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姐。」陸盛恆顯然是被她詭異的情緒變化搞糊涂了,「你還好嗎?」
她趴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扁潔的眉心微微皺起,他試探著伸出手去晃了晃她,「鄭小姐。」
還是不理他。
再晃一晃,「鄭小……」
眼前的女人忽然抬起頭來,嚴肅地盯著他,「鄭櫻琪。」她的眼楮干干的,完全沒有哭過的跡象。
「什麼?」搖晃她的動作猛地停住。
「我不叫鄭小姐,我有名字。」不滿于他疏遠的稱呼。
「好,鄭櫻琪。」他收回手,輕輕一嘆。
「陸盛恆。」滿意地笑了笑,然後又懶洋洋地趴回去,「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嗎?」相比于听秘密,他更想擺月兌掉這個醉酒的女人。既然知道沒酒量,為什麼還要一直喝個不停呢,果然漂亮的女人智商都不夠漂亮。
可鄭櫻琪伏在那里,雙眼晶亮地望著他,眼底蕩漾的濕潤希冀令陸盛恆沒辦法說不。
他再度嘆息,「好。」伸手將被她圈在臂彎里的酒杯拿過來,「但你不可以再喝了。」
「好。」小狽般乖乖的笑容。
「什麼秘密?」
「你靠過來一些,我說給你听。」
陸盛恆的眉心已經皺得不能再皺了。他看起來有些抗拒。
「過來一些嘛,我頭好暈,沒辦法湊過去。」嬌氣地嘟起紅唇,顯露出清醒時絕不會出現的憨態,「好不好,嗯?」
這已經是他今晚第幾次嘆氣了呢,陸盛恆認命地嘆息,脊背微彎,將頭微微探了過去。鄭櫻琪忽然伸長手臂,一把攬住他的脖子。
「呃。」距離倏爾被拉近,陸盛恆長眸微瞠,「鄭……」
「噓,說秘密不可以太大聲。」她俏皮地眨眨眼,紅唇彎出神秘的弧度。
明艷的嬌顏充斥在視野之中,陸盛恆渾身僵硬,扶在圓桌上的長指情不自禁地攏緊。女人甜軟的體香混合著醉人的酒氣,飄入鼻尖,引得人喉頭發緊,他喉結滾動,下意識地吞咽。
鄭櫻琪勾著他的脖子,歪著頭笑嘻嘻的,「陸盛恆,我要說了哦。這個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你可要听清楚。」
「什麼?」
「我……」她的紅唇近在眼前,分分合合吐出字字句句,「喜歡你。」
短暫的失神之後,古井無波般的眼底涌出不可抑制的訝然,瞠大了他狹長的眼眸,「你……」
「我喜歡你。」她的聲音好輕,但還是一字一句地飄進陸盛恆的心里,「十六歲那年就開始喜歡了。」
一個醉酒女人的告白能有幾分可信。
在陸盛恆的印象中,鄭櫻琪只是一個有些笨手笨腳的漂亮女孩。很多年前,他們在一次意外中認識,之後一直保持著在放學路上踫到時會點頭、微笑的關系。
他記得她很愛聊天、很愛笑,每次相遇總會聊個不停,而他只負責旁听。
陸盛恆記不得他們認識多久,只知道他們的關系比路人深,比朋友淺。但是他大學畢業之後,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就是這樣一個已經和自己很多年沒見過面的女人,卻忽然在多年後首次相遇的今天,醉醺醺地說喜歡他,這真的可信嗎?
陸盛恆望向伏在桌上咕咕噥噥的小女人,決定還是讓人把她送回家,然後再來思考這句話的可信度。
「鄭小……」
「鄭櫻琪。」她倔強地強調。
「鄭櫻琪。」無奈地改口,「你和茵茵是朋友對嗎?我叫她過來,再找人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
「可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她搖搖晃晃地從桌上爬起來,「那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陸盛恆本能地認為還是不要和她有太多的交集比較好,「不如給你大哥打……」記憶中,她好像有一位大哥。
鄭櫻琪直接從手提包里翻出房卡塞給他,順勢掛在他身上,「我住在四十三層。」
「你住在這里?」住在飯店?
「當然不是,我沒錢。」她無力地晃晃小腦袋,「只是今晚住。」
陸盛恆已經三十歲,他不可能不知道一個女人把房卡塞給自己是什麼意思,可是眼前這個女人顯然已經醉得不清,恐怕不會是那個意思。算了,不管是不是,他都要敬而遠之,「我還是去叫茵茵送你上去。」
「不要!」她拉緊他的手臂,將臉埋進去,「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
「我……」鄭櫻琪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我好想吐。」蓄勢待發的嘔吐感在胸間來回翻涌,她臉色蒼白地捂住胸口,「我不要再在初陽哥的婚禮上鬧烏龍,但是我腳好軟,走不動路,拜托你。」
很好,又是腳軟。陸盛恆擰眉將她扶好,認真叮囑道︰「那你再堅持一下。」
「好。」乖乖捂住嘴巴。
長臂攬住她的縴腰,輕易穩住重心,然後攬著她往宴會廳外走去,雷諾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
到了飯店第四十三層,才用房卡開了門,嘔吐感便氣勢洶洶地涌上喉間,鄭櫻琪立刻捂住嘴奔向浴室,將剛剛下肚的兩瓶紅酒和飯菜全部吐了出來。
陸盛恆一臉無奈地等在門外。
幾分鐘後,嘔吐聲停了,房間里恢復安靜,可里面的人卻始終沒有出來。
「鄭櫻琪?」
里頭依舊靜悄悄的。
他走上前敲了敲門,「你還好嗎?」
還是沒人回應。
長手輕輕撫上門把手,小心翼翼地擰開,「那我進來了?」
推門而入後,眼前的情景令陸盛恆又想嘆氣了,這女人居然坐在馬桶邊上睡著了。他走過去蹲下,輕拍了幾下。
鄭櫻琪很快就醒了,滿眼茫然地看著他。
「不要在這里睡。」
「好。」她乖乖地張開雙臂。
這個姿勢的意思是……陸盛恆疑惑地看著她,半天都沒動作。
「笨蛋。」鄭櫻琪不耐煩地抱怨,「抱我啊。」她忽閃著眼楮看著他,一直維持著張開兩臂的姿勢。
算了,最後一次。陸盛恆不情願地將她抱到床上去,彎腰、松手,鄭櫻琪卻不願意乖乖躺下,身體躺下去了,手臂卻還勾在陸盛恆脖子上。
「鄭櫻琪。」閉眼一嘆,耐性即將宣布告罄,「不要拉著我。」
「好。」乖乖松手。
陸盛恆松了口氣,立刻準備離開,「我去樓下找人來照顧你。」
「欸,等一下。」
他有點汗顏,不會吧……
「我們剛剛聊到哪里了?」
嘆了口氣,陸盛恆覺得這女人醉酒之後的表現還真是怪,「我們什麼都沒聊。」
「不對,明明聊到暈血了。」她扯住陸盛恆的衣角,接續著很久很久以前的話題繼續聊,「你知道我為什麼明明暈血,卻還要去報考動物醫學系嗎?」
輕壓住那緊攥住自己衣角的小手,他試圖月兌身,「我先去叫人上來幫忙,然後再來听你講。」
「你知道為什麼嗎?」小女人仍是執拗地一直問。
「鄭櫻琪……」
「你知道為什麼嗎?」水盈盈的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知道嗎?你知道嗎?」實在拗不過她的追問,陸盛恆只好再度妥協,「不知道。」再听她說完這一個話題,他就一定要走了。
「因為你啊,笨蛋。」
他緊擰的眉心微微一展,「我?」
「是啊。」她側趴在床上,仰頭瞧著他,「你那麼喜歡寵物。」
「因為我喜歡寵物。」下意識地坐到床邊,兩人交融的視線拉短了距離,「你就要去當獸醫?」
「我只是想靠你近一點。」她是真的喝醉了,朦朧的醉意拂去了成年人的偽裝,露出眼底最純摯的情緒,放下自尊、放下驕傲、放下所有的顧慮,在酒精的作用下,鄭櫻琪將自己隱藏十幾年的感情剖出來捧給他看,「我不要再遠遠地看著你了,我想走過去。」
「那你……是怎麼治好暈血癥的?」陸盛恆望著她,忽然覺得喉頭微癢。
「心理治療。」她順勢伏在他的腿上,因為理智恍惚而說得斷斷續續,「還有喝好久的番茄汁、西瓜汁。」
望著伏在腿上的縴弱背影,他輕嘆,「其實你不用這樣。」
「所以我現在都不吃番茄的哦。」鄭櫻琪蹭了蹭他的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西瓜也不要,所有紅色的東西都不要、都不要……」她的聲音一點點地弱下去。
陸盛恆沒有再接話,也沒有將她推開。
被人默默喜歡這麼多年的感覺,並沒能令他覺得享受,反而心情沉重,因為他並不喜歡鄭櫻琪,他沒辦法回饋她的情感,所以這種被愛就成了一種負擔,可陸盛恆還是被她觸動了心中的柔軟。
他嘆息,輕手輕腳地想將趴在腿上的女人扶下去躺好,可他剛有動作,鄭櫻琪就嚶嚀了起來,「嗯……」听起來是不太舒服的沉吟。
「怎麼了?」
鄭櫻琪在他腿上扭動了一下,「我想……」
「嗯?」因為听不清,他不由得彎腰靠近,「什麼?」
她努力地撐起上半身,「想……」
陸盛恆努力想要知道她的意圖,「你想做什麼?」
「我想……嘔!」話未說完,她便嘩的一聲吐了陸盛恆一腿。嗯,這下他終于知道她想干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