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是一種折磨,尤其是相親結束後站在街邊等二哥的寧與錦最怕看見黑色轎車駛來。
有時候,他十分佩服遠在另個城市的母親大人,竟然有辦法在一個月內安排十次相親,周六時二哥甚至要拎著他連跑兩場。
他常在相親時想事想到出神,想得最多的莫過于坐在鄭雅今車上時,鄭雅今對他說同性戀不是罪,他們都是好人的話。
鄭雅今是他的初戀。
若是幾年前的他,兩情相悅這種事……他想都不敢想!
而現在,鄭雅今對他好,他卻親手推拒。
雖然花了一些時間,但他終究非懂了鄭雅今離開的原因。
一個不承認自己所愛的人不該談愛戀,對誰都會是場折磨。
懦弱如他沒有愛人的資格,可是他想他,好想他。
第一次相親是場災難,之後的對象卻還不錯。有個女孩子知道他是‘地下室’的經營者後,直嚷著要去看,一副非常清楚出入‘地下室’的族群的模樣。
他僅曖昧地笑笑,沒有說好,亦沒說不好。
他不希望她們的出現給雙親、二哥帶來虛偽的希望。
無論她們如何好,學歷、長相、談吐樣樣無可挑剔,他卻不可能跟她們有什麼。
他自然拒絕一個又一個,弄得二哥都嫌他眼高于頂;然而不管二哥說什麼,他都僅是笑,無法答辯。
空虛漸漸侵蝕他的生活,白天頂著僵硬笑容相親,晚上面無表情地在吧台倒果汁、汽水,心情更差些則拿熟客當箭靶。
他最常做的,卻是望著門口發呆。
曾經有個人不管多晚,每天都會出現;曾經有個人會為他煮消夜,或是夜貓子的早餐;曾經有個人每天趕他上樓吃東西,好在吧台胡鬧。
那個人相貌俊俏迷人,身手敏捷、擅于長跑,最喜歡偷他的吻。
那個再也不來‘地下室’的人,也是他喜歡的人。
一個月的時間讓寧與錦消瘦不少,飯菜會讓他想起鄭雅今,遺落在家中的剪發工具更是。
他沒去隔壁剪發,潛意識里渴望鄭雅今再到‘地下室’來,在他的廚房里煮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幫他修剪頭發。
一個月後的下午時分,他被窗外的雨聲吵醒。
他躺在床上靜靜地听著,無可避免地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個下雨天,亦想起當時仍在他身邊的鄭雅今。
坐在床上,他哭了。
如果沒有嘗過甜味,酸不會逼得人掉淚。
一直以來寧與錦都是沖動型的人,不過沖動偶爾也有幫助,如果讓他好好思索鄭雅今的事、大哥的事、家里的事、母親的眼淚、一樣不回家的二哥,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放棄尋找鄭雅今,偏偏他沖動。
沖出‘地下室’時他猶紅著眼,除了有帶皮夾和手機外,其余該忘、不該忘的事情全都忘記了。
他拚命往前跑,大雨也不管,紅燈也不理,像電視、電影里的瘋子一樣奮力往前跑,連鄭雅今家在何處都不管。
跑到腿軟無力、腎上腺素用盡,跑到沖動消失、理智回籠,他終于想起來世上有種重要的東西叫‘地址’。
還好,他有帶手機。
因為手機是救命用的外出良伴,所以永遠保持在有電狀態。買時為了因應各種情況,他選上一只完全防水手機,使得他在雨中依然通話無障礙;其內輸入的號碼保證齊全,以防他發生萬一時甲的電話打不通還有乙,乙不成有丙,打它十幾個總有人能救得了他。
不過,遇上鄭雅今那兩次例外啦!
第一次,他自個兒找不到路標、街名,哪有辦法找人接;第二次嘛!三更半夜不要吵到別人比較好,真要求救天亮再說吧!
幸好現在才下午,求救應該沒問題。
第一個找的人當然是君子旭。當初鄭雅今是他帶入‘地下室’的,況且他是鄭雅今的上司,若他沒有鄭雅今的地址誰會有?真的沒有不會叫他調履歷表嗎?
電話過了很久才接通,約莫在工作中,君子旭的聲音透著嚴肅。
「給你地址你找得到嗎?」听完問題後君子旭一針見血的應道。
寧與錦僵著臉沒有響應,他找得到才怪!
「你想找他的話,我叫他等會兒過去。」
話筒里傳來君子旭按內線的聲音,不用想亦曉得是為了找鄭雅今。
‘我……我不在家,你給我地址就好。’寧與錦吶吶的道。
「又被你二哥拎去相親了啊,哪家餐廳?我讓他去接你,反正給你地址你也找不到。」鄭雅今和寧與錦的事君子旭略知一二,更了解其實兩個人彼此有意思,僅差臨門一腳。
最好能由他來踢最後一腳,這等有趣之事他怎可放過?
‘沒有,今天沒相親。’寧與錦覺得頭皮發麻,又不想承認他迷路中。
「哦!那你人在哪里?」君子旭沒察覺有異而問得輕輕松松,其間一度將話筒蓋住,大概在用內線叫鄭雅今。
‘我跑出來了。’再不承認會死人的,寧與錦只好老實招供。
「跑出來?」君子旭一時沒法反應,他記得寧與錦不太出門的。況且密與錦個性沖動是沖動,沒人挑撥他便不會出事;最近應該沒人惹他,怎麼突然跑出來?
‘就是跑出來了。’寧與錦抓抓頭,很難解釋清楚。
「出去買菜?補貨?」君子旭抱著一絲希望問。
‘跑出來想找鄭雅今,發現沒地址才打給你。’寧與錦硬著頭皮承認。
「笨蛋!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何處,誰找得到你?」君子旭對著話筒開罵。
‘我沒叫你找到我,只要你給我鄭雅今的地址,我自己找過去。’寧與錦冷言冷語,他迷路心里已經夠急了,不需要多個君子旭罵人。
君子旭瞬間冷靜下來,知道這下罵也沒用。「你出來多久了?」
‘不知道,五分、十分有吧!’寧與錦在心里嘟嚷著,誰跑步會計時啊?又不是拿這個當飯吃的田徑選手。
「應該不會跑太遠才對。」君子旭喃喃自語。
‘你到底給不給我地址?’寧與錦被說得有點火大,當路痴又非他自願,何況他打電話過去是為了地址,不是為了被君子旭取笑。
「你往什麼方向跑的?」君子旭不管他,繼續問。
‘喂!電話是我打的耶!’
「不問清楚怎麼找你?」君子旭回復平素斯文語調。
‘不需要找,我自己會過去。’
「第一點,現在是上班時間,雅今不在家;第二點,你家附近很少有出租車,你又跑到不認識的地方,要怎麼叫出租車?」君子旭句句切中要點。
‘我自己會想辦法。’寧與錦聲音低沉。
是他拒絕鄭雅今,現在有什麼臉要他來接?還是他自己想辦法過去吧!
「我找雅今去接你,他對你家附近的路很熟。」君子旭不慍不火地應道。
寧與錦沒接腔,听到君子旭說鄭雅今對他家附近很熟時,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梗在喉間,害他說不出話來。因為常來所以熟悉嗎?
「你家附近不太好停車,雅今之前說過他為了找停車位逛遍每條巷子。你沒發現最近生意好很多嗎?雅今在有條巷子里找到停車場,收費還算合理,每次他站吧台時都廣為宣傳,停車方便之後大家去的意願自然高。 君子旭和鄭雅今並非最要好的朋友,但此點頭之交熟悉得多;寧與錦又是他大學時代即認識的人,關于他們之間的事情,他樂觀其成。
‘嗯!’寧與錦淡淡響應。
「順從自己的渴望很難嗎?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況且你身邊還有朋友。」君子旭語重心長的道。
這話寧與錦沒反駁,腦子里一片空白。
「你留在原地別動,我找雅今去接你。」君子旭嘆了口氣便把電話掛掉。
寧與錦緩緩踱到路邊,蹲下來蜷縮成一團,炎熱的夏天一瞬間變得好冷。
電話掛完幾秒後,君子旭稱不上大的辦公室里傳來兩下意思意思的敲門聲,沒等他應聲,鄭雅今隨即走進來。
君子旭在一捻紅里向來公私分明,但是沒什麼架子,再加上他和鄭雅今有點私交,就算他沒敲門即進來,亦算不上不禮貌。
‘找我有事?’鄭雅今一臉疲憊地問著。
不去‘地下室’的日子他也不好過,每天都好似什麼事情沒做般,總要在床上翻幾個小時才睡得著。
時間能沖淡一切,他這麼相信著,也只能這麼相信。
‘忙嗎?’君子旭倒是笑得春風滿面。
鄭雅今聳聳肩沒應聲。
他原本就擅于說話,當業務恰恰好,再加上和寧與錦分開後便沒個人讓他忙碌、讓他牽掛,他索性將所有時間用在跑業務上,成為業務部第一把交椅指日可待。
今天若非他留在公司做電話訪問,君子旭保證找不到人。
‘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君子旭生得依然端正,雙手置于桌上交握著,努力思索該怎麼開口。
鄭雅今凝神看了君子旭很久,確定談話無法在短時間內結束,決定拉張椅子坐下,省得被君子旭的問題搞得暈倒在地。
‘你和與錦還好嗎?’君子旭決定開門見山的問。
畢竟現在是上班時間,平常他頗排斥將私事帶入工作場合,但是跟鄭雅今簡短討論尚在他忍耐範圍內。
‘都已經過去了你才問!’鄭雅今啞然失笑。
為了一個寧與錦,他曾經光采如玉的面龐上,蒙著淡淡灰影。
‘你就當我好奇吧!你究竟喜歡他什麼?’君子旭不肯吐實。
說正格的,他不了解鄭雅今怎麼會看上寧與錦?那家伙除了身材不差外,大體上是個性格灰暗、不擅廚藝、小氣又自尊心強的人,當情人或許可以,做為一生一世的伴侶……值得再三考慮。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想起寧與錦,鄭雅今笑了,笑里增添一抹喜色。
君子旭安安靜靜的等他笑完後說話,他曉得這事急不來,除了慢慢等待,還是慢慢等待。
半晌,鄭雅今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轉變成一種混著痛苦和甜蜜的神情。
‘你知道我會做菜嗎?’他幽幽的道。
‘嗯!’
早在鄭雅今大學時君子旭就已認識他,還一度以為打扮出色的他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沒想到聚會時的菜竟由他一手包辦,雖不到盤盤美味得讓人差點吞下舌頭的程度。至少有一定水準,有幾道甚至稱得上五星級廚藝。
聚會後向他討食譜的人不在少數,可惜沒人做得出他的味道。
君子旭旋即補上一句︰‘這跟與錦有啥關系?難不成他舌頭特別靈敏,吃得出你每道菜的佐料?’瞧他說得不像談戀愛,倒像漫畫情節呢!
鄭雅今沒搭理他的瘋話,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一直很希望有人能好好的陪我吃頓飯,就兩個人坐在桌邊,我做飯、他洗碗,像家人一樣。’
‘任何人都能陪你吃飯。’君子旭搞不懂他的邏輯。
‘是啊,似乎是的。’
鄭雅今竟然點頭附議,弄得君子旭一陣狐疑。
‘我跟你吃過一堆飯,你怎麼沒愛上我?’君子旭打趣的道。
‘你身邊一群人,輪得到我嗎?如果你對我有意思當然好,君不知小弟暗戀您多年啊!’鄭雅今似假還真地拋了個媚眼給君子旭。
君子旭揮揮手要做別鬧,他們若能有什麼早該發生了,沒道理現在兔子才發現窩邊有草可以吃。
鄭雅今企圖用他絕美臉蛋擠出心悴神情,可惜不太逼真。
收起玩笑心,君子旭正色道︰‘與錦不是個好伴侶。’
‘我知道,而且他工作不定時,想找他一起吃頓飯,比簽下百萬合約更難。’這次鄭雅今臉上的戚然是真的。
‘如果你只是想找人陪你,任何人不都行?天涯何處無芳草嘛!’此語一出,連君子旭自個兒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勸合或勸離。
‘應該是這樣沒錯。’鄭雅今淺淺笑著。
‘我再幫你介紹個人,憑你的條件應該不難找才對。’君子旭認識的人多,由他當介紹人再好不過。
‘可是不一樣啊!他是不一樣的,不一樣。’鄭雅今側著臉盯著牆上一幅畫看,神情復雜。
愛情本來就沒什麼道理,他今朝喜歡寧與錦,難保明日不會愛上別人。
可是,他現在愛的人是寧與錦啊!他知道寧與錦並非好伴侶,知道下一個男人也許會更好,但是他的心里就只想要寧與錦。
對君子旭來說,他想要問的問題已從鄭雅今的表情里得到解答。
雖然痛苦但仍愛著,這就是鄭雅今對寧與錦的感覺吧!君子旭暗暗發誓,他停在時間抹去情感前把兩個人撮合在一塊兒。
‘與錦剛剛打電話來了。’他故意將一句話分成多次講,好試探鄭雅今。
如果鄭雅今無心就罷,至少兩個人不必再受一次傷害。
至于迷路中的寧與錦嘛!大不了他自己開車去找,找他個十幾、二十個小時,總有找到的時候。
‘嗯!’
鄭雅今將驚愕掩飾得很好,但君子旭的觀察力更好。
‘他跟我要你的地址。’
‘要我的地址做什麼?他根本找不到。’鄭雅今搖頭嘆息,寧與錦的路痴程度可是附保證書的。
‘所以我沒給他。’君子旭的頑皮天性再度展現。
‘你想要我下班去找他?’鄭雅今開始猜測君子旭的目的為何。
君子旭搖頭。
‘現在去找他?’鄭雅今的眉頭向中心聚攏,他怎麼覺得事有蹊蹺?
‘他打電話給我時已經從「地下室」跑出來一大段路了,我跟他說你馬上去接他。’
君子旭宣布謎底,鄭雅今卻笑不出來。
他氣急敗壞的叫道︰‘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時間夠他迷路幾百次了!’
‘總比都不告訴你來得強。’君子旭故作無辜狀。
鄭雅今睨他一眼,懶得跟他計較,找寧與錦才是正經事!
他深知寧與錦多麼害怕迷路,亦瞧過他像只受傷動物般蹲在路邊的樣子。
唉!愛情果然沒什麼道理,都說了不適合,他怎麼仍舊放心不下他?君子旭不禁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