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下心頭的不滿,蘇白梅笑著請謝雍夫婦進屋說話。
三人在正堂分賓客坐下,清秀的小丫鬟奉上香茗,又靜默地退下。
蘇白梅腦子轉得飛快,迅速權衡了一下目前情勢,她似乎低估了原宜之在謝雍心里的地位,所以原來的計劃似乎就行不通了,既然無法破壞人家新婚夫妻的感情,那麼她就應該更改計畫,重新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
她衡量計較著,表面上卻一派平靜自然地對著原宜之笑道︰「謝夫人,你——」
她的話還未說出口,謝雍卻突兀地打斷她道︰「蘇姑娘,是否最近生活過到了難題?有需要謝某幫助的請直說,謝某盡力而為。」
他不希望妻子與蘇白梅這種風塵女子有什麼直接的交談,光只為了原宜之的閨譽著想,也不該。
蘇白梅頓了下,收斂了臉上勉強的職業媚笑,眼晴里幽幽浮起水光,道︰「奴家知道冒昧打擾了大人,行為實在不妥,可是奴家也是走投無路了,才出此下策。」
她又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卻見那對夫婦都面無表情,不免覺得無趣,便干脆和盤托出,道︰「實不相瞞,奴家如今過得很是艱難,當年藉著公子的名聲從那不堪之地自贖之後,本以為可以解月兌了,可奴家太幼稚了,奴家一介弱女子沒有任何靠山,容貌也還看得過眼,再加上略有薄名,贖身之後,蜂擁而來的歡客依然不絕,奴家有的能拒絕,有的卻無力拒絕,不然只怕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奴隸畢竟不甘心,這樣人盡可妻,與在青樓賣笑又有什麼區別呢?」
說到這里,蘇白梅朝原宜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當年奴隸確實對謝大人一見鐘情,也為了他才肯孤注一擲的,只可惜謝大人看不上奴家這種風塵女子。奴家百般堅守,等候了謝大人足足一年,之間吃盡了苦頭,卻絲毫無法打動謝大人的硬心腸,那時候奴家還以為謝大人渾然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呢,如今看來,卻是要因人而異,謝大人對待原小姐是真的好……」
說若說著,蘇白梅眼底就不由浮現出深深的落寞。當年她確實借用了謝雍連中三元狀元公的名聲從青樓月兌身,也誤導外界以為她成了謝雍包養的外室,狐假虎威撐了一年沒有人敢真的動她,她心存僥幸,以為自己的付出多少能換來謝雍的一點垂憐,哪怕謝雍稍微照顧她一點,她也不會在污泥坑里繼續沉淪。
在這點上,她是真的怨恨謝雍的無情冷心。她難以相信這世上真有男人能對一個花魁美女不顧一切的付出完全部領情不接受,那時候蘇白梅甚至懷疑謝雍是否不喜女子,專好男色。
原宜之只靜靜地聆听,並不開口說話。
而且,她也確實沒什麼話可與蘇白梅說。
對于一個窺視自己夫君的女子,她能說什麼呢?
蘇白梅深深明白那些達官貴人的清傲矜持,並不把原宜之的沉默當一回事,只管繼續自己的訴說︰「一年後,奴家真的支撐不下去了,恰巧此時有個人提出照顧奴家,奴家覺得與其人人可妻,不如做一人的外室,說起來也巧,這位提出照顧我的人姓丁,乃前宰相丁士章家的二公子。」
丁士章?!
這下子不僅原宜之驚訝,連謝雍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謝雍當年完全沒把蘇白梅放在眼里,自然不知道她具體的生活,那些流言蜚語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理會,早晚會消失無蹤,卻沒想到蘇白梅後來居然和丁家人搭上了線?
見謝雍完全部知情的樣子,蘇白梅不由譏諷地笑了笑,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當年機關算盡的丁錦繡。
為了對付自己,丁錦繡連她自己的兄弟都搭了進來,卻不知道她的丈夫完全不在乎,甚至對她這些私底下的小動作根本就毫不知情也毫不關心,丁錦繡的醋都是白吃了。
想到此,蘇白梅又看了一眼懵懂無知的原宜之;心底甚至有些為丁錦繡鳴不平,與眼前這位有著‘克夫’之名的繼室相比,謝雍當年顯然並沒怎麼把原配嫡妻放在心上吧?
男人啊,哼!
蘇白梅雖然肖想謝雍,卻不怎麼敢對他死纏爛打,究其根源就是蘇白梅雖然自覺識人頗明,卻不太看得透謝雍,對他一直頗存忌憚,女人的直覺讓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觸犯謝雍的逆鱗,否則下場真的會很慘。
蘇白梅認為謝雍是個功利心深重的男人,不看重男歡女愛,婚姻對于他來說就是往上爬的助力與階梯,以前他娶了驕傲跋扈的丁家大小姐,是為了能夠在京城里站穩腳跟,不然僅憑他一個來自荊州鄉下地方的孤零零的狀元公,就算名聲再大,想出頭也不太容易。
而現在呢?丁錦繡死了,丁家沒落了,謝雍要想繼續向上爬,就需要更強大的外援,那麼如今炙手可熱的第一世家原家,可不正是絕佳的聯姻對象嗎?
升官、發財、死老婆,謝雍的人生履歷就在這個詭異的方向上大踏步前進著。
而謝雍也是個狠人,為了給自己增加政治資本,連原宜之‘克夫’的名聲都不顧,母親的反對也不顧,執意娶原宜之為新婦,典型的當官不要命的狠主兒嘛!
所以,蘇白梅很忌憚謝雍,如果萬不得以,她現在也不想再招惹他,從他的生活里默默消失,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坦白說吧,女人誰不想有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依靠?可是奴家跟隨了丁二公子十年,他卻始終不敢納奴家進門,奴家還以為這輩子都無望了,年老色衰就要被拋棄,誰知前幾日二公子突然來找我,說只要我和謝大人重新攀上關系,並且挑撥離間了大人與新夫人的感情,他就立刻迎我進門做妾。而謝大人和新夫人關系不好,丁家自然會趁機把丁六姑娘再嫁進謝府。」
原宜之不由手握成拳,手心冰涼,她真的吃驚了,萬沒想到一樁看似青樓女子風月趣事的背後,競然藏著如此詭秘的手段與心機。
如果她稍微沉不住氣一點,如果她少信任謝雍一點,或者像丁錦繡那樣不問清楚是非就勃然大怒,如果謝雍不坦誠,善意隱瞞一點,私自來見蘇白梅,那麼也許就真的要讓丁家人稱心如願了。
要知道新婚夫妻之間的裂痕往往是最敏感尖銳的,被此都還不熟悉,一旦先入為主造成了惡劣印象,以後相處就很難,更別提彼此信任、互相體諒了。
原宜之深深地看了謝雍一眼,一開始她還暗暗責怪他居然帶她來見一個青樓女子,不是侮辱降低她的身份嗎?現在她才明白了謝雍的苦心。
有些人必須自己親眼見到,有些事必須自己親身經歷,才會真的明白,不至于造成重重誤解。
蘇白梅聲音越來越低,繼續說道︰「原本奴家是不想再招惹謝大人的,奴家一個弱女子,豈敢得罪連中三元的狀元公,更別提高高在上的第一世家原府了!只是,奴家前幾天忽然發現懷了身孕……奴家盼了這麼多年,終于有了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將來能有個體面的身分,才不得不屈服于丁家的安排……」
「那你現在怎麼又全招了呢?」謝雍打斷了她繼續賣弄可憐,問︰「不擔心這個孩子的未來了?」
蘇白梅苦笑道︰「奴家見到謝大人和夫人,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當了可以隨時犧牲的棋子,不管奴家是否能破壞大人與夫人的感情,奴家都是注定要被犧牲的,丁家也不會真的接奴家進門。呵……丁士章那種死要面子的人,怎麼會允許他兒子真娶一個下賤的妓女?他也不會讓這個孩子認祖歸宗的,丁家已經有了好幾個孫子,怎會讓我的孩子進門?」
而事實上,當年丁錦繡拜托兄弟解決蘇白梅時,甚至動過殺機,但是她也不知道謝雍到底有多在乎蘇白梅,怕萬一出了認命不好收拾,才後退了一步,容忍了自己的二哥包養了蘇白梅做外室。對于丁錦繡來說,只要不是謝雍和蘇白梅有牽扯,她才不管二娃是否生氣,是否對二嫂不公平呢。
而蘇白梅呢,當年見攀附不上謝雍,只好退而求其次,丁士章當年還是宰相,頗得掌握實權的太後器重,蘇白梅攀附上丁二公子倒也能保得一時平安。她手段又好,曲意討歡之下,丁二公子倒一直沒有厭倦她,一直維持著交往,只是這兩年蘇白梅年紀漸大,二公子來得越發少了。
蘇白梅忽然在謝雍面前跪下,懇求道︰「謝大人,奴家以前糊涂,做了許多抹黑您名聲的事,但是奴家也沒有惡意,只是想活得干淨一點,活得好一點。現在奴家已經被丁家拋棄,只斗膽奢望謝大人能幫奴家一個忙。」
「你以為只憑你說了這些事,我便要幫你?」謝雍語氣森冷。
「奴家位卑身賤,無以回報,只希望大人憐惜,就當為新夫人積福。大人,好心會有好報的。奴家只希望大人稍施援手,讓奴家保住這個孩子,並不奢求其他。」蘇白梅向來懂得取舍,很是果斷干脆地提了最低要求。
謝雍在听到‘為新夫人積福’的時候,明顯神色一凜,蘇白梅果然最懂得把握人心。
謝雍站了起來,上前挽了原宜之的手,道︰「那這樣吧,我送你到鄉下偏遠地方去生產,希望你能安得住寂寞,吃得了苦。」
蘇白梅大喜,連連磕頭,她知道既然謝雍這樣說了,那麼她和月復中胎兒的命就算保住了。這也是蘇白梅甘冒得罪原府的風險,特意通過原平之聯絡上謝雍的最大原因。
這一刻,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順遂,長命百歲,為了自己以後能夠老有所養,蘇白梅真的願意日日為原宜之燒高香祈禱,祈禱她不要再克夫,祈禱她多子多福,好人好報。