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馮笙寒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歡迎他,但歸魚洋還是忍不住的又往山上跑。
這次卻是見到馮笙寒在屋外辛苦的劈柴。
他身體瘦弱,身軀搖搖晃晃,手里拿著劈柴的斧頭,就像小孩子在玩大人的刀劍一樣,好似下一刻就要劈在自己的身上。
「寒弟,你到一邊坐著,我幫你劈吧。」
馮笙寒不願讓他搶過斧頭,死命的握住。
「不必了,大人,我可以自己來的。」
遍魚洋見他執拗,明明不是合作這種粗活,干什麼這麼勉強自己,他一股熱氣直往上沖,一句話月兌口而出。
「不行,我幫你劈,你這像大少爺似的身子,怎麼能做這麼重的粗活?」
馮笙寒紅唇微張,臉上出現愕然的神情。
「怎麼了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
遍魚洋不解他為何露出這種表情,他的確看起來就像個大少爺一樣,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不適合做粗活。
馮笙寒仍怔怔發愣,歸魚洋以前也對他這麼說過,二年前,自己與他相戀的時候,歸魚洋對他這麼說過。
他不許他劈材做粗活,還要家中總管送上補品,每月初一送來他屋里,讓他調養身體,更要大夫過來為他把脈,只是在歸魚洋離開此地之後半年,也就適半年前,這一切忽然都斷了。
馮笙寒並不貪圖這些享受,他要的是歸魚洋的真心,此時他猛然想起歸魚洋的夫人挺著大肚子,懷孕過的婦人在一邊討論時,也都說她有五、六個月的身孕。
「夫人懷孕幾個月?」
不懂馮笙寒的話題為何一下跳得如此之快,但是歸魚洋老實說出,畢竟這並不是什麼需要隱瞞的事。
「我與她成親半年,她已有六個月的身孕。」
遍魚洋的夫人已有六個月的身孕,兩人是六個月前成的親,也就是半年前歸魚洋在家鄉成親後,就立刻斷了對馮笙寒的照顧。
馮笙寒霎時全都理解了,歸魚洋並未失去記憶,他說自己喪失記憶,其實只是對他的蒙騙之辭。
要不然他為何口口聲聲說自己忘了來這里當縣太爺的事,也不記得兩人有什麼關系,卻可以在半年前修書來此,斷掉對他的照顧。
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會說這些謊話,不過是這些日子回到這里,不知該如何對他交代,因此才推說自己受傷、忘了舊事,想要讓自己不再對他記恨。
馮笙寒胸口疼得宛如萬箭穿心,他並未想死纏著歸魚洋,更何況現在人家有妻有子,他就算想爭,也爭不過一個懷有身孕,並且是明媒正娶的歸夫人,但是歸魚洋不該如此欺他。
馮笙寒霎時冷透了心,他對他竟然如此薄情,還佯裝對他十分關心,三番兩次來此噓寒問暖、惺惺作態,為的是安撫他,以免他將兩人過往的情事傳揚開來,有礙他們夫妻感情、破壞他縣太爺的名聲。
「怎麼了,我幾個月前成親的事情有何不對嗎?」歸魚洋不懂他為何問這個,還在听到答案後臉色大變。
他問得煞有介事,馮笙寒將斧頭握緊,他若想要繼續假意就隨他去吧,自己是絕不會再搭里他的。
「沒事,大人,我自己來就好。」
遍魚洋放開手,不再與他搶斧頭,因為馮笙寒嘴上雖然說得客氣,但是眼里望著他的目光卻極其冰冷,簡直就像是看著宿敵一般。
遍魚洋訥訥的退開一步,任由馮笙寒繼續搖搖擺擺的砍著木柴,只能在一旁干著急的擔心他別砍到自己的身子上。
好不容易將柴砍完,馮笙寒滿身大汗,歸魚洋也同時憂慮得一頭冷汗,拿出手巾遞到他的眼前,關懷備至。
「擦擦汗吧,寒弟,你留了好多汗。」
馮笙寒自行用衣袖擦去,根本不用他的手巾,那無禮的態度非常明顯,歸魚洋只好尷尬的將手巾收進自己袋內。
他又恢復往日的無哩,歸魚洋不禁有些生氣,自己一直對他以禮相待,怎知馮笙寒卻一直對他冰冰冷冷的。
「大人,請你以後不要再到我這里來了。」
馮笙寒忽然口出此言,讓歸魚洋目瞪口呆,他不知道他這會兒又是哪里得罪這個長相漂亮、個性怪異的書生。
「為什麼?寒弟,你應知我很想跟你當個朋友。」
憑他一個朝廷命官的身分,不知有多少民間的人想與他往來,但他就是對馮笙寒特別的對眼,一心想跟他結交,所以才一再原諒他的無禮。
想不到才剛把事情說開,他又無緣無故冰冷對,歸魚洋陡生怒意,畢竟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馮笙寒忽視他流露出的不悅,冷冷地道︰「歸大人還記得前些日子,我說的心愛之人嗎?」
「是記得,又如何?」
他拒絕跟自己結交,又對他百般無哩,關他心愛之人有什麼關系。
馮笙寒一臉冷傲的望著他,說出的話讓他大吃了一驚。
「我的心愛之人是為男性,他不喜我跟別的男人太過接近,請大人以後無事不要再到我這里來,以免他誤會我們之間的關系。」
遍魚洋呆若木雞,馮笙寒竟然是……竟然是龍陽之流。
雖然他听過這一回事,可是從未當面見過這樣的人,再見馮笙寒臉蛋標致、氣質出眾,再加上皮膚白皙,文弱縴瘦,的確是不輸給女人。
但是、但是竟然會有男性喜歡男性這種事,讓他吃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他情不自禁的退後兩步。
扁是想到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情事,就讓他倒退三尺,避之唯恐不及了,誰想跟這種怪物做朋友?
漂亮的姑娘不愛,竟然兩個男人間……歸魚洋一想到就覺得惡心透頂,馮笙寒弱不是心里有病,就是他的情人有病。
忽然之間,他一點也不想跟馮笙寒接觸,只想離他這種人遠遠的,以免沾染上他的怪癖。
遍魚洋臉上那副嫌惡的表情太過明顯,馮笙寒心中一痛,他原本是隨口說說,要讓他知道自己並不是沒人喜歡。
想不到他竟是這種反應,彷佛自己跟他從未有過戀情,還一副只想立刻逃之夭夭的樣子,以免沾染到不潔。
「那我告辭了,再見。」
遍魚洋還未說上幾句就匆匆告辭轉身離去。
他絕情的背影讓馮笙寒愁苦涌上心頭,雖然他想要刺激他,但是想不到他對自己真的毫無留戀,好象自己往日與他的情愛一點也不值得珍惜回味。
馮笙寒黯然傷心,只能讓往事隨風而去,最好快點忘記,忘記當時對自己溫柔體貼、百般呵護的歸魚洋。
他現在只是一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根本就不值得自己為他傷心、留戀,甚至念念不忘,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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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吹起寒風,才過一個月而已,就明顯的感覺到秋意。
這天官衙無事,歸魚洋來到大夫的藥行,準備為自己的妻子拿娶安胎藥,想不到竟在這里踫見一個不想踫見的人──馮笙寒。
他臉上青白了些,好象前些日子染上的風寒還未好,這段日子又沒調養,因此臉色才越來越難看。
遍魚洋前腳才踏進藥行,想不到馮笙寒後腳也進了藥行。
大夫正在為歸魚洋捉藥,見到他後面進來的馮笙寒,還開心的對他指著後面的馮笙寒。
「歸大人,您一向欣賞的馮公子也來了。」
遍魚洋本來想裝成沒看見拿了藥就走,因為大夫的多嘴,讓他不得不轉過頭去,向馮笙寒點頭致意。
「馮公子,許久不見了,你也來抓藥嗎?」
馮笙寒沒想到會見到他,若是知道歸魚洋在藥行,他也不會踏進來,但因為大夫已經開口,他也只好打招呼。
只是無法想象當初兩人如此深愛,現在卻變得比陌生人還要陌生,這種感覺讓他分外的悲傷。
「你好,歸大人……」
年紀大了的大夫老眼昏花,看不出他們之間奇異的氛圍,竟然還親親熱熱的拉著兩個人的手。
「歸大人,您以前不是說您最欣賞的人是馮公子嗎,還要我每月都上山替他看診,慢慢調養他虛弱的身子,您看,才調養一半而已,您就命人斷了對馮公子湯藥費,他才會一個風寒得了一季都醫不好。」
遍魚洋怎麼也想不起有這一回事,因此大驚之下,無禮的指著馮笙寒,高聲驚問,擺明無法置信。
「大夫,你的意思是我曾經出錢,要你每個月上山替馮笙寒看診?」
「是啊,大人還要我藥品都用最好的,您剛回鄉的頭一個月,還買到長白人參,要人快馬加鞭帶上送給馮公子,這麼大的事您都忘了嗎?」
遍魚洋怔了好一會兒,長白人參是頂級人參,連他自己都沒吃過是什麼味道,他怎麼可能平白無故送來給馮笙寒這個龍陽書生?
他一怔之下隨即哈哈大笑。「大夫,你在開我玩笑是吧?連婉玉我都沒讓他吃過長白人參,我怎麼可能對他……」
馮笙寒听他為說完整句話,但是語氣卻充滿不屑,他難堪的別過頭去,一時之間窘怒上心。
當初兩人相戀時刻,歸魚洋對他百般的溫柔,他是個窮書生,家無分文,只有滿室不值錢的書冊,歸魚洋對他的身子十分在意,花費了大筆錢才,調養他的身子。
他一開始極力拒絕,歸魚洋卻是苦口婆心的對他在三央求,說想跟他終生到老,所以要他身子健健康康。
馮笙寒這才點頭同意,想不到當初那件事,卻變成今日的笑柄。
馮笙寒難受的真想挖個地動鑽進去,歸魚洋縱然對他再怎麼不堪,他當初吃人嘴軟,自然也無法以對。
「大夫,我的藥好了嗎?」
他只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恨不得拿了要就趕快離開藥房,以面被歸魚洋瞧不起,但是大夫的話還未說完。
「馮公子,你別急,我知道你銀錢使用不便,歸大人對你這般賞識,你的身子才調養了一半,君子有仗義疏材之德,歸大人連長白人三都要人快馬加鞭送來給你吃,不會小氣這種小錢的。」
「不、不用了,歸大人一直對我很好,我不能受歸大人照顧了。」忍著屈辱,馮笙寒才能說出這幾句場面話。
但他雙頰通紅,幾乎想要立刻逃出去,明明知曉現在歸魚洋根本就不會在乎他的身子如何,大夫還一直鼓吹歸魚洋花錢調養他的身子,馮笙寒羞得微微發顫,一張臉再也無法在歸魚洋面前抬起來。
遍魚洋連看也不看他,這種有龍陽之癖的怪人,他只想離得遠遠的,听著大夫還不停說著,他忍不住冷笑了幾聲。
「大夫,馮公子是花了多少錢讓你說這些話的?我跟他非親非故,他對我也向來沒好臉色,我怎麼可能會花錢請你調養他的身子?」
老大夫急著揮手撇清,「歸大人,您這麼說就錯了,我可不是光說馮公子的好話而已,對著馮公子,我也常說您的好話。」
「先把安胎要拿給我吧,我急著要。」歸魚陽根本不想多听。
大夫將包好的藥包遞上,對著歸魚洋真心真意的說著。
「歸大人,馮公子的身子,您以前也常常詢問我的意見,我知道您關心他,我不是為了多賺大人的銀兩就在這里編派這些話,而是馮公子的身子偏虛寒了一點,好不容易調養得稍有起色,半年前您派來師爺把帳給結清,曾此就沒在問馮公子的狀況,這樣半途而廢,前半年的調養不就白費了嗎?」
馮笙寒真想掩住自己的臉,他前半年還繼續吃著藥,因為他以為歸魚洋還愛著他,連吃著苦藥時,都還感覺到甜蜜滋味涌上心頭。
雖然對離開自己去迎葬爹娘骨灰的歸魚洋感到有一點點不安心,他只說去三個月,要將他們之間的關系,對照顧他長大的叔父說清楚,哪知已經半年了還未有消息,但他一直相信著他,所以才繼續服藥。
若是知道歸魚洋對他早已了無情意,他就會自行停藥不會再吃了,現在更不會被歸魚洋嘲弄。
遍魚洋轉向馮笙寒,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幾眼,怎麼也無法想象自己會送上名貴的人參給這位龍陽書生,他臉上明顯帶著輕茂跟懷疑之意的問馮笙寒。
「我真的送過價格不菲的長白人參給你吃?」
馮笙寒難受不已,他竟會問他這樣的話,是要索討那些湯藥的銀錢嗎?〕
「我會結帳那些銀錢有多少,馬上還給歸大人,告辭。」
他再也無法接受歸魚洋那種冷淡的問話,一轉頭就離開藥房,連傷風的藥都不拿了,不顧老大夫的急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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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笙寒回到山上,屋內家徒四壁,真要結算那些銀錢,他也沒有辦法還錢給歸魚洋。
家中唯一值錢的東西只有……只有那個了。
他進了房,拉開床邊的櫃子,才拿起玉環,委屈、悲傷的眼淚就滾落下來。
這是歸魚洋送給他的定情之物,他見此玉色澤良好,就知這玉環鐵定名貴,歸魚洋硬套在他手上,臨行前只說要送給他,要他好好保管,說見著玉,就像見著他這個人,他這一年來的苦苦相思,若不是有這塊玉環陪著他,他早撐不下去了。
他等了一年,又害怕又不安,他怕歸魚洋是不是出了意外,要不然為什麼明明約定三個月後回來,卻遲遲不見音訊。
好不容易他回來了,馮笙寒卻見他愛憐的牽著自己有孕的娘子下轎,他大受打擊的回家,痴痴呆呆不知過了多久,才知道自己竟然流淚哭啼了一整夜。
他受了打擊,好幾日無法安睡,這才著了風寒。
卻踫到歸魚洋來此登山望遠,想不到他娶妻生子也就罷了,對他竟也當成不認識,現在更為了以前調養他身子的是冷言冷語。
馮笙寒望著玉環,熱淚盈眶,當初以為可以永遠在一起的情人,現在對他百般冷淡,還像看著骯髒物品一樣的賤視著他。
馮笙寒抬起手來,要將玉環砸碎在地,卻在抬手的一瞬間,不舍、愛戀千般的情緒交織,趕緊收了回來。
他哭著將玉環輕輕放在頰邊,感覺那溫潤的質感,彷佛當初對他溫柔體貼的情人還在身邊,而不是變成一個藐視他的縣官。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當初是你苦苦追求我,一等我愛上了你,你卻這樣對待我?歸魚洋,你好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