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呵氣成冰。
梁婉抱膝坐在柴房的地板上,她有些怔忡的目光望著柴房的窗子,從窗戶透進的冬日陽光清冷泛白,有著細小的灰塵在飛舞。
這是一個寒冷的初冬午後,梁婉身上只有破舊不堪的內衣和外裳,而且都是單薄的麻布做成,根本抵擋不了一點風寒,她蜷縮成一團,凍得瑟瑟發抖。
她明明很冷,可是身上卻覺得滾燙,她知道自己在發高燒。
如果再不來個人放她出去,剛剛穿越而來的她,恐怕真的要被凍死了吧?
梁婉是用了大半天時間才意識到自己穿越了,但是這種離奇的遭遇加上生病的身體,讓她到現在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怎麼想就是想不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怎麼會這樣的?
她原本是個普通的上班女郎,和大部分的普通人一樣,按部就班地念書、工作,她今年夏天好不容易請了假,和朋友一起到美國黃石公園游玩,一行四人開著車子在黃石公園內隨意奔馳,因為貪看黃石大峽谷的俊麗風光而忘記了及時返程,結果在回程尋找旅館或者露營地時,遇到了罕見的迷霧,四人焦急又惶恐,最後決定一起待在車子里等待救援。
之後呢?
怎麼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呢?
疲憊的她當時準備在車子里休息一下,結果意識很快就模糊了,等再次睜開眼楮時,原本已經要三十歲的都市單身貴族上班女郎梁婉,就變成了現在才剛滿十七歲的古代小姑娘梁婉。
梁婉確定自己是靈魂穿越,因為她的腦海里多了一些屬于這個和她同名同姓的小姑娘梁婉的記憶。
在小姑娘的記憶里,現在是大周朝,國姓霍,已經開國百年,早已沒有戰亂,承平日久,百業復興,民眾安居樂業,再加上多年風調雨順,整個國家蒸蒸日上。
小姑娘的家位于京城東方的兗州向平鎮穆家村,父親梁敬言是個受人尊敬的舉人,但是家境貧寒,目前以教書育人為業。母親趙氏是個普通的農家女,大字不識幾個。小姑娘還有個小她兩歲的弟弟梁正,已經考上了秀才。
而在小姑娘的記憶里,父母兩人都非常重男輕女,梁正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寶,小姑娘梁婉卻像是個拖油瓶,平時梁婉得負責家里所有的家務事,洗衣、打掃、做飯、針線統統都要做,甚至一些粗重活兒也要她來做,日子過得比那些大家族里的丫鬟婢女還不如。
因為父母一心想讓小姑娘多伺候她弟弟幾年,等她弟弟考上舉人、進士,甚至最好等她弟弟成家立業之後,小姑娘再嫁人,所以在這個女子普遍十五六歲就嫁人,十七八歲就做娘的年代里,已經十七歲的小姑娘竟然連門親事都還沒有說定。
小姑娘的性子被欺壓到有些懦弱,但是又羨慕榮華富貴,一心想釣個金龜婿,好讓自己能月兌離這個貧寒又令人厭惡的家庭。
于是,小姑娘就看上了穆家村大地主穆永貴家里的少爺穆連升,正好穆永貴請了梁敬言做自己兒子的教書先生,小姑娘藉口找父親去了穆家幾趟,最後大著膽子送給穆連升一塊手帕,表達自己的心意。
可是小姑娘哪里知道,穆連升是個脂粉堆里混慣了的紈子弟,小姑娘雖然容顏還算清秀,但是自幼做慣了粗活,手腳早已粗糙不堪,臉蛋也沒怎麼保養,和大宅門里那些嬌滴滴的小姐、侍女們根本不能比,穆連升怎麼可能看得上這個送上門來的小姑娘?
穆連升將小姑娘的事情當做笑話到處宣揚,讓听到消息的梁敬言夫妻又羞又怒,趙氏認為女兒丟了自家人的臉,還等于抹黑了梁正的前途,氣急之下用掃帚狠狠抽了小姑娘一頓,又將她反鎖在柴房里,三天三夜不管不問還不給吃喝,小姑娘又冷又餓身上還有傷痕,于是就發起了高燒,最終陷入昏迷。
再次醒來時,小姑娘體內的靈魂已經變成了現代版的梁婉。
小姑娘臨死也不會想到,她原本想釣金龜婿,結果卻釣到了送命的閻王。
梁婉為小姑娘唏噓不已。
這是女子身為弱者的朝代,人情禮法上的壓制,以及生理上的差別,讓女子在這個朝代生活得特別辛苦。
梁婉不認為小姑娘的出發點是錯誤的,小姑娘想為自己爭取一個好一點的生活環境又有什麼錯?
錯的是她見識有限、識人不清,錯的是她和這個時代的女子們一樣,把自己的一生榮辱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一旦這個男人不可靠,她們不就注定了悲劇下場嗎?
可是梁婉知道現在不是同情那個小姑娘的時候,她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先想辦法離開這里,否則不需多久,她恐怕也會步上小姑娘的後塵。
梁婉掙扎著站起來,背後被抽打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她跺了跺腳,腳底麻木又酸疼,但是幸好還沒有凍僵。直到腳底那陣刺痛減緩,她才慢慢地挪步到窗前,窗台有點高,她需要踮起腳尖才能朝外看,從她的視線中,正好看到一個穿著深青色長衫的男人從外面走進院子。
梁敬言的家相當清寒,沒有圍牆,只在房子四周圍了一圈竹籬笆,籬笆門是半開著的,男人就是從籬笆門走進來的。
她原以為是小姑娘的父親梁敬言回來了,等男人走近了,她才發現來人相當年輕,大約二十歲左右,並非梁父。
男人在院子中站住,對著虛掩房門的堂屋內問道︰「請問梁先生在家嗎?」
原來是訪客。
只是堂屋內靜寂無聲,久久沒有回音,梁家除了梁婉之外,並無人在家。
梁敬言去了大地主穆永貴專門為穆家村設置的私塾教書,梁正也跟去念書,而梁婉的娘趙氏則去串門子閑聊了。
梁婉想對來客呼救,可是她的喉嚨腫痛,聲音虛弱,她張了幾次嘴都發不出什麼聲音。
梁婉著急不已,她發現男人似乎打算離開了,于是她低下頭,在柴房里找了個小土塊,然後扔出窗戶。土塊丟到了男人的腳前,他愣了一下,停住腳步,轉頭看向了柴房。
梁婉這才看清楚男子的全貌︰長身玉立,五官清逸,一雙眼楮清正平和,看起來頗有親和力。
只是,小姑娘梁婉的記憶里並不認識這個人。
男人猶豫了一下,這才快步走到柴房窗前,隔著窗條,他看到了一雙惶恐不安卻又奇異地充滿求生渴望的眼楮。
那雙眼楮是如此清澈明亮,讓男人的注意力驀然被捉住,他提高聲音問︰「梁姑娘?」
「救我……」梁婉用手抓住窗條,聲音沙啞地發出求救後,身子就軟軟地滑倒在了地上,再次陷入昏迷。
梁婉再次清醒時,已是次日的清晨。
她絕望地發現自己並沒有返回現代,她依然被困在那個小姑娘梁婉的身體里。
她仰躺在床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打濕了枕頭。
梁正端著藥碗進來時,看到姊姊沉默流淚的模樣,頓時嚇了一跳,急忙走過去,問︰「姊姊?」
梁婉微微轉頭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身材已頗高,只是相當瘦弱,面色蒼白,不過他生得頗為俊秀,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如果日後長大了,應該是個很受女子歡迎的美男子。
在小姑娘的記憶里,弟弟是家里唯一對她還算好一些的人,梁正雖然很受父母寵愛,倒沒有變壞、變任性,反而相當體諒自己不受寵的姊姊,只是他也不能認同小姑娘驚世駭俗地去倒追男人,所以他也覺得有必要把姊姊關一關,好好反省一番。只是他也沒料到,姊姊的情況會變得這麼嚴重,現在倒有些後悔了。
梁正扶著梁婉坐起來,把已經不再燙嘴的藥碗端給她,「姊姊,喝點藥吧,喝了藥就不難受了。」
梁婉看著眼前褐色的藥汁,雖然很想轉頭拒絕,可是求生的本能還是讓她屏息一口氣把湯藥喝光。
藥水很苦。
梁正又塞了一顆麥芽糖到她嘴里,說︰「我從娘屋里拿來的,快吃了吧,換換口味。」
「謝謝。」梁婉輕聲說。
糖不是很甜,還有些澀口,可是已經足以帶給梁婉一些安慰,孤獨絕望的她現在無比珍惜每一分別人對她的友好和善意。
「自家的糖,說什麼謝謝。」梁正沒想到姊姊會這樣客氣。
他覺得姊姊變得有點不一樣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樣,他也說不出來,可是姊姊的目光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木訥和迷惘,而是散發出一種清澄的安靜和憂傷。
這讓他原本頗為庸俗的姊姊似乎變得不同尋常,身上有了某種令人心疼和心動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