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又何妨 第八章

自月狼教被滅以後,江湖上就有許多傳聞,有人說狼主並沒有死;還有人說,他已被石塵毅打下山崖,尸骨無存,所以才未找到尸身;還有人說,正義山莊的長女厲彼珂為了天下蒼生、武林正義與狼主大戰三天三夜,最後同歸于盡。總之,每種故事的版本,都有其精彩之處,而在茶樓上,一個說書人正在口沫橫飛地講述著這些精彩的江湖軼事。

在茶樓的二樓窗口,一個帶黑色斗笠蓋住半邊面孔的男人在听到這些故事時,嘴角勾出一抹冷笑,眸中的嘲諷毫無掩飾地顯現出來。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身著白衣的少婦,清秀的臉龐掛著恬靜的笑容,明亮的雙眸似乎有些無可奈何。

離開楓林閣已經五天了,所到之處,所听之言,盡是有關月狼教狼主的傳聞,狼主死的方式編出十幾種之多,而這卻正是落秋所希望的。江湖傳聞的確不可信,最夸張的竟是將她喻成武林高手,真是可笑。對與錯、正與邪,不能只單看表面,是非恩怨不是誰都能說得清楚、道得明白。怪不得落秋常說江湖人最可悲之處就是永遠都生活在疑團迷霧之中,不知道事實真相。

「秋——」

「我們走吧。」落秋喚過小二結賬,拉著筱珂走出喧鬧的茶樓。飛身上馬,讓筱珂側身坐在他身前,猛夾馬月復,馬蹄飛揚,瞬間便已消失得無蹤無影,只留下串串的馬蹄印與揚起的塵土。

出了城門,馬速漸漸慢了下來,依偎在落秋懷中的筱珂驀地仰起臉孔,「秋,到揚州後,我想先去清幽小築祭拜我娘。」

他應允︰「好,不過不能停留太久,以免被人察覺。」

聲音雖冷卻帶感情,筱珂得到回答,滿足地閉上雙眸,依在他懷中。兩人同騎一馬的情景又讓她想了她剛被落秋從正義山莊帶走的時候,同樣與落秋在一起,如今的心境卻大不相同,那時的她被落秋威脅,是一個連自己生死都不能決定的人,恨他,卻更愛他,整日都生活在矛盾之中,痛不欲生。現在這些困擾都不存在了,他不再是月狼教的狼主,不再是江湖上的大魔頭。如今的他只是一名平凡的人,只是她的丈夫,她的愛人,她肚中孩子的爹。這次落秋答應她回家探望家人,雖然他說這是最後一次與家人見面,為了避免他人認出,以後將不再與親人來往,但她已心滿意足了,只要能與他長相廂守,她別無所求。

※※※

奔波了數日,終于抵達揚州,在清幽小築休息了半日。

深夜,月明星稀,落秋與筱珂各換上一套黑衣,來到正義山莊門前,特意避開白日喧嘩的人群。如今的正義山莊比以往更加雄勢,已躍升成武林之首,途經此處的各路群雄都會來拜會,所以即使是晚上,正義山莊內仍舊燈火通明。

落秋帶筱珂來到偏門,「筱珂,抱緊我。」說罷,腳尖點地抱著她飛身躍人莊內。躲開侍衛的耳目,來到厲石英居住的正氣樓。飛身一縱,輕巧無聲地翩然降落于二樓回廊上。

「誰?」房內的厲石英听見響聲,抽出床邊的長劍將妻子護于身後,暗驚竟然有人躲過禁嚴守衛闖到他這來了,但見窗口黑影一閃,厲石英長劍遞出攻向黑影。

「爹!我是筱珂。」筱珂見銀劍朝她這邊揮來,驚叫出聲,幸好落秋及時用劍擋住厲石英想收卻收不回的劍招。

點上蠟燭,借著燭光,厲石英終于看清來人。厲夫人看見來的人是筱珂時,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哽咽出聲。雖說筱珂不是她親生的,但她卻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從未偏心過,現在見彼珂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喜極而泣。

「老爺,珂兒回來了,珂兒真的回來了。」厲石英也同樣驚訝,怎麼也沒料到女兒會回家。從毅兒帶回來的消息中他得知了一切,雖然他不想讓女兒嫁給那人,但事實已成定局,只要落秋真心待珂兒,他也就沒什麼好要求的了。

「拜見爹爹,二娘。」筱珂盈盈一拜,眸中淚光閃現。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厲夫人連忙扶起筱珂欲下拜的身子。

「姐姐,你真的回來了?」隨著悅耳的聲音,一道黃色身影由窗口翩然躍人,後面還跟著石塵毅。

「姐姐,毅哥哥說你今晚會回來,我起初還不相信呢!姐,你過得好嗎?我好想你啊!」說話的女子,長著一張美得令人屏息的臉,年約十七八歲,從進來就一直說個不停。

「雪兒,你好像長高了許多。」筱珂一向很疼愛這個妹妹。

「姐姐,你不在家,我好無聊,毅哥哥也不理我,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彼雪撒嬌地搖晃著筱珂的手臂。

「雪兒,有外人在,不得放肆。」厲夫人拉過雪兒,對女兒毫無淑女的舉止,實在心痛。

「外人,是誰呀?」雪兒疑惑地左右察看,終于發現了落秋的存在。筱雪疑惑地打量他,他就是深愛姐姐的狼主嗎?上回他攻打正義山莊時,同樣戴著面具,那時的他好可怕,可自從得知他很愛姐姐之後,便對他產生了好奇。甩開母親的手,筱雪竄到落秋面前。

「毅哥哥說你很愛姐姐,你是我的姐夫,可你為什麼總蒙著臉呢?」雪兒伸手要扯下他的面具,卻被落秋擋開,冷漠地退開一步。

「秋!」筱珂來到落秋面前,仰首祈盼地望著他,落秋看著身側的筱珂,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取下自己臉上的面具,這也是筱珂的家人第一次看到落秋的真面目。

「哇!姐夫好帥好酷啊!比毅哥哥還要英俊。」雪兒天真地大喊,厲莊主、厲夫人也同時深深打量著這個不想承認卻必須承認的冷酷女婿。

「筱珂,天亮前我來接你。」落秋轉身想走。

「秋!可是……」筱珂多希望他能與自己的親人好好相處一晚。

「乖,听話,天亮前我再來。」俯首在筱珂的額頭輕吻了一下,轉身躍出窗外,幾個起落,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喂,等等我。」石塵毅也隨後追了出去,追到湖邊終于發現了落秋的身影,還好自己的輕功不錯。他踱步走到落秋的身側,「你不該這樣離開,師妹希望你能與我們真正成為一家人。」

落秋冷哼︰「不可能,而我也不相信一晚的時間就能把以前的種種不愉快全部忘記,我離開,只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地聚一晚。」

「這只是你的推詞,你是排斥親情。」

「你不是已經研究了我很久了嗎?應該了解我的行事。」

「你也許冷酷,但絕非無情。」石塵毅堅定地說,否則師妹不會愛他,也不會有二十死士為他賣命。

落秋冷冷地佇立在湖邊,沒有再說話黎明將至,落秋仰望天空,該起程了。

「等等。」石塵毅側身攔住落秋,「再讓他們聚聚,以後也許就沒機會了。」

「你該記得,我已經被你一掌打落懸崖,筱珂也已失蹤,停留久了,若被發現,有危險的可不止我一個。」

石塵毅無奈,只得讓路,落秋說得對,自己不能感情用事,正義山莊內住滿了各路武林群雄,若被他們發現師妹回來了一定會起疑心,落秋沒死的秘密若是被人發現,麻煩可就大了。

※※※

當落秋與石塵毅回來時,便察覺氣氛不對,莊內太安靜了,仔細一察才發現,原來他們都中了迷香,昏倒在地不省人事。落秋心一沉,直奔正氣樓,房里的燈依然亮著,三人昏倒在地,卻獨獨少了一人——彼珂。

石塵毅探視三人鼻息,也中了同樣的迷香,忙用水將他們救醒,「師父,師娘,筱雪你們沒事吧?」

「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昏倒了?」筱雪撫著依然疼痛的額頭,疑惑地望著石塵毅。

厲莊主將夫人扶到椅子上嚴肅地說道︰「毅兒,我們都中了迷香,當我們發覺時已來不及了,對了,珂兒呢?」厲莊主四周察看發現筱珂不在。

「失蹤了。」石塵毅也是一頭霧水。

落秋冷冷地站在窗邊,眸中盛滿殺機,他知道所有人都重了千醉迷香,千醉迷香五色無味,靠風傳送,傷人于無形,而千醉迷香的主人卻只有一個。該死的,他不該離開筱珂半步,如此大意,竟讓她有可乘之機,對方是故意趁他不在時下手的,因為千醉迷香的藥性對他無任何作用。

「你們中的迷香,藥性極強,藥效至少要等三日之後才會全消,在這三日內,你們會隨時昏倒。」

「你知道是誰抓走了師妹對不對?」石塵毅猜測,不然他怎麼會對迷香的藥性知之甚詳。

厲莊主也激動地用劍尖抵住落秋的咽喉,「一定是你連累了我女兒,她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定將你碎尸萬段。」新仇舊恨一起算上。

落秋冷笑,用兩指夾住長劍運功于指長,長劍應聲而斷,「筱珂已是我的女人,今晚過後她將與你們無任何關系。」陰冷的眼神注視著厲莊主,氣氛一下子凝起來。意外的,落秋卻轉身離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別跑!」厲莊主想提劍追出,卻被石塵毅攔住,「師父,落秋一定會救出師妹,不用擔心,先照顧師母和雪兒吧,今晚在正義山莊發生如此詭異的事,我們必須想個萬全之策向其他人解釋,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你去處理呢。」

厲莊主猛一跺腳,「好吧。」雖然不甘心,卻也只能如此,希望珂兒會沒事,吉人天相。

石塵毅雖然勸阻了師父,然而自己的內心卻疑惑非常,對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眾人迷昏,且都是武功高強江湖經驗豐富之人,可見對方勢力之強大。可以輕而易取地將正義山莊摧毀,帶走師妹的人到底是誰呢?又與落秋有何牽連?石塵毅對落秋神秘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

薄薄的青紗帳垂在房間各處,拂過的輕風使它微微飄蕩,香爐升起裊裊清煙。淡淡的香氣充斥著整個房間,窗邊的躺椅上坐著一名白衣少婦,微蹙的秀眉似乎蓄藏著滿月復心事。

四天前,筱珂在這間屋中醒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記得他們都中了迷香,待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昏迷前,她的腦海充斥的全是落秋的影子,她不曉得抓她的人是誰,目的何在也沒人告訴她。每天都有一位女人為她送來三餐,卻未與她說過一句話,門邊有人把守,就連窗戶也由外邊釘上,顯然抓她的人不希望她看見屋外面。逃跑無妄,也只得隨遇而安了。她幽幽嘆了口氣,思念的情潮如潮水般涌上心頭。秋!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在知曉我失蹤後,你一定狂怒不已吧,我和孩子都好想念你……好想你……

掌燈時分,兩個身體壯碩的婦人提來兩大桶熱水,侍候她沭浴包衣。梳洗妥當後,一名身穿宮裝的美麗少女翩然而至,「主人要見你,隨我來。」

被關在屋中這麼久,終于可以出來透透氣了。筱珂緊隨宮女身後,走了近半個時辰,終于在一處門前停下。

「主人在里面,請進。」筱珂依言邁步走了進去,卻發現屋中並無人,正感奇怪之時,房門已被關上。

「你出生在江南,是嗎?」驀地,一道空靈而縹緲的聲音由玉簾後傳出。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陷入某種回憶中,「江南很美,楊柳拂水,湖光瀲灩,小的時候,我最喜歡到湖中玩耍。」空幽的聲音回蕩在房中,似幻似真。

「你是誰?為什麼抓我?這又是什麼地方?」筱珂心中驚慌萬分,但外表依然從容自在,她明白這個時候決不能讓對方看出她害怕。玉簾內的人沉思半響,筱珂差點以為里面已經沒人了,空靈的聲音又再次揚起。

「你的氣質很獨特,雖出生在武林世家,卻未沾染半分江湖之氣,你很聰明,心卻太善良,這是你的弱點,而你卻是他的弱點。」

不著邊際的回答讓筱珂的思緒更亂了,他!他是誰?是指落秋嗎?他們抓她來是為了要挾落秋嗎?一連串的問題涌人腦中,筱珂終于鼓足勇氣走上前去,掀開玉簾想問個明白。然而里面根本無人,只留一縷似有似無的桂香繚繞,證明剛才是有人來過。筱珂懊惱地緊蹙雙眉,復雜的思緒比沒見此人前更加混亂。說話的人到底是誰?剛才她來的這一路上,戒備禁嚴,幾乎是五步一崗,不時還有巡邏的侍衛,這究竟是何地啊?筱珂無助地滑落在地,落秋,你在哪里啊……

※※※

深夜,皇宮內一道黑色人影穿梭在屋檐之上,忽而像鷹,忽而似燕,躲過戒備禁嚴的大內侍衛,像是極其熟悉地形般,直奔目的地——御書房而來。

正在批閱奏章的皇帝,像是有感覺般驀地抬起頭,精湛的目光閃過一絲驚訝,對身旁的兩名太監說︰「你們先退下,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來。」低沉的聲音充滿威嚴。

「賢弟,別來無恙。」話聲剛落,倏地一個黑影翩然落于皇帝面前,面罩黑紗,陰冷地注視著皇帝,渾身散發出詭異的殺氣。

「筱珂失蹤了。」

「失蹤?發生了什麼事?」皇帝不解。

「她,是中了千醉迷香後被抓走的。」落秋聲音冰冷。

「你是說她被……」皇帝震驚,這種迷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有。

「二十死士已調查得很清楚,筱珂此刻就在宮中,你最好讓她把筱珂毫發無傷地還給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夷平整個皇宮。」落秋眼眸半眯,眉間的殺意更盛。

皇帝苦笑,想他堂堂九五之尊,竟在自己的地盤上受人威脅,看來落秋這次真的是動怒了。

「賢弟,我想母後只是好奇,想看看筱珂長得什麼樣子,不會傷害她的。」皇帝毫無尊嚴地賠笑,幸好屋內沒有第三個人在場,否則傳揚出去,豈不顏面盡失。

「她不配!」落秋冷然,「我給你一天時間,你該明白該怎麼做,告辭。」說完轉身離開,猶如鬼魅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皇帝眼神陰郁地沉思半響,突然道︰「來人,傳侍衛統領李琛。」

※※※

筱珂神情落寞地呆望著香爐內升起的裊裊香煙。已十天了,在這十天內,她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落秋,她希望落秋盡快來救她,可又怕他落人別人的陷阱里,又不希望他來。現在的她不由得有些後悔,當初為何不跟妹妹一同習武呢?至少可以自保啊,不用像現在這樣被軟禁在此,連抓她的人是誰都不曉得。屋外的搔亂驚擾了她,「砰」的一聲,房門被踹開,幾個手持兵器的侍衛沖了進來。筱珂認出其中一人正是金大哥的侍從李琛,微微一驚,有些詫異。隨後走進來的人卻著實讓筱珂大吃一驚,英俊的臉龐,飛揚的劍眉,不怒而威,衣著黃袍,華麗非凡,正是數月前到月狼教總壇做客的金大哥。

「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屋里的人齊聲拜倒,筱珂恍然間回過神盈盈下拜。

「民女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皇上揮手,李琛與侍衛全部恭敬地退下,屋內只留下他們兩人。

「弟妹,不用多禮,此刻沒有旁人,稱呼大哥即可。」

「民女不敢。」

「朕恕你無罪。」柔和的聲音仍舊充滿霸氣。

筱珂淡淡一笑,「謝大哥。」

「弟妹一定很驚訝為兄的身份。」

「是呀,當日在月狼教便見大哥氣度非凡,料想絕非一般人物,不想卻是當今天子,當日失禮怠慢之處,還請大哥訴罪。」

「唉,不知者不罪,況且弟妹又無不妥之處,何來怠慢之說。」要說失禮也只有他那個弟弟。

「大哥胸襟廣闊無人能及,小妹在此謝過。」秀目一轉,她接著又道︰「大哥既是當今天子,這里必然就是皇宮了。」

「不錯。」皇上點頭。

「小妹有個不情之請。」

「請講。」

「大哥既然尋到小妹,一定知道抓小妹來此的人是誰吧?」

「是母後。」皇帝並未隱瞞,以筱珂的聰慧、敏銳,就算不說,也能猜出一二。

筱珂怔怔地呆立當場,是皇太後!天!筱珂何德何能竟然驚動了皇太後?剛才發生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落秋的大哥竟然是皇上,那麼落秋的父母豈不是…筱珂實在不敢再想象下去。

落秋究竟是什麼人?你是江湖上人人畏懼的月狼教狼主,還是當今天子的皇弟?為什麼你從來不告訴我你的身世?她微微苦笑,「落秋知道我在此嗎?」

「我已傳令下去,他即刻就到。」

「謝謝大哥。」筱珂秀眉微蹙,等落秋來了之後再問個明白吧。

「你一定疑惑,為何身為皇室宗親,又貴為天子的胞弟,卻又淪為江湖人吧?」皇上道。

筱珂驀地抬頭直視他,她當然想知道原因,想盡快理清混亂的思緒,「願聞其詳。」

皇上淡淡一笑,慢慢地開口說道︰「我和落秋是一母所生,感情相較于其他兄弟要親近許多,落秋自小性格孤傲、怪癖,不喜歡與人相處,十五歲時,便離開皇宮闖蕩江湖,每年只有我生辰時,才會回來一次。後來先皇病逝,我登基做了皇帝,母後並非正宮,我也不是太子,坐上這個寶座,朝中自然有許多人反對,暗中加害于我,落秋便回來暗中保護我,助我鏟除異己,直到根基穩固。可是平靜不久,我便探知皇叔孝王爺暗中派人在江湖上煽動武林人士制造暴亂,想趁我根基未穩時推翻我另推舉他人稱帝。」

筱珂神情黯然,明白朝內的明爭暗斗,不是她一介布衣所能知曉理解的。

皇上接著又道︰「皇叔手握兵權,朝中勢力龐大,沒有確鑿的證據,根本不能治他的罪。惟一的方法,就是消其羽翼,,慢慢削減他的兵權與勢力。落秋混入江湖,投身月狼教,憑借武功與才智上了狼主的位置,隨後暗中招攬江湖上武藝超絕的人。就這樣,短短幾年內,月狼教就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幫派躍升為江湖上最具勢力的大幫派。

筱珂沉思不語,驀地恍然大悟,驚訝道︰「莫非盟主吳英杰是孝王的人?」

「不錯。」皇上點頭,「落秋這兩年處處與他作對,削減他的勢力,讓他無遐顧念其他,使孝王的計劃無法順利實施。」

筱珂感嘆。是啊!江湖上邪魔未除,那些以正義自居的俠士,哪有時間去顧及朝廷的事。

「可是神女峰上被炸死的三千多人,難道都是孝王的人嗎?」筱珂不解地問。

「不是。」皇上坦言回答,「但他們對吳英杰言听計從、忠心不貳,又是江湖各大門派的主事之人,不得不除,否則後患無窮。」

筱珂神情哀傷,終于明白了什麼叫做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只是權力爭斗下的犧牲品。

皇上苦苦一笑,「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可是我們若不殺人,下場只有一個——就是被殺,這是老天為我們選的路,也是我們的宿命。」

「我明白,也能理解,卻不能接受。」筱珂說出心中的想法,「既然武林盟主吳英杰是孝王的人,為何不將他一並除去呢?」這也是筱珂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

「不殺他,是因為我們消滅的是孝王的勢力,殺了一個吳英杰,孝王還會派出第二人、第三個吳英杰。現在不殺他,是因為他已無任何威脅性,因為他指揮失誤,各路群雄命喪九泉,江湖各大門派不會再有人听他的號令。」

「我明白了,孝王的計劃失敗,落秋成功了,所以任其武林群雄將月狼教毀之。」筱珂道。

「也不盡然。」皇上莫測高深地望著筱珂,「月狼教是落秋花費了整整三年的心血創造出來的,他怎麼舍得讓人輕而易舉地毀掉呢?況且月狼教的存在對他還有作用。」長長嘆了口氣感嘆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哪。」

倏地,皇上詭異地一笑,「筱珂妹妹,既然你仰慕我許久,不如,我封你做貴妃,以後常伴我身邊如何?」突出其來的怪異說辭,弄得筱珂莫名其妙。

正想詢問之時,一道怒吼從天而降︰「你敢!」明知道那個該殺的皇上是存心的,卻仍抑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怒意與……呃,醋意。

「秋!」筱珂驚訝,皇上迅速跳到旁邊躲開落秋的掌風,滿臉無辜地賊笑,能讓這個冷靜過人的弟弟失控是他平生最高興做的事。筱珂恍然間明白了皇上剛才怪異的舉止,不由得嫣然一笑。

其實並非皇上的武功高強,能听到落秋的腳步聲,而是他們兄弟兩人之間有項異能,十丈之內,不用眼看,不用耳听,就可預先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躍人屋內的落秋瞬間抱住筱珂,上下打量她,確定她毫發無傷後,才吁了口氣,柔聲問道︰「還好嗎?」

筱珂的眸中盈滿驚喜與深情,微微點頭。

「還好,只是好想你!」兩人旁若無人地沉浸在相逢的喜悅中。

「皇太後駕到。」

門外侍衛大聲通報。落秋在听到「皇太後」三個字時身體倏地一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緩緩轉過身。彼珂也同樣詫異地望向門口。一位美得出塵的婦人由兩名宮女挽扶著步人屋內。華麗的衣服、耀眼的飾物將她裝扮得雍容華貴,卻難掩她與生俱來的空靈氣質。

「兒臣參見母後。」皇上恭敬地跪拜,從他的神態與舉止可以看出他很尊敬這位母後。相反,落秋只是冷眼旁觀,還扶住筱珂欲下跪拜見的身子。

「起來吧。」

同樣空靈縹緲的聲音,令筱珂微訝——那天玉簾後面的人真是皇太後,她長得很美,落秋與她很相像,八成多的容貌傳承她。

皇太後緩緩側身看向落秋,對于他的無禮並未動怒,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你一點都沒變。」幽幽嘆了口氣又道︰「回來就好,這件事已了,就不要再去闖蕩江湖了,打打殺殺的多危險,回來輔佐你皇兄,我已命人為你修建了一座王府,幾日前已經完工了,全部按照你平日的喜好,王府的四周植滿了楓樹。另外,我也為你挑選了王妃,是兵部侍郎崔大人的女兒,容貌端裝,秀外慧中,頗有大家風範,應該配得上你。」隨後皇太後又把眸光投向筱珂,「她雖是江湖兒女,又無絕色姿容,卻氣質非凡,又很聰慧,你若喜歡就把她留下。」

落秋半眯著雙眸,靜靜地听她把話說完,冷冷一笑。

「我姓落名秋,只是一介布衣,謝謝皇太後的抬愛,只是草民受用不起,告辭。」說罷,便要帶筱珂離開。

「且慢!」皇太後出聲阻止,絕美的臉上早罩上一層寒霜,「你以為你真的能出去嗎?」

落秋冷哼︰「拜你所賜,這里沒人能攔得住我。」

落秋自小習武,藏在大內的武功秘笈他全部拜讀過,而這正是皇太後當時授與落秋的任務之一。

皇太後眸中精光一閃,「也許吧,但她呢?皇宮里上萬個侍衛,還殺不了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嗎?」

落秋腳步遲移了一下,眸光投向筱珂,筱珂嫣然一笑,主動握住落秋的手掌,深情的眸光傳達著信任與無畏。

落秋深情地說︰「跟緊我。」接著他抽出腰間的軟劍,冷冷一笑道︰「烈影。」

話落,一個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眾人面前,瞬間、用劍逼住皇太後的頸項,眾人大驚。

皇上大聲喝道︰「放肆,不得無禮。」想要救母後,卻也來不及了。

落秋不帶感情地說道︰「若筱珂出事,你也別想活。」

爆女和侍衛都嚇得退到一邊,不敢輕舉妄動,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皇太後深深地凝視落秋許久,最後冷聲命令道︰「放他們離開,不得阻攔。」

「是!」

※※※

待落秋與筱珂離開皇宮後,二十死士早巳準備好馬車等在宮門外,落秋將她抱進馬車,吩咐走南門,接著自己也跟著坐了進來,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以解幾日不見的相思之苦,俯首吻住她的櫻唇,直到筱珂喘不過氣,落秋啞聲道︰「你終于又回到我身邊。」

筱珂雙頰羞紅地埋在落秋的胸膛里無語。

馬車內寧靜安詳,落秋把手移向筱珂的小骯,柔聲低問︰「孩子好嗎?」

「很好,也很乖。」筱珂玉手蓋住落秋的手背,也許小孩知道母親出事了,所以這幾日筱珂的身體沒有任何的不適,她含笑心想︰將來孩子出世,定是個懂世的好孩子,而且會非常貼心。

落秋雙眼深情地凝望著筱珂發誓道︰「我保證不會再有任何疏忽、任何意外,我將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永不分開。」這次他不會再大意,二十死士隨時候命,直到他們平安抵達筱珂一直想去的地方——雲南。

筱珂輕笑,「我相信你,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略微遲疑了一下,「落秋,烈影會不會有危險。」

「放心,烈影的輕功天下無人能及,她有自救的能力,況且烈影曾經救過皇上一命,她會沒事的。」

落秋的回答讓筱珂稍稍安心,可沒見到烈影平安無事回來,她還是放不下心,畢竟烈影是為了救她,才挾持皇太後的。

「落秋,我還有一事想要問你。」

落秋了然地一笑,「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介不介意我先講個故事?」

「好,我听著。」筱珂蜷曲的身子枕在落秋的腿上,仰首望著他。

落秋沉思半響,緩緩說著,低沉的聲音含著感傷。

「我的外公是前朝大臣,手握兵權,為了更加鞏固自己的勢力,就把他惟一的女兒獻給了皇上。先皇極愛美色,封她為貴妃,而她便是現在的皇太後——我的生母。母親自幼長在江南,性情孤傲,卻異常美麗,剛入宮時極盡皇上寵愛,接著便有了大哥,也就是現在的天子。但好景不長,其他嬪妃妒嫉母親,便用計排擠她,暗算她,再加上外公突然病逝,母親很傷心,常常大發脾氣。開始時,皇上還好言相勸,遷就她,寵她。但他畢竟是皇上,不可能永遠守在一個女人身邊。不久邊疆進奉了一批美女,其中一名婀娜妖艷,完全擄獲了皇上的心,母親不再受寵,天天以淚洗面。所幸,皇上很喜歡大哥,偶爾還會過來幾次,但這是不夠的,就在母親快要崩潰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他是母親兒時的玩伴,現任內宮侍衛長,負責內宮各嬪妃的安全。母親很孤獨,很寂寞,便常常與他聊天,久而久之兩人都生了要不得的情愫,只是隱藏很好,才沒被人發覺,後來,母親便懷了我。」

彼珂詫異,「你不是皇上……」

「不錯,我根本不是皇子,我跟大哥是同母異父。」

「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離開皇宮,不認你母親嗎?」筱珂猜測。

「不是,母親雖不貞,卻也情有可原,且我出生後,他們都很疼我,在我五歲以前,我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的,因為我還不知道那個疼我的侍衛就是我爹。有一天皇上做了個噩夢,接著便病倒了,有個道觀的法師為他作法,說宮中有妖孽作怪,才使他生病,掐算說那個妖孽便是我,起初大家並不相信,可皇上的病日漸嚴重,別人便真的信以為真。後來,先皇的病康復了,卻仍對我避如蛇蠍,而從那件事開始,母親也變了,變得冷血無情,變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並不清楚宮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突然間覺得每一個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他們都不願意靠近他,只有那個侍衛長依然對他關懷備至。一天,那個侍衛長高興地對他說要帶著他和他的母親去皇宮外面,還講了許多宮外有趣的事情,令那名男孩興奮不已。可就在當晚,他卻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母親親手殺死了那個侍衛長,鮮紅的血濺在男孩的臉上、身上,侍衛長臉上顯現出驚愕的表情,最後他拼出最後一絲力氣,對那個男孩說了四個字︰‘為爹報仇。’

「男孩嚇呆了,他不知道侍衛長臨死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後來男孩听說母親是為了救他,情急之下才殺了侍衛長。至于不會武功的母親怎麼殺死武功高強的侍衛長,還有侍衛長為何要傷害他,他都不清楚,但皇上相信了母親的說辭。從那以後,母親也不喜歡他了,只是愈加疼愛他的哥哥,因為皇上喜歡哥哥,所以這名男孩就拼命地討哥哥的歡心。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明白要在這個宮中活下去,就必須冷硬無情,可他還是常常遭到暗算,幸好每次他的大哥都能挺身而出,為他解危。漸漸的,他知道了宮中的派系斗爭,也開始用他的才智來幫助母親和哥哥,做母親吩咐他做的任何事,包括暗殺。可就在某一天,他無意中听到了母親和哥哥的對話,原來母親一直把他當成一顆棋子,一個工具。她要派他去執行一個暗殺任務,不論成功與否,他都不可能安然返回,這樣哥哥才有可能當上太子。幸好哥哥極力反對,才打消了母親的想法。從那以後,他明白了無論他做出多大的努力、多大的犧牲,在母親眼中也只是顆棋子,沒有絲毫的親情。他詢問了跟母親一起陪嫁過來的宮女,知道了事實真相,也終于明白了侍衛長臨死時說的四個字是什麼意思。這名宮女自十三歲時就跟著母親,感情深如姐妹,但母親知道宮女泄密後,害怕皇上會知曉此事,便要狠心地殺死那名宮女滅口,于是那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在哥哥的幫助下帶著那名宮女逃出了皇宮……」落秋平靜地敘述著,但筱珂仍能感受到他當時承受的巨大痛苦。

「落秋,別說了,我都明白了,對不起,讓你回憶痛苦的往事。」

落秋淡淡一笑,「沒關系,都已經過去很久了。」只是每次想起母親當年的絕情,他的心口仍然會痛。

此時,馬車已停下。

「主人,山莊到了。」車外有人說道。

「筱珂,今晚我們先在這休息,明早再趕路。」

「好。」

「秋,二十死士都在我們身邊,李媽誰保護呢?」筱珂不放心地問。

「我的屬下除了二十死士外還有很多武功高強的人,放心吧,李媽沒事,過幾天就會與我們會合。」

落秋與筱珂正在房中談話,門外傳來二十死士的聲音︰「主人,皇上來了。」

筱珂微訝,「大哥追來了。」

落秋挑眉,「他比我預期早到了一個時辰,走,我們去見他。」

※※※

「弟弟,你怎麼可以對母後無禮?他畢竟是你的生母。」皇上已經動怒,臉上表情嚴肅得嚇人。

「從我十五歲帶李媽離開皇宮的那日起,她便不再是我的母親。」

筱珂站在中間不便插言,也許他們兄弟之間需要好好地談談,便說道︰「你們先坐,我去沏壺茶。」走出去並將門關上。

「弟弟,當年母後那樣對你也是迫不得已啊!你該清楚宮中的權利斗爭,稍一心軟就會滿盤皆輸,永無翻身之日。」

「我知道,所以她抓走筱珂,我網開一面放過她。」

「你……」皇上氣急,「你不要這麼固執好不好?你我都清楚,母後與筱珂兩人的氣質驚人得相像,你不要說你不知道這一點。」

「皇上,你搞錯了,她們兩人完全不同,一個深沉陰險,一個善良敏感,你能說他們相像嗎?」

「皇弟,母親之所以抓走筱珂,只是想讓你回宮,並無傷害之意,她只是想補償你啊!」皇上繼續勸說。

落秋冷笑,「已經晚了,況且功名利祿對于我來說如同糞土。」

「那我呢?這個大哥你也不認了嗎?」

「當年,我之所以會回去幫你,只是償還你在宮中多次救我之情,如今我已經還清了,你現在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我只是一介布衣,你我兩人之間再無瓜葛。」聲音絕然。

皇上神情痛苦地注視落秋半響,嘆道︰「好吧,你保重。」說罷毅然轉身推開門離去,走了兩步停下,「烈影被御林軍射傷中箭,但並未尋獲尸體,我想她應該還活著。」

「謝謝!」落秋道。

皇上猶豫了一會兒,沒有轉身,隨即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筱珂望著皇上遠去的方向久久不語,接著轉身注視著神情有些落寞的落秋。

「你們兩兄弟一定要弄成這樣嗎?」

落秋嘆了口氣,「在宮廷里涉及到權利的時候是沒有親情可言的,我和他見面時從不曾行君臣之禮,是因為我們彼此只當對方是兄弟,他也知道我淡泊名利,不會與他爭江山。若我真的做了他的臣子,當權利、利益發生沖突時,他會毫無留情地對我痛下殺手,而我也會,我們之間就再無兄弟感情可言了。若我只做一個平民百姓,雖然以後不會相見,但至少我們內心深處都會保留一份美好的回憶及深厚的親情,這一點他也很清楚。」

听完落秋感慨的一番話,筱珂情不自禁地雙手環住落秋的頸項說道︰「從此以後,我和孩子就是你的親人,我們永遠不會為了權利、利益干戈相向。」

落秋心中感動不已,擁有如此真切的情感,今生何求。

明月瓖在夜空,一雙多情人的剪影,映襯在窗欞上,旁人勿要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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