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冷落在旁邊的謝昭,在丁錦芸的暗示下跪下磕頭,道︰「兒子給父親請安,給……母親請安。」
罷剛五歲的小家伙,說話倒是挺俐落,只是聲音很小,似乎有點膽怯,給原宜之磕頭的時候,還偷偷抬起頭看了看原宜之。
謝雍道︰「起來吧,今日大人們還要忙,你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晚上我再去問問你的功課。」
謝昭眼楮一亮,高興地望著謝雍,似乎想走到他面前,但是看了看坐在謝雍身邊的原宜之,又怯怯地停住,只是歡喜地對謝雍道︰
「爹爹晚上會來看昭昭?」謝雍點點頭。
謝昭高興地扭了扭頭,又拽住丁錦芸的手,仰起小臉看自家小姨,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原宜之看著謝昭的樣子,更是心軟,小家伙顯然很想親近自己的父親,謝雍稍微一點親善的表示,都讓他很是快樂。
說起來沒了親娘的孩子總是難免可憐,原宜之對謝昭那存有的一點點忌諱也都煙消雲散了。
她既然已經成為這孩子的繼母,就算無法像親娘一樣疼愛他,但是把他照顧得吃飽穿暖,妥妥帖帖,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原宜之示意和煙取來早就為謝昭準備好的見面禮,除了她親手縫制的衣服鞋襪,還有一件和滇白玉瓖嵌足金紋飾的平安長命鎖,比謝昭脖子上戴的純金鎖要小巧,但顯然要貴重許多。
人們對于繼母的最大擔憂,恐怕就是她會不會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原宜之希望用這個長命鎖表達出自己足夠的善意——她希望這個孩子平安健康長命百歲。
謝雍似乎對這個白玉鎖也很感興趣,特意拿起來在掌心玩弄了一番,才把謝昭叫到跟前,親自取下他脖子上的黃金鎖,為他換上白玉鎖。
白玉鎖比黃金鎖要輕許多,謝昭覺得脖子上輕便了,也很高興,對著原宜之怯怯地道︰「謝謝母親,昭昭很喜歡。」
原宜之微笑,「乖,喜歡就好。」
站立在一旁的丁錦芸,看著他們母慈子孝父端肅的一家三口,緊緊咬著的櫻唇都有些泛白,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丁錦芸听丁錦繡提過,謝昭脖子上的黃金鎖笨拙粗重,雖然足金,但花樣紋飾都明顯已經陳舊過時,丁錦繡本不喜歡,卻因為是謝雍給謝昭準備的禮物,為了討好丈夫,就一直為謝昭戴著,一直戴到今天,沒想到原宜之剛進門,姐夫就輕易把這‘舊物’給替換了。
這才是新娘子進門第一天,長此以往下去,丁錦繡在謝家留下的痕跡遲早會徹底被抹去吧?謝昭能否平安長大也難說吧?
丁錦芸暗暗握緊小拳頭,為了不辜負姐姐的囑托,為了保護可愛的小外甥,她也要在謝家堅持下去。
一定要堅持下去!
因為謝昭的緣故,原宜之與謝雍拜見謝母的時辰就稍微晚了些,自然又被謝母冷臉以對。
原宜之滿心無奈,她知道自己不被謝母喜歡,但是像這樣處處被人冷待,她再好的性子也難免心中起火,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只是淡然地該磕頭就磕頭,該敬茶就敬茶,該上香就上香,禮儀做足,一點不錯,也就足夠了。
用熱臉貼人冷的事,她不會做,更不會犯賤地去委屈討好誰。
祭祀完祖先,回到謝府的主院時,天已近午,原宜之剛剛坐下喝口水,喘口氣,小丫鬟就進來報兩位姨娘來拜見新主母。
原宜之忍不住嘆了口氣,用手指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昨天一整天的辛苦,晚上又幾乎熬夜沒睡,今日一大早梳洗後又忙亂到現在,她又累又煩躁,心里說不出的委屈。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要孝順苛刻的婆婆,要善待前妻留下的嫡子,要盡量與早就收納的小妾和平相處,可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自己不是聖人,她很難受,很煩悶,很想用什麼方式發泄一下。
原宜之的陪嫁女乃娘孫嬤嬤是個矮小清瘦的婦人,最是通達人情世故,一看自家小姐臉色不好,便明白她已經忍耐到了盡頭,急忙從背後輕輕掐了原宜之的胳膊,小聲道︰「我的好小姐,暫且再忍耐一下,平安順利地過去前三天再說。」
新婦回門之前,大婚的禮儀其實都不算完成,所以孫嬤嬤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小姐在這三天之內鬧脾氣耍性子。
這三天就是小姐和謝府家人較劫的重要時刻,而嫁進謝府做人兒媳做人繼母的原宜之,本來就處在弱勢地位,一切言行舉止都有人等著挑錯,等著看笑話,搞不好還有人巴布得‘掃把星’再克死新夫呢。
所以,原宜之不管再怎麼委屈難過,再怎麼想哭,也一定要忍住,要穩住。
而且原宜之的行為不僅代表她個人,還代表了原家的教養,臨出嫁前原家主母鄭氏還特意交代過孫嬤嬤一定要看管好小姐,千萬不能丟了原家的臉面。
原府作為原宜之的娘家人,自然不會讓她受人欺負,但前提是原宜之自己就能撐起門面,原家沒有胡亂插手謝家日常生活的道理。只有原宜之遇到大事,她自己對付不了時,原家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出手相助。
原宜之疲憊地再揉了揉眉心,想說句什麼,此時在內室換好衣服的謝雍走了出來,看她滿臉疲憊,問道︰「累了?傳飯吧,下午你好好休息一下。」
原宜之抬頭看看謝雍,見他眼底也有淡淡的青痕,意識到他和自己一樣疲倦,作為男主人他更需要統籌全局,要在前庭招待賓客喝酒應酬,估計比她還辛苦,原宜之親手為他奉上一杯清茗,問︰「是否需要去娘那邊伺候?」
按理說,婆婆進餐,媳婦要站著伺候,為她盛湯夾菜。同理,正妻用飯的時候,小妾也要這樣站著伺候。
「母親吩咐不必過去了,到晚上再去問安。」
「那就先讓兩位姨娘進來吧,早點行完禮,也好讓她們去吃飯。」原宜之見到謝雍淡然安閑的模樣,心底的火氣竟然悄悄熄滅許多,于是轉頭這樣吩咐和霞。
兩位小妾跟在和霞身後走進堂屋,兩人年紀都在二十七、八歲,身高相仿,只是一個豐腴一些,一個縴瘦一些,都是麗眉秀眼的美女,各有千秋。
玲瓏是謝母賜給謝雍的,唇上有一顆所謂的美人痣,眼楮滴溜溜的轉,看起來過分靈活。
青黛則是丁錦繡的陪嫁丫鬟提拔起來的,雖然外貌清麗縴秀,性子卻以老實本分著稱,所以才得了丁錦繡的青睞,從幾個陪嫁丫鬟里月兌穎而出,一躍而成了半個主子。進屋之後,她的目光先在謝雍身上掠過,那驚鴻一瞥的目光中飽含了膽怯、思念、崇拜、仰慕等種種復雜情緒,讓原宜之看得煞是有趣。
丁家出來的女子看起來都挺有趣,不管是庶出小姐丁錦芸,還是這個小妾青黛,都相當懂得如何勾搭男人啊。
丁士章好歹也曾經做過一國宰相,真不知道如何會養出這些女子?難怪當今的皇帝玄昱看丁士章不順眼,玄昱一掌握實權,丁士章就立即被迫退休了。
玲瓏和青黛跪到原宜之面前,認真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各自為原宜之奉上一杯茶。
玲瓏收房在先,又是謝母所賜,所以原宜之先接了她的茶杯,掀開茶蓋,嘴唇意思地沾了沾茶水,便放回了桌子上,站在原宜之身後的孫嬤嬤則回贈給玲瓏一個紅包。
青黛的禮儀也一樣。
待二人行禮完畢,知柔進來稟告說飯已經擺好,可以到西次間用餐了。
玲瓏和青黛自然也要跟隨著去伺候謝雍和原宜之夫妻,她二人剛打算跟上,謝雍就隨意擺了擺手,道︰「不用伺候,你們回房去吧。」
玲瓏和青黛的腳步一頓,互相看了一眼,嘴上應了聲‘是’,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一起出了正院的門,玲瓏才重重呼了口氣,道︰「又美麗又端莊,還你們和氣,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啊。」
玲瓏以前是最看不慣頤指氣使的丁錦繡。
青黛卻有些小憂郁,「那是自然,原府小姐豈是等閑女子能比的?只是出身越高貴的人越難伺候,不知道咱們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呢?」
玲瓏還想諷刺青黛幾句,但是想到自己和青黛其實境遇也差不多,都已經‘年老珠黃’,更何況以前也沒有得到過謝雍的寵愛,丁錦繡在世的時候,謝雍看在老夫人面子上,每月還會到她房里一趟,現在有更年輕美麗的主母進門了,只怕這一點體面都留不住。
這樣一想.玲瓏就更心煩,干脆邁開步子,甩掉青黛先行離去了。
青黛望著玲瓏的背影,皺了皺眉,扶了自己丫鬟吉祥的手慢慢地回自己的西跨院,待進了自己小院子的門,才對吉祥道︰「一會兒你去給少爺請安,順便問候一聲六小姐,就說……就說我感念丁家,希望與六小姐能有更長久的主僕緣分,能一輩子都伺候她,就像伺候大小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