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好笑?」
「咦?」苦薏听到辛雅風冷冷的聲音,擦掉眼角笑出的淚水,才發現他繃著一張臉。
她只是覺得很好笑,忘記了……這個嚴肅、龜毛王子行為思想都遺傳到他母親的基因,沒把她的愚蠢行為數落一頓就不錯了。
苦薏吐了吐舌頭,她真是自找罵挨……
「你說過,叫你進廚房,你寧願到田里拿鋤頭。你一整天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家里沒有人把你當媳婦看,故意叫你煮飯,故意罵你,你心里不難過?」辛雅風——直都把界線劃得清清楚楚,他和苦薏的婚姻只是一張紙,他未曾有已婚的感受,說到「婆媳問題」……他更是壓根沒想過。
現在他才想到,苦薏到底是以他妻子的身分住進家里,他也許該協助她,不該放她一人孤身奮戰?
苦薏怔了怔,平常很機靈的她,這回很慢才反應過來……前不久在曾祖父面前還見死不救的辛雅風,今天是怎麼回事,竟然會顧慮她的感受了?
冰山王子做這種事情可以嗎……不妙。
「哈哈,沒想到你記得我說過的話……不過人活著,總不可能一輩子都只做自己喜歡的事,這也是磨練。而且經過中午豬頭阿潦的視訊事件,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我更難過了。」苦薏趕緊擺擺手,笑著說道︰「我在家也常常把我媽氣到一路飆罵,像是我把她的鐵鍋拿來種花——拿她的面糊桶來調顏料,把全是泥土和草屑的衣服跟她的高級毛衣一起扔進洗衣機,還有一次她準備宴客,整桌的菜被我打包帶出去給同學吃,我媽都氣到抓狂。所以我會覺得好笑,那是因為冰山婆婆走高雅路線的,突然像我媽上身,嚇得我差點以為回到家里了,哈哈哈,超有親切感的!」
苦薏爽朗的笑聲充滿渲染力,辛雅風瞅著她,也忍不住掀起嘴角……開在辛家的野菊花,看來滿能適應他的家人。
「冰山婆婆?」
「你是冰山王子,令堂大人自然就是冰山婆婆,然後冰山公公……唔,比冰山好一點,像融化的冰,所以是冰水公公,爺爺呢,是溫潤的開水爺爺,女乃女乃則像雨水,還有溫泉太女乃女乃,會燙人的滾水太爺爺……你干麼?」苦薏把每一個人都取了綽號,扳著手指按照屬性把辛家人細數一遍。
苦薏還沒說完,辛雅風突然抓住她的手指,害她的心髒撞了一下。
雖然她的一顆心已經決定交給千秋大人,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像辛雅風這種級別的帥哥就不應該隨便靠近已經心有所屬的平凡女人……引人犯罪嘛!
「這是滾水燙的?」辛雅風是看見她的手指有紅腫,結果仔細一看不只燙傷,還有許多新舊傷的痕跡。
「不知道,這種小傷沒什麼好研究的。」苦薏抽回手,藏到身後。
苦薏也注意到了,辛雅風的手白皙修長,而她的手滿是玫瑰的刺痕、陽光曝曬的黑和粗糙,掌心、手指都是拿鋤頭、拿花剪長出來的硬繭。
她平常為自己的一雙手感到驕傲,但是此時此刻,身為女人的手被一個男人給比下去,女人的自尊心是不允許的。
「小傷難道就不會痛嗎?」辛雅風不懂女人心,取來冰塊和毛巾,拉著她到沙發坐下來,硬是拉出她的手,用毛巾包住冰塊幫她冰敷。
「我皮厚……我自己來。」苦薏不習慣冰山王子的溫情,心髒怦怦跳。
其實要不是辛雅風發現,她以為手指上的痛是給玫瑰的刺弄傷的。
「這里也有,你怎麼……自己受了傷都不曉得?」她還沒抓過毛巾,辛雅風又在她的另——只手發現新傷口。
苦薏左手燙傷,右手刀傷,都是今天在廚房手忙腳亂下弄傷的。
「我整天和多刺玫瑰為伍,血珠是大珠小珠落土里,這種小傷平常工作很多,習慣了,挨一下就過去了。」苦薏心髒亂跳,看著冰山王子又是冰塊、又是急救箱,忙著照顧她的一雙小黑手,她愈想愈狐疑,忍不住盯著他看。
辛雅風幫她把傷口消毒後,沖洗食鹽水,敷上好活動又耐水的人工貼皮,交代她——「傷口會分泌組織液,需要更換時你再……怎麼了?」
他抬頭對上她的眼楮,才發現她的眼神很犀利,那雙小眼楮幾乎瞇成一條線在瞪他。
苦薏當著他的面……露出小人之心,一只手緊緊抓住衣服內的菊花墜子。
「……你在做什麼?」辛雅風瞥一眼她那只小人手。
「防止你用美男計騙取我的項鏈。」苦薏腦筋一轉就想到了……冰山王子一反常態,對她關心獻殷勤,肯定是為了讓她掏出墜子。
「你弄錯對象了,別有用心的人是西門千秋,他才是你應該防範的人。」美男計?虧她想得出來。
辛雅風不知道自己有做什麼值得她大驚小敝的事,他倒是知道了……和她在一起,任何怪事都會發生。
看她緊緊把西門千秋送給她的項鏈抓在手里,卻把他當賊似的防,他莫名來氣。
「你搞清楚,是你自己跑過來的,我沒有去找你!」辛雅風不否認他要拿到墜子,但是他不做小人……起碼今天不是。
辛雅風一臉冷然,一身傲骨,君子作風看得苦薏……冷嗤一聲。
「你沒有來找我很得意嗎?」
面對苦薏經常不按牌理出牌的反應,辛雅風或許該習慣了,但他仍然心髒漏跳一拍,血液升溫……
表面上,辛雅風扯起眉頭睇視她,用一張冷臉掩飾自己莫名的情緒——女人果真是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生物,他沉默說他難以溝通,關心說是別有用心,他想澄清還能被她解讀為漠不關心,簡直啼笑皆非!
「辛雅風,你不要嘲笑女人。」苦薏瞪著他的表情數落道︰「你自己想一想,我在太爺爺面前說的話。我們是——對辦完登記、在試婚期間的熱戀中的愛侶,但你每天早出晚歸,對我不聞不問,有哪一點愛我的樣子?再這樣下去別說三年了,撐不到三個月真相就曝光,被迫離婚收場!你還好意思大言不慚說你沒去找我,我跑過來認真扮演我的角色還要听你挖苦我——你堂堂一個大男人,別讓鳥笑你的腦容量!」
苦薏說完,瞥到自己被他細心處理好傷口的雙手,內心默默的爬升起愧疚感,雙頰莫名熱了起來,她像火燒似的從沙發彈起來——
「既然我們已經扮演夫妻,無論如何請你這三年多忍耐……我要回去睡了,晚安。」
辛雅風以為她只是過來吐苦水,排解她在辛家的生活壓力,他不曉得……原來她想了這麼多。
——堂堂一個大男人,別讓鳥笑你的腦容量!
辛雅風望著窗口外燈光一閃一滅,往蘑菇屋的方向遠去,忍不住笑出聲,不知不覺抬起雙手看……
她的手……好小。
***
轉眼,苦薏進辛家扮演實習媳婦已經三個多月了。
十月下旬,辛家的苦——氏媳婦,依然很忙。
自從她混水模魚把「菜尾」端上桌,搞到婆婆沒了形象,就被婆婆給盯上了。
平常總是打扮得一身高貴優雅的貴婦婆婆,為了磨練媳婦,系上圍裙,有空就把她叫進廚房親自開班授課。
最近婆婆似乎把「婆媳上菜」玩出興趣來,一到假日就把她從床上挖起來,押著她照三餐出菜。
苦薏有夜色花園的活兒要做,還得上婆婆的家政課,假日完全沒得休息,卻在這個時候,連過去經常不在家的女乃女乃也來湊一腳。
儼如外交家的女乃女乃很疼辛雅風,她希望有一個和她興趣相投的孫媳婦兒,于是加入訓練苦薏的陣容,每天晚上拉著她學舞蹈、練瑜咖、茶道、花道、社交禮儀、游泳樣樣來。
苦薏也是外向好動的個性,平常注重運動和休閑娛樂,舞蹈、瑜珈、游泳對她來說是舒筋活骨,小菜一碟;花道這門藝術她在大學時期就拿到證照.,說到茶道,那是夜家樺的興趣,兩人合伙經營花茶生意後,她也被逼著學會皮毛.,除了正式的社交禮儀比較頭痛以外,她和女乃女乃算是一拍即合。
接下來,是太女乃女乃。
老人家高齡九十四歲,一雙瞇瞇笑眼,面容和藹,是家里最好相處的老人家。
太女乃女乃沒別的嗜好——就是喜歡睡覺。
不過老人家要多走動,每天走走路、說說話,曬曬太陽,有益身體健康,所以婆婆最近又列了一條新手媳婦要件給她,規定她每天得騰出時間陪太女乃女乃聊天、散步。
談天說地是苦薏與生俱來的天賦,並不困難,對苦薏而言,要完成新手媳婦的課程最難的是擠出時間。
本來她種花、研究栽培黑色花苗就已經很忙碌,僅有的假日和夜晚一點空閑時間又被婆婆和女乃女乃瓜分,還要她生出時間來,那只好……
機靈的苦薏腦袋一轉,跑去向園丁伯伯借他那台改裝來載苗種的腳踏三輪車。
趁著太陽還沒爬升的早晨,她載著太女乃女乃踩出辛家那扇黑色大門,三輪車沿著高聳的圍牆騎了一小段路,繞進夜色花園。
雖然已經十月了,接近中午時太陽還是很大,苦薏體貼地先幫太女乃女乃戴上斗笠和工作手套,做好防曬和防護的準備,給她一把輕便好移動的椅子和用來做手部運動的……一把花剪。
然後……
三個人在花田下采收花朵,听太女乃女乃興高采烈地回憶著她許許多多的想當年……
「那年代哪來自由戀愛,我那時候是……那個……就是那個啊……早年很多人都這樣,家里人口多,一生十多個,有時候養不起會把女孩子送給人家當……當那個……」
「童養媳!」苦薏立馬說。
慢半拍的夜家樺嗤了一聲。
「嗯,我大他一歲,五歲時被他媽媽相中帶回家,他們家那時候還在山坡下,那年冬天非常冷,我最記得的就是一片白,好漂亮……那個叫……叫……」
「雪!」苦薏又得意洋洋了。
「冬天再冷也只有高山上才看得到一片白雪,應該是梅花吧。」夜家樺憑著常識猜道。
「對對,開了整片山頭的梅花……」
草帽底下的臉鼓起腮幫子,苦薏輸了一題,和夜家樺形成九比九的成績,兩人又打平了。
老人家年紀大了,記憶力大不如前,許多名詞已經用不上來,經常指著東西說「這個」,說著、說著就用「那個」來取代,苦薏和夜家樺只有兩手很忙,腦袋閑著也是閑著,兩人就比賽玩起「猜那個」游戲。
「我那時候哭得好厲害,看到那片花海就忘記哭了,呵呵。」太女乃女乃緩緩地剪了朵玫瑰花,看著花朵笑呵呵,嗅著玫瑰花香,想起了一片花海伴她進入辛家的往事。
「太女乃女乃的五官、輪廓都好漂亮,你們是什麼時候結婚的?太爺爺有跟你求婚嗎?」
「哪有什麼求婚,我們都是大人做主,我十七歲那年就和他拜堂行禮……不過以前你太爺爺也常夸我五官好看。」
「哇啊……原來太爺爺也會說這種話啊?」
「哈……年輕時他嘴巴可甜了。」太女乃女乃坐在玫瑰花叢里,斗笠底下那張歷經歲月風霜的容顏笑咪咪的,少女的嬌態賽過初生的玫瑰花。
「喂……你到底是從哪里把老女乃女乃帶來的,你連老爺爺都很熟的樣子,以前怎麼沒听你提過?」夜家樺和苦薏最大的不同是一個外冷內熱,一個里外都熱,夜色花園經常就會跑來街坊鄰居找苦薏串門子,偶爾也會有鄰居把老爺爺、老女乃女乃帶來這兒坐坐,他早見怪不怪了。
「就住在街邊啊,你這個有社交障礙的宅男說了你也不認識。」苦薏喀嚓、喀嚓剪著花朵。
「听你在胡說八道,這附近有誰不認識賣茶的夜家兒子,只不過是我……記不住鄰居面孔而已。」
苦薏一陣噓聲。
兩人斗起嘴來,把太女乃女乃晾在一旁,老人家今天精神不錯,偶爾剪剪花朵,偶爾坐下來休息,笑著看太陽爬升。
花田里沒有人注意到一朵烏雲正飄過來,慢慢遮覆頂頭的陽光,突然一聲雷響——
「你……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你竟敢把太女乃女乃帶來這里工作,我的天……苦——薏——」尖銳的叫聲劃破天際,辛家的貴婦婆婆見到連她都得低聲伺候的太女乃女乃頭戴斗笠、手拿花剪在田里做事,被她的不肖媳婦氣到全身發抖,徹底崩潰。正在斗嘴的苦薏和夜家樺同時回頭,一個吐舌頭,一個皺眉頭。
「誰?」夜家樺望著苦薏問,見打扮高貴的婦人踩著高跟鞋怒氣沖沖奔跑過來,鞋跟陷入柔軟的土壤里絆了一跤……
「媽——」苦薏見婆婆摔倒,丟下花剪沖過去。
當然……來不及挽回局面。
堂堂辛氏集團的太老夫人被帶進田里當臨時工,嚇得辛氏集團的總裁夫人跌一跤,看來苦薏這回……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