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羔羊 第七章

丙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才吃了幾口飯,鄭雅今已經氣喘吁吁地拎來一堆工具,對他露出賞心悅目的笑顏,然而不知為何卻令他渾身發毛。

‘回來得真快。’不知該說些什麼的寧與錦隨口道。

‘嗯!我媽借得很爽快。’鄭雅今的衣擺微微濺到雨水,在常人身上應該會顯得狼狽的模樣,換到鄭雅今身上卻似帶露花兒,更添嬌艷。

事實上他是悄悄潛進店里,在母親放備用工具的地方拎出一套,順便拿走一瓶洗發精、一瓶潤絲精,並在母親的怒吼聲中逃之夭夭。

不能怪鄭媽媽見到兒子脾氣不好,明明同在一座城市中,獨生子卻足足半年沒回家一趟,終于歸來卻為拿工具,教她怎能不火不怒?

‘謝謝了。’寧與錦下意識逃避鄭雅今的注視,他有情有欲的證據,現在還包在垃圾桶里的衛生紙中。

‘那我們現在動手吧!’鄭雅今越笑越開心。

‘你不吃飯?’寧與錦反射性問道。

這次他要鄭雅今吃飯,不是獨自吃飯會內疚,亦非拖延剪發的時間,而是……而是擔心他會餓著。

鄭雅今先是怔忡數秒,隨後又泛開快樂的笑容。

他喜歡的人,開始擔心他了,真棒!

‘那你先洗個澡,我很快就吃完。’他眸底溫柔蕩漾。

說話時,他的目光瞟向桌面,看到每道菜都剩下一半,意義不言可喻。

‘剪發要洗澡?’寧與錦非常疑惑。

‘不用,但是你開店前總要洗澡,而我需要時間吃飯。’他緩緩挨向寧與錦,眼楮盯著寧與錦剛剛吃過飯、油光水亮的唇,準備伺機奪吻。

‘嗯!你慢吃。’寧與錦點點頭。

閃過鄭雅今襲吻的唇,他快速躲進浴室里,留下一個色魔在飯廳偷笑。

寧與錦拿了換洗衣服,將髒衣服月兌下來丟進洗衣籃,然後開始沖水。

不久,提供他午餐的人來索取報酬了。

不過這事至少有一半要怪寧與錦自個兒,誰教他太習慣獨自生活,再加上正值夏天,洗澡時別說鎖門,連關門都沒有。

隨便一張望,一個站在浴白中抓著蓮蓬頭沖水的人登時躍入鄭雅今眼中。

他用最快速度將飯菜倒進胃里,然後輕輕松松的站在浴室門口欣賞美景。

他來得極快,浴室中的人才剛把身體打濕準備抹肥皂。

應該是天生體質的關系,寧與錦不常出門又晝伏夜出,皮膚卻不顯白皙而是均勻的小麥色。

雙腿因鎮日在‘地下室’和居家間爬來爬去,不太壯碩但仍有強健肌肉。

他的上臂二頭肌特別發達,不是搬貨,就是拿人當沙包打練出來的。

他習慣先將肥皂在手中搓出泡沫,再從頸部慢慢往下抹去。

頸子、耳後、胸膛、背後、雙臂、月復部……順暢的動作瞬間停止,寧與錦的眼角余光瞄到不該瞄的東西,整個人當場石化。

三十秒後,寧與錦終于鼓起勇氣緩緩回頭確認。

謗據鄭雅今的推估,寧與錦至少花了二十秒轉過頭來,又與他對望五秒後才回神開始鬼吼鬼叫——

‘偷窺!混帳,你竟敢偷窺!’寧與錦一把抓起旁邊的浴巾撫住重點部位,指著鄭雅今直跳腳。

‘我不過是來看看你洗好了沒,怎知你門沒關,怪不得別人!’鄭雅今聳聳肩,一副‘得了便宜又賣乖’的表情。

鄭雅今不說話還好,他一開口寧與錦更是羞恥加上怒火,剎那間燒斷理智線。

‘可惡!老子今天要是不把你打得滿地找牙,我就不是男人!’

寧與錦邊罵邊跨出浴白,準備海扁鄭雅今,問題在于他一分鐘前還在洗澡,浴白里沒有肥皂泡沫也有水,個性沖動的他壓根兒忘了小心,一腳跨去立刻滑倒;他下意識以手扶牆,怎知手上有皂液相泡沫,比水更滑——

咚地一聲,可憐的寧與錦重重坐上浴白邊,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毫無保留地撞上去,痛得他忘記揍人之事,哀哀直叫。

‘叫你別太沖動,老不听!’鄭雅今搖頭嘆息。

對他來說,欣賞寧與錦入浴屬于正常行為,寧與錦想揍人反而滑倒則屬于笨蛋行為,不予獎勵。

寧與錦痛得說不出話來,僅能睜大眸子惡狠狠地瞪著鄭雅今。

這招嚇唬別人或許有用,對付鄭雅今則是完全失效。情人眼里出西施,寧與錦噙著淚光的雙眼讓他越看越愛,越看越想欺上前去香一口。

瞥見鄭雅今笑顏依舊,寧與錦索性縮成球形忍耐劇痛,懶得理會他。

接下來的場面,足以讓寧與錦記恨到死。

先是鄭雅今以關心為名,硬是要掀開毛巾看清傷處,臉皮薄的寧與錦自是拚死命掙扎,不幸又由浴白邊上跌至地板,連都跌疼了。

‘就跟你說要檢查傷處,現在好了吧!一個傷弄成兩個傷。’鄭雅今口吻寵溺,手瑞安撫似地來回撫模寧與錦的頭。

‘哼!’寧與錦撇開頭,抓住毛巾的手更使勁兒了。

懶得跟鄭雅今吵,他沒不自量力到跟一捻紅業務部新星斗嘴,但是不給看就是不給看,這無賴根本是打著檢查傷處之名行性騷擾之實!

‘你都已經受傷了,我怎麼可能對你動手動腳?你想太多啦!’鄭雅今噗嚇一笑,準確無誤地猜出寧與錦的心事。

寧與錦仍舊不說話,扯住毛巾的手卻放松了一些些。

‘還痛不痛?’鄭雅今半蹲半跪和他平視,聲音盡可能溫柔。

大多數人都吃軟不吃硬,寧與錦也不例外。

‘嗯!’

寧與錦以幾不可聞的聲音應答,頭亦搖了一搖,手指更完全松開毛巾,讓鄭雅今可以隨時拉開檢查受傷程度。

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此刻都會安靜無聲的動手做事,不去刺激寧與錦的自尊心和羞恥心,何況是鄭雅今?

他拉開毛巾的動作輕柔,盡量不讓寧與錦再受一次傷害。

‘看不太到。’

傷處在大腿深處,再加上寧與錦將雙腿並攏,看得清楚才有鬼!

‘哦!’寧與錦面頰微紅,乖乖地展開身子。

‘好像沒什麼事。’乍看之下找不到外傷,鄭雅今總算安了心。

‘嗯!沒像剛剛那麼痛了。’寧與錦低下頭,跟鄭雅今看向同一地方。

‘不曉得機能有沒有出問題?’鄭雅今邪邪笑道。

‘用不著你擔心!’寧與錦火起來又瞪人。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垂首對著寧與錦的私密處,鄭雅今臉上揚起意味深遠的笑容。

‘喂!你還想看多久?’寧與錦皺眉歸皺眉,身子倒是動也沒動。

鄭雅今尚不及響應,一個不速之客竟出現在浴室門口,神情像是逮住做壞事的孩子一般,充滿壓迫感。

比寧與錦敏感數倍的鄭雅今,不用寧與錦開口提醒,亦感覺得到背後有人。

吞下將出口的葷話,他轉頭看向門處,果不其然見著一個充滿威嚴的男子。

苞寧與錦的驚恐神情大不相同,鄭雅今有幾分想笑。‘地下室’的門有鎖好像沒鎖一般,鎮日有人不經屋主同意來來去去。

‘這就是你經營GayPUB的理由?’男子語尾下沉,不似疑問句倒像責難。

‘二哥。’寧與錦怯怯叫喚。

‘他是你二哥啊?’鄭雅今輕快問道,並且順手將他的毛巾拉上。

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二哥身上的寧與錦,完全沒有察覺到鄭雅今的妒意。

‘大白天在家里做這種事,至少也鎖個門以防萬一。’寧靖冕聲音平平板板,听不出喜怒。

‘做什麼事?’寧與錦反應不過來。

他平時看見二哥已是有如老鼠見到貓,再加上剛剛一撞至今腦子反應不佳,要他知曉寧靖冕話中之意,恐怕沒那麼簡單。

‘要不要我離開一會兒,讓你們繼續?’不理會弟弟,寧靖冕朝著鄭雅今問。

‘不用,只是希望二哥下次來記得按門鈴。’鄭雅今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直覺告訴他此人不簡單,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可能比君子旭更難纏。

‘我倒是希望你們兩個出去一下,讓我自己解決。’寧與錦說的是洗澡一事。

‘有他幫你豈不更好?一個人解決太寂寞了吧!’寧靖冕語調平淡,讓人弄不懂他到底是生氣、嘲諷、還是別的……‘我干嘛跟他一起洗?’寧與錦反射性的叫道。

話語一落,他猛地明白二哥往說什麼。

他坐在地上,全身上下只有一條毛巾蓋著重點部位,二哥出現時毛巾甚至被鄭雅今拉開;而他張開雙腿,鄭雅今半蹲半跪地研究他的私密處……嗚!他明明只是洗澡沒關門,為什麼會惹出如此多的事?

‘二哥,你誤會了!我跟他沒什麼,只不過是我剛剛跌倒撞到那里,他在幫我看有沒有受傷而已。’寧與錦急切地解釋道。

二哥雖然幾年難得回家一趟,卻跟母親大人有所聯系,今天的事若是傳入母親大人耳中……他馬上會知道母親大人比二哥可怕之處。

他顧著向二哥解釋,絲毫沒察覺身旁的鄭雅今臉色一沉。

見二哥沒作聲,他心里更急,說出口的話益發欠缺考慮。

‘我又不是同性戀,怎麼會跟他有什麼!’

寧靖冕臉色一變,鄭雅令則輕輕嘆息。

‘上次那女的我幫你拒絕了,媽又安排一個,明天。’寧靖冕沒在那問題上打轉,直接點明目的。

說話時,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寧與錦身旁的人身上。

鄭雅今卻瞅著寧與錦不放,害怕他再說出讓人難受的話,更怕他不說話。

‘二哥!’電與錦哀叫道。

那女子的可怕樣子還停留在他腦海里,如果再遇到個更寶的,他會瘋掉!

‘我會回絕掉的,你們兩個親親愛愛,自然不希望旁人打擾,我了解。’寧靖冕補上一句,平緩的語調听不出喜或怒。

‘我跟他真的沒有什麼。’寧與錦再度否認。

這次鄭雅今站起身,表情由慘白轉為平淡。

寧與錦沒注意,亦顧不得鄭雅今的感受。

大哥離家時的孤寂背影再度浮上他心頭,父親震怒,母親落淚,二哥像看陌生人般沉默著,弟妹驚恐,鄰居側目……他不想變成那樣,死都不想!

‘那麼,你的意思是說要去相親?’寧靖冕看好戲般地勾起笑容。

‘我去!’

急忙掩飾的寧與錦什麼都沒考慮清楚,更忘記鄭雅今就在身邊。

他可以當個交不到女友、相親沒人要的笨兒子,但不能是同性戀,不能!

鄭雅今望向寧與錦的目光變得陌生,好像一輩子都不曾見過他一樣。

‘我走了。’

鄭雅今隨意揮了一下手,與寧靖冕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地走了。

寧與錦沒有留他,寧靖冕沒有出聲,而鄭雅今覺得渾身發冷。

‘我明天來接你,早點睡。’

最後,他听見寧靖冕如是對寧與錦說。

下樓的時候,鄭雅今自嘲地想著自己的直覺沒有退化,如他所料這男人並不簡單,一出現就讓他許久以來的努力化為烏有。

不管愛的是男人、女人,任何人都一樣。

年輕的時候誰都會想談戀愛,即便知道戀情不會長久,即便理解終會分離,仍會想接近對方,以斯在生命里擦出炫目火花。

即便天生愛的就是男子,即便同性戀僅佔世界人口百分之十,但憑鄭雅今的長相和長跑練出的體格,仍不乏戀愛對象。其中有個性不合分手的,有自然分手的,亦曾被人背叛過。

當兵歸來,他再也不想戀愛,只想找個人定下來,一生一世這麼過。

他生在單親家庭,年幼的記憶里有個暴力的爸爸存在,後來雙親離婚,他跟著媽媽住。

幾年後已經上小學的他,輾轉听說爸爸過世的消息。

媽媽憑著一身手藝養活他,工作之余不忘進修,四處學習新技術,所以小學之前他總被寄放在鄰居家。

上了小學之後鄰居媽媽搬走,只剩他一人每天買飯盒當晚餐。

因為厭惡便當菜,他將零用錢全拿去買食譜,從小四即開始動手做飯弄菜。

柄中後常在媽媽開的美容院里幫著做事、煮飯,有人吃他做的菜是種成就感,听他們說好吃感覺更棒。

但是他們終究不是家人,他渴望和相愛的人晨昏相依,煮一鍋面兩人分食。

然而他遇到的戀人都都不是居家型的,他們會夜游,會在假日前夜飆車到海邊,會到鹽水看蜂炮,卻不會陪地做頓飯、慢慢吃光光,最後擠在小小廚房里洗碗。

所以他愛上與他同樣厭倦飄泊的齊蔭,可惜齊蔭另有所愛。

然後,他遇見了寧與錦。

對于渴望安定的他來說,寧與錦依然不是個好對象。

寧與錦否定自己的同志傾向,無法愛女人卻又拒絕男人,還將整個人縮在殼里,誰也不去愛。

最初處于失戀狀態下的他,接近寧與錦僅是因為有趣。

寧與錦容易生氣的個性、完美的身材、迷路時像小貓一樣無助的表情,樣樣件件都讓他覺得興味盎然。

所以他開始天天往‘地下室’跑,逗他生氣、逗他玩。

他心甘情願為寧與錦煮飯,偶爾有空兩人坐下吃一頓飯,他就覺得滿足。

很自然的他渴望與他廝守,一生一世。

但現在一切都落空了,寧與錦不要他。

走出‘地下室’,走過長長的柏油路,鄭雅今坐上他的愛車。

插上鑰匙,暖車、開空調、放音樂……他告訴自己一切都無所謂,他並沒有愛上寧與錦,一切都只是有趣而已,現在的失落僅是因為游戲結束……可是為什麼,胸口悶得發痛?

趴上方向盤,眼淚因著地心引力往下掉。

神啊!能不能讓寧與錦早點認清自己?他可以不要求冬天里一定要在一塊兒吃火鍋、夏天一定要分食一碗刨冰,他只想過著他做飯、對方洗碗的日子。

他只要他愛他,只要寧與錦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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