淚整理衣襟的澄霜身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落到她敞開的領口,那片被點點紅痕蹂躪的雪白凝脂上!
他一愣,瞬間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酒後糊涂。
她咬著唇,狠狠的瞪著這可恨的男人,燃燒著無限憤恨的淚眸幾乎迸出火光!
深深震撼于這混亂的狀況,他只能睜大雙目,看著她的淚不停地滑落那素淨的臉容……
她的眼淚撼動了他,從沒想過像這般倔強不馴的女子也會有哭泣的一天,她的脆弱使他手足無措。
終于受不了他肆無忌憚、毫無歉疚的目光,她忿然跑出了軒外!
「該死的!」用力拍打自己昏沉不清的額頭,他懊惱的皺起了眉,沒想到自己竟會那樣的不知所措,就連一句安撫、歉意的話也不懂得說出口!
「她肯定恨死我了……」苦惱的低喃著,他情不自禁地憂慮起她的感受與想去。
也許是不想讓她誤會自己有什麼下流惡意的念頭與企圖,他有點不智的取消了杭州之行,為的……就是要馬上跟她道歉和解釋。
已經想了一整夜了,他不懂自己為何要那麼在乎她,每一想起她掉的淚……他就難以安心……心里的警報當當作響,這樣把心思放在一個丫環身上不會是件好事……因此他說服自己要緊的不是她的感受,而是不想讓自己的君子之名受損。
已時之際,他來到芷園。
「勛兒?」
才踏進門檻,夾雜著疑惑與不解的眸光就向他投射過來。
「你怎麼還在這兒?」曾夫人有點驚訝的問。
這會兒他應該是在往杭州的路上,而不是在這兒。
他微笑著走向曾夫人,偉岸的身軀優雅的坐下。「娘嫌棄我了,不想看到我了?」嘴巴雖輕佻的調笑著,但眸子卻緊張的往四周竄,竭力梭巡片刻後,卻未能尋到他想要的身影。
「是你這小子嫌棄老娘才對!整天老愛往外跑,教我都快忘了有你這兒子了!」曾夫人有點生氣的道,她這兒子是標準的「男大不中留」啊!
「誰說的?我最疼娘了。」含笑的俊臉湊近曾夫人,他模仿著小時候的撒嬌模樣,欲驅趕她臉上的不悅之色。
「少來!你以為老娘還會吃你這套啊?如果真是疼愛老娘的話,就給我個媳婦兒吧!那我就不用整天悶兮兮的。」撇起嘴,曾夫人又開始向他催婚。
「你怎麼會悶兮兮呢?有那個寶貝丫環伴著你不就行了?」曾烙勛笑笑,有意無意地提起澄霜。老娘疼愛澄霜全府皆知,他在老娘面前一向稱她為「寶貝丫環」,因為老娘實在把她寶貝得緊。「唉!她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我身旁的。」曾夫人不禁嘆息,她清楚知道澄霜遲早會離她而去。
「為什麼不可能?她不是沒親沒故的嗎?不待在這里她能到哪兒去?」不以為然的道,他不悅的皺起眉,沒來由的想要澄霜一輩子留在曾府內。
曾夫人欲言又止,驀地沉默下來,她不多作任何解釋。
澄霜並非沒親沒故的,她知道澄霜與她心上人趙解元的事,雖說那趙解元的娘看不起澄霜,而澄霜也猜想她這輩子大概不會再跟趙解元有任何的交集,但曾夫人卻認為那趙解元定會回來迎娶澄霜的。
听過他們這對有情人的故事、她能真切感受到趙解元對澄霜的那分真摯感情,而澄霜對他又是那麼的一往情深,誓言非君不嫁,倘若無緣結合,澄霜大概也將一生不嫁來為他守候,無怨無悔……因此,曾夫人心底已作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一年後趙解元當真回來,到時候就算再怎麼舍不得,也得忍痛放開,讓澄霜幸福。
「嗯……對了,怎麼她不見了?」沉吟一會兒,曾烙勛終于忍不住問道。
「她到絲綢莊幫忙去了。」執起茗茶輕呷,曾夫人漫不經心的答道。
「嗯!我想該是時候走了。」幾番轉折終于得知澄霜現在在哪里,他站起身就想離開。
「急什麼?正兒在那邊忙著,你就陪娘聊一聊吧!」
「娘就饒了我吧!我真有事要忙啊,恕我違抗母命!」干笑一聲,曾烙勛馬上逃之夭夭。
看著他急切的樣子,曾夫人額上的皺紋漸漸加深……
突然想起她這兒子從未有過向她「請早安」的習慣,因為她老是不斷向他嘮叨娶媳婦兒的事,所以每一說起娶妻之事,他都會像是見鬼那樣急急問開,而且如果他真那麼忙的話,那干麼還過來跟她閑聊、听她嘮叨?
他今日的舉動好不尋常啊!
凝起眉深思,突然,她緊攏的眉頭漸漸散開,清明的眸子掠過一陣訝異——
可能嗎?!
他……是為了打听霜丫頭而來的?!
他為什麼要打听澄霜?她知道他風流,卻從不在家中胡鬧,盡避府中眾多丫環都對他有意思,可他做事一向有分有寸的,絕不對自家人亂來。
而他對澄霜……
「張媽!」曾夫人立刻把那幾十年的心月復張媽召來,她得好好與她商量一下,分析事情的可能性!
假如她的猜測成真……那可真要把她給樂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