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的繡品終于如期完工。
但只隔了一日,唐紹明突然跑來易府,將昨天才送至的繡品扔在易琴瑟面前。
「易老板,這是什麼意思?」
易琴瑟神情冷淡地開口,「唐少爺,請你明說。」珍愛的繡品讓人當作垃圾一般扔在地上,沒有將唐紹明趕出去已算是給了很大的面子,若沒給你一個好理由,唐府也不配成為「雲錦繡坊」的客戶。
「哼,別以為我們是老客戶就能欺瞞,這布根本不是我們當初指定的染布,易老板,你是想魚目混珠嗎?」
易琴瑟拾起繡品,仔細檢查,這才確定質感不是紅絹,而是另一種很像是紅絹的白綢,白綢類似紅絹,卻是次級品,價格不到紅絹的五分之一,兩者真要分辨就得反覆檢查。
因為是張伯做事,她信任張伯,沒有詳細檢查,結果出了點岔子。
「唐少爺,很抱歉,是我們的錯,還請你先回去,等我們查明事情,明日我將親自登門給個解釋。」
「最好是有個好解釋,要不然‘雲錦繡坊’的名聲可要栽在你手上了。」唐紹明得意冷哼,在經過裴成雲身旁時,還刻意繞過他。
等唐紹明一走,易琴瑟隨即將自己關在房里思索對策,專心到連裴成雲進房也毫無察覺。
「唐紹明有心對付你,好不容易抓到這個小辮子,不管你想什麼法子,他都不會輕易妥協,所以,別浪費時間思考這件事情。來,先把這碗雞湯喝了,每到入秋,你的手腳就顯得冰冷,大夫說你身子骨比較寒要溫補,我會好好照顧你,這樣我們才能為煦兒添個弟弟或妹妹。」
易琴瑟紅著臉喝了口雞湯。「成雲,我就是怕唐紹明故意存心針對我,我不要緊,但繡坊萬萬不能出事,要不然我會對不起爹娘和姐姐。」
「你就是喜歡將所有的責任都往肩上扛,不累嗎?」
「我應該做的。」她不會把責任推卸給任何人。
「那就我來幫你吧。」
「這不該你負責。」
「還記得曾說過的話嗎?陰險的小人最怕什麼人?」
「你。」
「聰明,明日我會代替你前往唐府,你只要泡好桂花釀等我回來即可。」
「你要怎麼做?」
「秘密。」
說是秘密,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裴成雲一踏進唐府,立刻表明身分。
「在下裴成雲,唐老爺,您好。」
唐老爺听見裴成雲的名字,神情明顯一怔,很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听過。
「哼!你不過是名管事,竟敢代替主子出面,簡直是不自量力,易琴瑟是沒勇氣親自登門認錯嗎?」沒看見易琴瑟來道歉,唐紹明很不爽快。
「琴瑟是我的妻子。」
「她是你妻子?你只是一名管事,她怎可能嫁給你?」要嫁也應該嫁給他才對。
裴成雲不想再去理會那個白痴,免得又失手打人。
「唐老爺,相信您也知道琴瑟失憶的事,所以她才會忘記我,我自京城千里迢迢來找她,琴瑟也終于接受我,對于這五年來我沒能保護她,我一直深感自責,因此我發誓,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她。關于這次繡品的布料出了問題,‘雲錦繡坊’願意全權負責,不過希望唐老爺別太為難我們繡坊,要不然事情傳了出去,對彼此都不好,生意是做長遠的,不是貪圖一時而已,對吧?」
上回就覺得對裴成雲的名字很熟悉,長相也有點眼熟,好像真的在哪里見過,但是在哪兒呢?年紀大了,記憶力也變差,一時半刻間,唐老爺竟想不起來。
「哼!裴成雲,你以為我會怕你嗎?你不過是個小小避事而已,逞什麼能?」爹不知道為什麼沉默,但對方既已欺到頭上,唐紹明沒道理任人宰割,當然要回敬。
「你是裴成雲!」唐老爺突然大喝,終于想起來了。
「是的,唐老爺。」看來唐老爺認識他,裴成雲微微地笑。
「爹,你干什麼喊那麼大聲?」差點嚇死他。
唐老爺不管兒子在嚷什麼,連忙對裴成雲陪笑臉道︰「你說得很對,生意是要做長遠的,事實上,紅絹和白綢也沒有相差太多,‘雲錦繡坊’的繡功出名,光是收藏雲錦亂針繡法就已經很值得了,這件事就當作沒發生過,我們絕對不會計較。」
「唐老爺,多謝您不跟我們計較,不過我們還是會賠,這次的繡品我們不收錢,謝謝您的寬宏大量,若無事,在下先告辭了。」原本沒打算用裴府來對付他們,既然唐老爺對他有印象,他也不反對盡快將事情解決。
「爹……」
「閉嘴!」唐老爺喝斥兒子,但面對裴成雲立刻堆出滿臉笑,「謝謝裴管事,希望這次的事情不會造成我們雙方的不愉快。」
「當然不會,唐老爺不用送了。」
唐老爺一路送裴成雲離開唐府,等關上門才松了口氣。
「爹,你為什麼突然那麼怕裴成雲?」唐紹明沒好氣的問道。他想出氣已經等好久,上回被打得不成人樣,這次非討回面子不可,沒想到他爹……
「你誰都可以得罪,可千萬別得罪裴成雲。」唐老爺嚴厲警告。
「他很出名嗎?」
「是很出名,以殘忍無情出名,他是京城裴府的大少爺,我只有遠遠見過一面,差我想不起來他的長相。」
「京城裴府?是據說富可敵國的那個裴府?!」唐紹明也嚇了一跳。
「對,就是那個裴府。裴成雲逼死親爹、害死二娘,自己的妻子也無故失蹤,還趕走弟弟,你說這種連親人都不會善待的人,你得罪得起嗎?」
太恐怖了,唐紹明連連搖頭。
「所以別去招惹他。」
「爹,看來我還比較孝順。」他沾沾自喜地說。
「……」
鳥鳴啁啾,又是一個很舒服優閑的早……
「煦少爺,請你快點下來吧,不要嚇奴婢了。」小霜站在樹下,雙手捂著臉,不知萬一小少爺跌落她是要遮眼不看還是趕緊舍命救主子。
「小霜姐,他沒有嚇你,他是在看鳥巢。」易如煦看了眼鳥巢,原本還有幾只嗷嗷待哺的小鳥,如今已經不見了,他感到有些失落。
「煦少爺,求求您快點下來吧。」爬那麼高他不害怕,她已經怕得開始顫抖。
「好啦,他馬上下來。」沒能看見小鳥,他心情不太好,下來的時候手一個沒抓穩,整個人直直往下跌落。
小霜來不及考慮該不該舍命護主,小小的個頭已經往前沖,準備當小少爺的墊背,然而有一抹身影快過她及時接住易如煦,她頓時松了口氣。
易如煦掉下來,裴成雲牢牢接住。
不知是不是太大膽,小小的臉蛋沒有一絲懼怕。
「不怕摔死嗎?」
「這點高度還好,只是會皮肉疼而已。」他又不是沒摔過。
「煦兒,如果哪一天再讓爹看見你爬到樹上,爹一定打斷你的腿,知道嗎?」
易如煦似懂非懂,小霜卻嚇了一跳,這樣威脅似乎……不太恰當吧?
「知道嗎?」
「是,爹。」要打斷他的腿?還沒人這麼說過,果然是爹,所有同學都說爹都是很嚴格的,原來他爹也一樣,唉。
「這才乖。」
「爹,上回您說如果我回房乖乖睡覺不吵您和娘,就要帶我出去玩,可是您到現在都還沒有實踐您的諾言。」他痴痴盼了很久。
裴成雲想起了這件事,便問小霜︰「煦兒今天有課嗎?」
「姑爺,沒有。」
他牽起兒子的小手,「我們去找你娘,然後再出去玩。」
「好耶,太棒了!」
易琴瑟昨夜讓裴成雲纏到快天亮才入睡,但在听見煦兒爬樹讓小霜受到驚嚇的尖叫,人便清醒了過來,梳洗完畢,一家三口用過早飯便出門去了。
說是玩,其實只是上街逛逛,不過對易如煦意義不同,因為他今天有爹娘作伴。
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裴成雲牽著妻子慢慢而行。
「煦兒真的很高興。」這條街她陪煦兒走過不少次,除了前幾次還有些新鮮感,之後還沒見他這麼高興過。
「我會好好彌補這五年的缺憾。」
「別太寵他。」她不希望有個太任性的兒子。
「兒子是用來教的,我只寵你一個。」
「也別對煦兒太嚴苛,他其實很乖了。」
「我知道,我會好好將他教養長大,讓他做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然後將來等他娶妻生子,我希望能兒孫滿堂……怎麼一直盯著我?」
「原本我還以為你是薄情的人,現在听你說希望兒孫滿堂,讓我很驚訝。」她甚至覺得裴成雲應該是那種會為了事業到處奔波,不太照顧家庭的男人。
裴成雲輕嘆。「縱然錢財富可敵國又如何?我情願不留遺憾。」
染上他雙眸的孤寂深深感染了易琴瑟,她猜他這五年或許過得不太好,絕不像他說的那樣普通而已。
「娘說爹年輕時做生意很強勢,不懂得替人著想,凡事總要逼得對方退無可退為止,在娘不斷的勸告下,爹因為愛娘終于為她改變自己的原則,後來他做人處事總留三分余地,繡坊的生意反而比以前更好。娘說要去愛一個人很容易,但若要為對方改變自己可不是簡單的事情,無盡的付出倒不如改變自他更加來得可貴。」
「你希望我為你改變什麼?」他從不改變,卻甘願為她成為繞指柔。
「我希望你能真正打心底覺得很快樂,倘若有什麼痛苦的事不能對我說,便學我一樣徹底遺忘,別放在心底繼續折磨自己。成雲,我想看見你笑得很幸福,你是我的丈夫,你若不快樂,我也不會快樂。」
無視眾目睽睽之下,裴成雲伸手將她擁在懷里,鐵臂牢牢擒住,似是永遠不再放開。
「容兒,能找回你,又得到煦兒,我已經很快樂了……真的。」五年的痛苦相思已將他折磨得快不成人形,抱持能找到她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如今,只要再完成一件事,他便能真正遺忘過去。
「爹、娘,煦兒也要抱抱。」
易如煦小小的身子往回沖,一把抓著爹和娘,就算四周都是人,他也不覺得丟臉,反正有爹娘陪著嘛!
原來是你……
這一切……原來都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對吧?
是又如何呢?爹。
一個許久未有的惡夢驚醒了他,裴成雲坐在床上重重喘氣,看見易琴瑟睡得安穩,他隨即翻身下床走出房門。
在離開裴府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作那個惡夢,沒想到今晚竟又……
「爹,您恨我對吧?是啊,您是應該恨我,畢竟是我故意害死您的──到死之前,您還是這麼想的吧?對您而言,我不該出生在這世上,除了娘之外,您最恨的人……應該是我。」深秋夜沉冷,他的低嗓回蕩在秋夜里更顯寂寥,胸口也一陣一陣痛。
「成雲,怎麼不睡?」
身後一聲柔喚,驚得裴成雲轉頭,臉色鐵青──容兒應該沒听見他剛剛說了什麼吧?
「作了夢,睡不著。外頭冷,你應該披一件外衣。」他將她擁在胸前,溫暖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