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冰和慎勤是如何結下梁子的?得從三年前的某一天開始說起。
那一天,天空不特別晴朗,風也不特別和暖,總之是個與平常沒什麼兩樣的日子。
盼縈樓門前的小販依舊很多,附近的飯館生意還是很好。
三年前,盼縈樓知名的廚子湛憂尚未來到盼縈樓,盼縈樓的飯菜是出了名的難吃,星流的花魁之名剛剛打出名號,成為人人爭想睹的有名人物。
全然沒變的是盼縈樓的開張時間,做青樓生意嘛,當然要到入夜時分才會正式開張啦!
不過些達官司貴人偶爾會想在下午游河什麼的,因此盼縈樓的花兒們有時也會起了個大早,妝點一下去賺外快。
那天,正巧京里的幾個王公大臣一起辦宴會。盼縈樓里幾個較有名的姑娘、孌童全都被請了去,甚至包括一向懶得出門的星流。
為此,語冰和緋聲這兩個名號[老鴇]的人物,是從早就開始忙起。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送出門之後,緋聲帶著貴客剛剛打賞下來的錢,到附近填飽他的肚子。語冰則是躲在他滿是黃金的房間里,打著他的金算盤,計算著這一場宴會下來,他能入帳多少銀子,這些銀子又能換成多少金子。
一群來到盼縈樓接人的人馬,除了讓盼縈樓進帳不少外,附近的小販亦多了些生意可做。
此時,一名長工跑來請語冰到大廳去,說是有貴客到。
本來,盼縈樓開張的時間是日落以後,下午時分通常不接待客人,當然啦,[貴客]並不在此限。
而盼縈樓的主要收入便是來自這些貴客,因此盼縈樓上上下下,從樓主到長工,全都練就出[慧眼識貴客]的功夫。
語冰在仔細問過長工後,喜孜孜地帶著他的金算盤,踩著輕快腳步來到大廳,等著更多金子入袋。
在下午上門來的少年,正好符合貴客的條件,他身著繡工精美、質料細致的錦袍,腰間還掛著只羊脂白玉雕成的鏤空玉環。
這少年該是第一次到青樓冶游,可他卻沒有一絲局促不安,站在大廳中詢問門房的態度,倒像在詢問自家下人。
這樣的衣著,這般的囂張態度,橫看豎看都是個不可
世的毛頭小子,不過最重要的是,能養出此等性格的人家非富即貴,也就是說,哈哈哈……貴客臨門啦!
兩人相見的瞬間,沒有打雷、沒有刮大風,也沒有下大雨,切都平靜如昔,以至于語冰未能及時察覺他與眼前這人之間糾纏不清的宿命。
倘若語冰此時有所警覺,必定會掉頭就走,省得將來為了這個魔頭而心煩意亂。
當然,語冰並沒有察覺,他只是照著對金子的該有瓜,頂著笑臉往少年走去,不管眼前的少年長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要他口袋里有錢,都能讓語冰笑得合不擾嘴。
[這位客倌是哪里人啊?怎麼想到來小店坐坐呢?]語冰笑逐顏開地往少年挨去,並想打听打听他的來歷。
少年沒有答話,態度傲慢地打量著語冰,似在評估語冰夠不夠資格讓他開口說話。
這少年自然就是與語產結下梁子的——慎勤。
三年前尚未被冊封為王的他,自然不能自由地出入京城,這次乃是從宮中偷溜出來,特地來盼縈樓一趟。
[請問您是喜歡姑娘或……]
[我不是來狎妓的。]慎勤慢條斯理地說,口氣十分有禮,可神態仍是徑的高傲,彷若語冰並不值得他開口。
[哦,那小扮是來求藥的羅?]語產瓜得極快,笑意更深了。
制作五花八門的藥物,是語冰和緋聲共同開發出來的新財源。
雖然現在知道的客人並不多,做出來可以使用的藥物也沒幾種,但是語冰和緋聲皆深信,總有一天他們能靠制藥賺進大把銀子。
而今,有人上門求藥,教語冰怎能不高興,這代表他們的藥終于闖出名堂了,大把銀子進門的那天指日可待……
[不、是。]
語冰猶在幻想之際,慎勤吐出兩個讓語冰幻滅的字。
[那你是來干嘛的?]
語冰完全想不通,盼縈欞是青樓,來這里既不狎妓,又不找他和緋聲買藥,難不成是來拆樓的?
想到眼前少年可能來意不善,語冰馬上翻臉,生怕他辛苦打拼的基業會毀在這個乳臭未干的少年手上。
[我听說這兒有個叫語冰的人,鐵口直斷堪稱半仙,我想找他算算命。]應該是懇求的說,慎勤說得倒像命令。
[來青樓算命?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語冰挑一挑眉,口氣依然不悅。
如果眼前的少年是送銀子來的,他當然歡迎;可他怎麼看都不像是送銀子來的,說不定是打著算命的幌子,來拆他的盼縈樓。
[半個月前,京里出了個瘋子,見人就砍,雖然凶手在當夜就已伏法,但是仍有不少夜間營業的店家都受到毀損,好一點的的僅是店里的物品毀損,摻一點的連掌拒都被砍死。]慎勤找了張椅子坐下,平靜地說出震驚全京城的大命案。
一听慎勤提起這件事,語冰不由得臉色微變,他更加猜不透眼前這男子所為何來?
[如果傳聞沒錯,貴樓附近的飯館、攤販的損失不少,就是貴樓一點事兒也沒有。據說就是個叫作語冰的人算出當天不宜營業,索性休息一天,才躲過此劫,這事兒你總不會忘了吧?]慎勤微微側身,神情心慵懶,雙眼則盯著語冰不放。
[記憶猶新。]語冰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確有此事。
[我有事請語冰一算,酬勞不會少給。]慎勤帶笑的臉上,不知為何總讓人連想到陰險二字。
[酬勞?]听到這兩個字,語冰的眼楮為之一亮,盯著慎勤的雙眸,再度露出笑意。
慎勤沒再出聲,因為他懷中掏出的金元寶,比什麼話都管用。
語冰迅速將金元寶收入懷中。
那拿起來足足有五兩重的金元寶,讓語冰再度換上笑臉。
[敢問少爺怎麼稱呼?]語冰一面倒茶,一面詢問,希望能套出這貴客的來歷。
五兩金子已是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眼前這少年竟然能隨意賞人?足見他家的財力有多麼雄厚,巴結他對盼縈樓是好處多多。
[你不用管這麼多,把吃飯的家伙拿出來,做我要你做的事吧。]慎勤早已猜出眼前的人就是他要找的語冰。
語冰笑了笑,請慎勤隨他走入到位于廚房後的小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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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院落四周長滿了青竹,院落里擺著簡單的石桌、石椅,後邊則是間用細竹搭成的屋子。
這里當然不可能會是愛金成痴的語冰會住的地方。
懶散成性的星流是住在盼縈樓的二樓,默言則是終年守在星流的身邊。
盼縈樓里夠資格擁有這地方的,就只剩緋聲了。
平日語冰不會進入緋聲的住處。
一方面是因為兩人平常斗嘴斗得凶,語冰來這兒叫自找罪受,另一方面則是此地太過清雅,會令語冰萬事到渾身不對勁。
不過,平日是平日,此時是此時,緋聲的住處可是全盼縈樓最清靜之地,要談一些事情,這個地方向來好用。
不瞞您說,我就是語冰。]語冰和顏悅色地說道。
[我知道。]慎勤徑自坐下,並瞟向桌上的茶杯,示意語冰弄些茶水來。
[真不愧是大爺,好眼力、好眼力。]語冰胡亂稱贊一番之後,動作迅速地跑到廚房要廚子弄壺熱茶來。
慎勤喝完杯熱茶之後,他說起正事。
[我想請您幫我批個流年。]
慎勤口氣客氣,神情卻是倨傲,語冰雖然心里有幾分不快,但看在錢的份上,他依然笑容滿面。
可是……奇怪了,達官貴人中像眼前這少年一般高傲的人不在少數,可他怎麼偏偏看這家伙特別不順眼?
算了!避他的,有錢的是大爺。
[批流年?好好好。]語冰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拼命地陪笑臉。
他忙不迭地拿出算命工具開始算了起來。
俄頃,石桌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語冰更不時拿出他的金算盤撥弄一番。
若是任何一個熟知語冰個性的人都會知道,他撥弄算盤不是在算命,而是在算他該收多少費用。
[你不用問我的八字嗎?]
慎勤非常訝異,語冰不但沒有以面相卜命,亦未曾詢問他的生辰八字,這要怎麼批流年?
[要給嗎?]語冰不明就里地望著慎勤。
[能不給嗎?]這人真有趣,哪有人算命不用給八字的,他甚至沒要他寫幾個字測測。
聞言,語冰張口結舌,但他很快地反應過來。
他之所以會沒跟他要生辰八字,全都是因為平日緋聲他們要他算命時,根本什麼也不給就要他直接算。
他玩算命一半是天賦,一半是好玩,壓根兒不知道不拿八字無法算命。長久下來,已經練就出一身的本領,只要是和他有關的人,他皆能算出。
[是啊、是啊,瞧我急的,都忘了跟你要八字。]語冰連忙拿出紙筆請慎勤寫下八字。
緋聲他們竟敢騙他說一個夠格的算命師不需要看八字也能算,根本是在耍他玩嘛!他可是盼縈樓的樓主耶,竟敢戲弄他。
慎勤在書寫地趁機瞄了一下語冰寫出的批命,不年還好,一看十分驚訝。
語冰短短的幾行字里,已將他的排行和士幾年生命里發生的大事約略寫出。一個沒拿到生辰八字,也不看面相的算拿師竟有如此功力,真是令他欽佩。
語冰拿到八字後,再度埋首于算命工具中。
然後,他三兩下就寫好慎勤的流年,再用金算盤啪啪啪的撥了幾下,語冰登時露出滿意的笑臉。
[您要的流年在此。]語冰笑眯了眼,將墨跡未干的紙張推向慎勤。
在慎勤凝神細看時,語冰則在一旁以較淺白的語詞解釋。
[簡單的說,您今年的運勢不太好,不過也不算太差,雖然稍逢困厄,不過多能逢凶化吉、否極泰來……]講到這里,語冰因為口干喝了口茶水。
慎勤則因為語冰太過神準,神色由倨傲轉為佩服。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好的。]
慎勤揮舞著墨跡已干的紙張,帶著笑意的眉眸里有著不解,他今年的運勢明明再好也不過,怎麼語冰卻說不太好?
[您今年會遇劫星,若能度過此劫,除了富貴榮華之外亦可得權勢,若是度不過……依您天生的命格看業,富貴榮華依舊會有,至于權勢嘛……]
[怎麼樣?]慎勤急切地想知道結果。
當皇帝是他最大的夢想,雖然得到王爺之位,可以一輩子不愁吃穿,但對他而言——不如去死。
[當然是啪的一聲,飛了,什麼都沒有了。]語冰再瞄了一眼慎勤的卦象,笑得開心了。
雖然這麼做有點像是在幸災樂禍,可他就是看眼前這人不順眼,就算他是貴客也一樣。
[那這劫要怎麼度?]慎勤客氣地問道,儼然將語冰當成一代大師,深藏不露的高人。
盡避他知道有很多度劫的方法都是江湖術士的幌子,並非真能讓人度過劫數,可是要他真的什麼都不做,靜待劫難到來,他做不到;更何況方才語冰的神準已讓他心里多信了幾分。
[不知道!]語冰淡淡一笑。
[不知道?]慎勤一怔。
他至今沒遇過哪個算命師這麼爽快的跟他說不知道的,就算是安慰也罷,騙財也好,總會說出一些方法吧?
[劫這東西,又不一定是度過了就好,要知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只要您信念堅定,任憑劫難再怎麼磨人,又與您何干?相反的,若您意志不堅,那做什麼也都沒有用。]語冰說話時依舊笑得燦爛,可語氣確十分平淡。
反正他只是講一些陳腔濫調的說辭來騙錢,只要想到會有大把的銀兩入袋,哪怕是面對一堆屎他也笑得出來。
[說得也是。]慎勤倒覺得語冰說得有理。
[沒錯、沒錯,就是如此。]語冰搓搓手,做出收錢之前的準備動作。
這時,天色微紅,微風輕拂,正是要錢的好時刻。
[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慎勤說出難得出口的恭維話。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眼前這個長相清麗的人兒,很對他的胃口。
雖說[夏蟲不可語冰],但是這叫作語冰的人似乎並非見識淺薄之人,他會是個能談天論地的好對象嗎?
慎勤瞧著語冰的明眸骨碌碌地轉著,厚薄適中,看來十分柔軟的唇瓣,一會兒抿著,一會兒又像是在低喃著什麼似的,怎麼看怎麼動人,怎麼看怎麼……好吃?
呵呵,難不成他想把語冰吞下肚嗎?其實也未嘗不可,語冰在盼縈樓做事,盼縈樓又是青樓,青樓里賣的不是人,又會是什麼?
[這位爺、這位爺……]語冰試圖喚回慎勤的注意力。
[什麼事?]
慎勤打定主意要買下語冰後,神態恢復原本的高傲。
[一共是一百兩金子。]語冰笑臉迎人,一想到黃澄澄的金子,他當然會笑得很開心。
他平常不會收到一百兩金子這麼高的費用,可是眼前這人的荷包實在夠滿,滿到令他覺得若不多要一點過來,會對不起這位爺也對不起他自己。
[什麼一百兩金子?]慎勤不解地瞅著語冰。
[剛剛那個的……至少也該給個紅包,以慰我泄露天機之罪。]語冰陪著笑臉,指了指猶在慎勤手中紙張,暗示他卜卦的錢尚未給。
金子啊、金子啊,一想到金子馬上要入袋,他就心情大好,只差沒當場手舞足蹈。
[我不是付過了嗎?你當時也沒說要一百兩這麼多啊?]慎勤眉一挑,完全不理會語冰的暗示。
[那個不是帶路費嗎?]語冰一听慎勤不肯付錢,火氣登時上升了不少。
他沒多收個幾倍已經很好了,這人竟敢不付?當他的盼縈樓是大街,可以來去自如都不用付錢的?
[誰跟你說過那是帶路費了?]慎勤好整以暇地將寫滿他今年運勢的紙張收好。
聞言,語冰則氣得火冒三丈,用力拍桌,躍起身來想跟慎勤理論。
[你那時又不知道我就是語冰,那錠金子不是帶路費是什麼?]語冰氣得滿臉通紅。
若不是這小子比他高、比他壯,再加上他又不會武功,否則他一定會當場掐上他的脖子,用力地搖到金子掉出來為止。
[誰說我不知道?我那時就知道你是語冰。]慎勤露出諷刺表情,嘲弄語冰的演技甚差。
[我管你當時知不知道,總之你給我拿出一百兩金子來。]語冰手一伸,就是要錢。
[不給。]慎勤面無表情,薄唇輕啟。
算個命便是一百兩金子?根本是在坑人,叫他如何肯給,沒揪著語冰去見官已經很不錯了。
[哪有不付錢的客人!你這是要我報官嗎?]語冰出言威脅。
其實他也知道真要鬧到官府去,他也不見得有勝算,不過有威脅總比沒威脅好。
他向來是收錢過後才辦事的,沒拿到錢絕對不幫人做事。
偏偏這次他被那錠金子所騙,忘了先行收費,現下事情都做了,這人哪里還會付錢呢?真是失算、失算。
[好啊,那咱們就官府見,不知道那個芝麻官會站在誰那邊。]慎勤毫不在意地說,迷人的雙眸微微眯起,透露出一絲危險氣息。
[你、你真要跟我去見官?]
見慎勤爽快答應,語冰反而退縮了。
他做的生意並非很上得了台面,而且因為盼縈樓在京里急速竄紅,搶走很多其它青樓的生意,連帶的讓一向跟其它青樓交好的官爺們心生不滿,為此他對官爺,可是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他哪里敢抓著他去見官,搞不好那些官爺會乘機報仇呢!
[明明是你漫天開價,我怎麼不敢去?]慎勤冷笑。
[你!]
語冰氣得跳上桌子,很不得當場壓死慎勤。
反正見了官一樣會有事,倒不如讓他發泄一下怒氣之後再去。
于是,語冰一個飛躍,惡狠狠地將他又髒又臭的鞋底,踢向國為太過驚愕而未能及時躲開的慎勤,正巧不偏不倚地踢到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
最後,不會武功的語冰便以難看姿勢落在地上。
慎勤依然坐在原處,臉上有一個髒髒的鞋印,他的表情非常呆滯,像是沒料到語冰真會一腳踩上他的臉龐……
餅了一會兒,慎勤總算回魂了。
[這個仇,我記住了!]慎勤咬牙切齒地道。
[這句話正是我要說的。]語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此仇不報非君子。]慎勤直視著語冰,仔細記住這個踩了他一腳的惡人,生得是何模樣。
[他別搶我的話講。]語冰怒瞪著慎勤,只差沒再給他一腳。
[哼!不跟你一躲見識。]慎勤大手一揮之後,便離開盼縈樓。
[死東西!臭家伙!你還沒付錢呢!]
語冰則在慎勤身後叫罵,只差沒拉下幾根慎勤的頭發,好作法下咒一番,以消他的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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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勤和語冰便是因此而結下梁子,而且數年之內無法消除。
不過,語冰倒是沒注意到,原本說不怕鬧到官府的慎勤。後來並沒有報官,語冰也就沒機會知曉一件事——慎勤是昭陽國的二皇子。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不過它深深地影響到語冰的未來。
至于慎勤為何沒有報官,其實原因十分簡單,盡避他不怕被語冰拖上官府,但一個偷溜出皇宮的二皇子,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大肆宣揚的事;弄得不好,他多年苦心經營出來的好風評,會毀于一旦也不一定。
語冰那一腳之仇,他有的是辦法報,不差一時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