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 第二章

二十歲——

在塵土飛揚的都市一隅,雙層的灰色玻璃阻擋些許紫外線的侵略,更隔絕了所有的噪音干擾。躲在這里,雖然安享寧靜,卻也感受不到四季的變化。良好的空調,年年月月都維持在同一溫度,吹送著不再新鮮卻仍然被人類需索的空氣。

在某大廈頂樓的咖啡廳里,路容凱輕輕將頭倚在玻璃窗上,看著樓下變得微小的人事物。

桌上放著一士亞桔茶,室內散發著微酸的香氣。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他和祁雨青都從年稚的六歲,成長為今日的模樣。

他遺傳了路家的特征,有雙帶魅的細長眼眸,墨黑的發自然的服貼著。與魅惑感十足的鳳眼相比,厚薄適中的唇便顯得親切不少,經過刻意鍛鏈的身軀,有著修長而俐落的線條,月復肌雖沒練成八塊,但絕不是脂油桶。

和顯眼的五官相異,他的氣質沾染著自在的優間安適,令接近他的人也覺得舒服。當然,對事物的企圖心他仍然是有,只是此時不在工作崗位上,企圖心他自然用不上。

從六歲相識以來,他和祁雨青每年總會見上幾次,不是祁雨青利用假期來,就是他趁著暑假去。祁雨青果真信守承諾,要他爸爸帶他坐上了飛機,但跟窗外新奇的景致比起來,他和身邊的祁雨青玩得更快樂……

一晃眼,他們都二十了。祁雨青在美國一所著名的大學就讀企業管理系,而他。則混上了一所二流私大,等著將文憑混到手。

和雨青的一帆風順比起來,到目前為止,他的人生精采不少。

他是路家三房的次男,最初是因為住在中部的父母都忙,才將他送到路家大宅上讓爺爺照顧。路家大宅里原就有他大伯和二伯的孩子,加上沒有父母在一旁,爺爺又最寵二伯的次男容理,而他的表現又比不過出色的二伯長男容德,所以他在路家不被重視也是自然的。

偏偏他和表哥路容理生得極像,年紀越長,他和路容理間六年的差距便越小,上了高中後,有時連照顧他長大的嬤嬤都分不出他倆來,更別提爺爺,還有與他聚少離多的雙親。

罷上大學那年,他意外的在街頭被星探看中,原本說好只在某天後的MTV里飾演男主角,沒想到他的面容、氣質造成轟動,就此被拱入演藝圈,成為當紅炸子雞,影歌兩棲的藝人。

而今,放假中的他,正安適地傾听著空氣中的悅音,輕柔地泛開笑靨。

「又是一年了。」悅音串成話語,文意雖然簡單,其內的安適氣息,卻令路容凱漾出一抹笑來。

「嗯。」路容凱隨意應了聲,只求能再听他悅耳的聲音。

而悅音的主人卻僅是輕笑著,不再開口,安靜地等著路容凱從呆滯中醒來。「繼續說下去啊,我在听……」等了半晌沒等到聲音,路容凱催促著。

對方怛笑不語,僅以溫潤的深咖啡色眼楮瞅著路容凱。

「怎麼了,在笑什麼?」路容凱不明就里地問道。

「你成績怎麼樣,過不過得了?」深色的的羽睫眨了眨,顯出特別的風情。

眼前的男子,留著一頭深得近黑的咖啡色長發;或許因為常住北方雪國,他的膚色極白,甚至還看得見青色的血管在肌膚里顫動。或許是因為時差還調不過來,他的雙唇微微泛白,但和艷色紅唇相比,微些發白的唇,更引人憐愛。

憐愛!

路容凱的視線靜止在男子的唇瓣上,腦中飛過這個令人驚愕的名詞,他從不知道他對他也能用上這個名詞。

眼前的男子,名叫祁雨青,是一名華裔企業家的獨生愛子,亦是他自幼一起長大的童年好友。

憐愛這個名詞……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祁雨青的聲音,經過了變聲期的洗禮,蛻成怡人的男中音,或許是因為他天性中的隨和,無論是怎麼樣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總似燻風拂面。

「沒有,只是好久沒見到你,覺得懷念。」路容凱怏速地找出合理的借口,掩飾他心底的震撼。

「沒辦法,我們都忙。」祁雨青輕笑著,月白色的面龐上,牽出柔和笑靨。

他雖才剛滿二十,但因祁父年邁,將要升上大三的他,已經開始在父親的公司實習,準備將來接掌董事長之位。就因為想早一步接位,他從高中時,就已先修了幾個大學學分,大學以後更利用寒暑假多修幾個學分,以期能早個半年、一年畢業。

他忙,路容凱也不可能不忙,各式各樣的演藝活動,再加上課業壓力,偶爾祁雨青有空來台,路容凱也沒空見他。這一忙,他倆已經六年沒見了。祁雨青方才口中的一年,其實是他們上次通電話的時間。

斑中時代,他從爺爺路元康手中接過獨居公寓的鑰匙後,祁雨青在來台時,總會住在他的小鮑寓里,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來去匆匆,或是距離相隔讓他們之間的情感起變化,祁雨青生份地訂了旅館。

此時,兩人好不容易得了個空,從瑣事中抽身,在這隱蔽的角落里相會。

「對了,我有內幕消息,有家公司的股票一定大漲,要不要投資嗎?」祁雨青抿嘴一笑,神情換為商場上的精干。

「朋友之間不該談錢……」明明是大好機會,路容凱卻搖頭拒絕,他不想因為一點錢,最後可能和祁雨青鬧得不愉快。

「我幫你投資,好過你把錢交給一些不懂把握商機的經紀人來得強。」他的拒絕似乎早在祁雨青的預料之內。

祁雨青姿態優雅地淺飲黑咖啡,眼中精光乍現,不知為何予人一種冷殘之感,極像是看準目標的獵人。

「沒關系的,再說我不懂得投資,大部分的錢都放定存了。」課業、事業兩頭忙,路容凱已沒有投資的精力。

「我懂就可以了,一百萬轉瞬變成四倍也不是什麼難事。」他用談論天氣的口吻說著以萬為單位的金額,顯然他對這種事已經非常習慣了。

但不知為何,祁雨青口吻中總有幾分討好,就像他幼時一般,總想著用自己的一切換來路容凱的笑容或是信任。不知道是否是因為他是獨子,總想擁有手足,更害怕別人不理會他的關系。

「你真像個獵人,看準目標絕不放手。」路容凱的神情惋惜。

他懷念當年無邪的祁雨青,瘦弱單薄的身軀上,有張秀氣的臉,連講話都是秀秀氣氣的,幾分惹人憐…憐!

這個字再度浮現,令路容凱瞬間怔然,不能明白他為什麼又思及此字。難道他對雨青……不、可、能。想著,路容凱傻笑了起來,硬是將邪念趕出腦中。

這一來一往,以至于他錯過了祁雨青接下來的話。

「你怎麼了,精神不好?」等了半晌不聞路容凱回應,祁雨青也不生氣,僅是淺笑著,語出關懷。

「沒、沒有。」發覺祁雨青盯著他看,他驀地臉一紅,口吃了起來。

「還是不考慮投資?」在路容凱發呆的瞬間,他已經把這一年來他的投資心得和成績說了一遍;這次他又有可靠的內幕消息,若還不心動的,不是白痴就是聖人。

「沒關系,不用麻煩了。」沒听清楚的路容凱,注定當那兩種人之一。

似乎有幾分失落,祁雨青淺飲黑咖啡後,下意識地將長發撥于耳後,縴長的手指配上深色發絲,令路容凱直覺地聯想到古代的發釵。木質的、金質、玉質的發釵,插在細心梳出的發髻上,風情萬種地等待情人來臨。

呃……情人!一天之內第三次的驚詫,已經讓路容凱有幾分麻木了,雖說麻木,但他仍然為腦中的字眼感到駭然。

他和雨青從小就認識,雖然稱不上一起長大,但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他們也才短短六年不見,雨青除了頭發長了,其它的和六年前幾無相異,他該不會……應該不會對雨青有意思才對。

「有女朋友了嗎?」沒察覺路容凱復雜的心緒,祁雨青問得輕松自在。

「太忙了,沒時間留意。」路容凱答得隨意。

「感情這種事,要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到時候,再忙也會抽空談戀愛。忙,只是你的借口。」祁雨青一語道破路容凱的真心。

「那我就慢慢等,等到有人令我心動為止。」路容凱替自己添了杯桔茶,任那酸酸甜甜極似戀愛的香氣,在瞬間蔓延在他們四周。

「那你呢?你不也忙?」不知為何,談到這個話題時,路容凱的心顫動了下,似極微弱的電流刺激他的心口。

「換過幾個女孩,有洋人、有華人,可是沒一個能長久的……」祁雨青的回答出乎路容凱的意料。他記得六年前,祁雨青還曾向他抱怨畢業舞會找不到伴呢!怎麼上了大學,就受歡迎起來?

沉默了片刻,酸甜的熱桔茶也被路容凱喝了大半,兩人但笑而不語,或許該說因著時間和空間的距離,他們已沒什麼話好說了…

「凱,你會想結婚嗎?」驀地,祁雨青開了口,問得認真。「大學都還沒畢業,談什麼婚姻?」路容凱只覺得祁雨青問得可笑。

「我爸生我的時候都六十好幾了,我今年才二十,他都八十多了,去年動了大手術,可能活不到九十大壽那一日…」祁雨青語重心長,表情沉痛而悲傷。

路容凱僅能默然以對。自幼和父母分居兩地,只有年節才見個幾面,提及父母,他實在很難有什麼深刻的感觸。

「他嘴上不說,但我心里卻明白,他想在有生之年抱到孫子。以前高中的時候我不知道,對她們沒感覺也就沒有來往,可是這六年在爸的公司進進出出,听著幾個叔叔、伯伯的話,我心底也明白,不管怎麼說,爸都想抱到孫子……」祁雨青喟嘆著,有幾分旁徨,卻又不知篤定了什麼計畫非要進行不可。

「所以你才拼命換女友,就是想找個適合的回家交差?」路容凱雖然語帶責難,心深處卻像壓了塊大石,感覺沉痛而傷心。

呃…又來了,沉痛傷心!是在講祁雨青交女友的事嗎?正常的男孩子都會交女友,他們又只是朋友,有什麼好傷心的?這……

「我早已打定主意,只要娶進門成了祁家的媳婦,我必會誠心相待,絕不怠慢。」應該是堅定的話,祁雨青的神情卻顯得頹喪。

「雨青…」路凱安慰地輕聲喚著。

「媽常說我像爸,這一輩子都在找最珍愛的人,打算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出去。爸找了近六十年,我才二十歲算不了什麼!所以我誰都不愛,從不動搖,也沒有關系…可是爸老了,我再不結婚,生兒育女,就來不及了…」祁雨青虛弱地笑著,而路容凱心中的不安則日益擴大。

和祁雨青現在的痛苦比來,祁雨青蒼白的臉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或許該說他想將祁雨青擁入懷中安撫……這股沖動包圍著路容凱的所有思維,以至于他始終沒有听清祁雨青話中的涵義。

「你媽是你爸的初戀?」路容凱隨口應了聲,也順便關心一下這則新聞,若真是年近花甲才初嘗戀愛滋味,也算是奇葩。

「不!爸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回,對方家世良好,但是白種人,後來女方的父母反對她嫁給有色人種,婚事和情事也就這麼吹了。爸說他後來再也沒見過那女子,只有一次輾轉听到她的消息,說她已經嫁給她父母挑好的對象,生育了兩個孩子幸福得令人意外。

受,沒有絲毫外露的情感。

「結婚……對方是你的哪任女友?」良久方出口的話,比路容凱想象的還酸澀。

「是遠房親戚的女兒,比我大兩歲。中美混血兒,長得極美,聰明而果決。我們見過了,條件也談好了,雖是策略婚姻,我也沒什麼不願的。」說話時,祁雨青始終沒有抬頭。

這婚姻雖是對方提出的,但他也不曾有過不願的心情。只是……只是有些猶疑,想象父親那樣子,尋了一輩子只珍愛一個對象,然後奉獻出所有的一切。

「祝你幸福。」收整好心緒,路容凱笑著祝福。

方才的事,他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亦不想明白。他和雨青還是好友,希望能從六歲一直到老死。

「謝謝。」祁雨青有禮而冷淡地應答,不明白為什麼氣氛突然變得如此僵硬。

「結婚啊!真好,我想我也該結婚了。」路容凱輕笑著,將一切莫名的田心緒歸咎于祁雨青提及婚姻,還有听見他將結婚的沖擊。

「嗯,我也祝福你。」祁雨青抬起頭,對著路容凱綻開微笑。

「婚禮是什麼時候?」

「兩個星期後的Sunday。」「我最近事忙,可能無法參加。」路容凱說著,雖是實話听來卻有些虛假。

「嗯,沒關系。」同樣是實話,祁雨青的聲音顯得虛弱。

而後兩人相視而笑,用著將別離的感覺,虛應著直至分別。

不知道為什麼,路容凱有種錯覺,他們原本連接相迭的生命,至此分離。他還在原地傻傻地站著,而雨青走了……走了。

路容凱雖然已經窺見了些許,但祁雨青仍然懵懂,不知道他錯過了怎樣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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